第7章 出逃

第二天，我媽千叮萬囑才放我去上學，還一直跟到學校，見我表現正常些了，才放心的去上班。

下午放學，我沒回家，跑到鎮上。

我不知道鎮長在哪，可是，我曾聽其他同學說過，李勝利就住在鎮上東邊最高的一棟三層黃瓦的屋子裡。這應該很好找，只要抬眼，在一片灰色低矮的民房中，輕易的就能看到這座「官邸」，門口還放著兩隻張牙舞爪的石獅，絕對沒錯，就是這兒。

我拍了拍門環，沒人應，再拍，門上小窗才打開，「誰呀？」

「你好，我找…..我找李勝利。」

小窗的眼睛掃射過來，「誰找我們家勝利啊？」

「你好，阿姨，我是李勝利的同學，我叫林美茜。老師讓我給李勝利同學帶作業。」我第一次撒謊，居然臉不紅心不跳。

「哦，這樣，啊……那好你等一下。」

又等了許久，側邊一個門終於開了。

「你過來，從這進。」

進去了，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院子，從沒見過誰家的院子裡頭還有亭子、假山和小橋，小橋地下還彎彎曲曲的有個池子，裡面游來游去有幾條又肥又大的彩色的魚，後來才知道這叫錦鯉。最為耀眼的是，裡屋的門口還橫著一輛摩托車，喔噻，這應該是我們鎮上唯一的一輛摩託了。在只能看到自行車的年代，摩托就是最時髦、最富裕的象徵。

終於進了裡屋，裡面的一片簡直亮瞎人的眼，什麼彩電、冰箱、洗衣機，都是最時尚的，還有一張巨大的洋派的皮沙發，上面坐著一個瘦矮的身軀，就是我們的李勝利同學，好像這個瘦矮的身軀掌管著所有這些時髦的東西，形成一種巨大的反差，迅時，對這個瘦矮的身軀也會畢恭畢敬起來。沙發的另一側坐著的就是佳玲。

「佳玲！」我轉了轉腦筋，「佳玲，你怎麼也在？」

佳玲臉上掛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淡淡的笑，一種禮節性的笑。

而我知道的佳玲，要不笑得陽光燦爛，要不臉上冷若冰霜。

「美茜，過來看勝利啦。你看，勝利是不是好多了？」佳玲轉頭看著勝利，顯得特別的親切。

李勝利也跟著笑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大大的門牙也突出來了。

「我就要和勝利結婚了。」佳玲顯得特別興奮，「過些日子就要辦酒席了。到時候，你爸你媽一定要過來喝兩杯！」佳玲顯得特別的高興。

「那高考呢？」我著急的盯著佳玲。她真的在這些時尚的物件圍攻下淪陷了嗎？

「自然不考了，現在在辦退學。」佳玲很淡然。

我愣住了。

佳玲笑笑，眼睛閃過一絲狡黠。她走過來，輕輕拉著我的手，身體背對著李勝利同學和他的母親。

「傻妹妹，女人總是要嫁人的。嫁給勝利，我很知足的。」

佳玲拍著我的手。我的手心被快速的塞進一樣東西。

佳玲背對著李勝利他們，對我偷偷的眨了下眼睛。

我低下眼瞼，明白了。

「那祝福你們。」我臉上也掛起了這種淡淡的笑容。

出了門，在確定李勝利的媽媽勢利的眼神徹底的消失在關上的門后，我又急走小跑了一段路，終於找到了一個避人的角落，左看右看，在確定沒有人盯著的時候，才輕輕的將攥在手心裡的東西打開。原來是一個小紙團，已經被我緊張的汗水弄潮了，有些皺了。

「明早10，衣店。逃。」

最後的逃字，寫得特別大，也特別的重。

我像地下黨接到中央指示一樣，腦袋亢奮起來了，轉了又轉，開始構思起來。我該做些什麼呢？怎麼樣才能幫助佳玲呢？

我一路狂奔沖回家裡，看家裡沒人，就躡手躡腳的溜進我媽房裡，把媽媽放私房錢的角落翻了翻。平常我媽藏錢的時候總不防我，她認為我鐵定不會告訴我爸的。我翻出了好多東西，丟到一邊，終於看到底下有個小鐵盒。我把它拿出來打開，只見裡面整整齊齊的碼著一疊疊的票子，把錢數了數，有兩千元，是筆巨款了。

隨後，我到鎮上車站，仔細研究上午時間段都有些什麼班次，左右思量了之後，我買了好幾班次的票，怕佳玲的時間不確定。這樣，不管什麼時間，佳玲都能坐上車。另外，吃的，穿的，也備了，把這些東西打好一個包袱。

夜晚，我躺在床上，長夜無眠的等待第二天的到來。

第二天，時間到點要上學了，我卻在床上滾來滾去。

「哎呦，我的肚子好痛。」

為了使到效果逼真，我喝了自己最不能喝的豆漿加生雞蛋，明明兩樣都是有營養的東西，但是我只要一吃，肚子就會痛，小時候已經試過一回了。現在，我的肚子，真的是一抽一抽的痛。

我媽急得在我床邊，又摸我額頭，又摸我肚子。

「走，我扶你去醫院看看。」

一聽醫院，我立馬挺起來，「我不到醫院去，我打死也不去。」又倒下去了。

「這孩子，痛成這樣也死撐。」我媽頓了頓，「不成，一定要去！」

我馬上用一下懷柔政策，半扶起身來，「我也沒那麼痛，不用去醫院。我覺得沒力氣而已，在家休息一下就好，記得幫我向老師請假。」最後這句話，才是我的真實目的。

「唉，病成這樣，當然不能去上學了。」我媽看一下我的臉，確定我是否真的不需到醫院。

「好吧。你在家好生待著。我去給你請假去。如果有什麼事，記得喊樓上嬸子給我打電話，單位的號碼，你還記得吧？」這倒是親媽，牽挂著女兒的。

「好，好，你趕緊上班去吧，要遲到了。」我催促著。

過了好一陣子，終於等到家裡終於沒人了。

我忍了忍肚子的痛，半彎腰在床底下翻，把床底下準備好的東西翻出來，打開再點一下東西，理一下路線。只要和佳玲能碰上頭，送她到車站，一切都好辦。

九點，我就在鎮上衣店附件轉悠，一身土布衣，頭上扎一條幹活的頭巾，背著包袱，看起來就像一般的農婦一樣。

我在那裡等了許久，十點都過去了，肚子又一抽一抽的痛起來，額頭也冒出一滴滴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太陽曬的，還是緊張的。

又過了半小時，我正焦慮的擔心著，遠遠的，終於看到了一對身影走過來，是穿著靚麗的佳玲親密的拉著李勝利的手，路上的旁人不斷對他們側目。

我趕緊閃到路另外一邊去，不讓他們看到我的臉。

我仔細看了看，李勝利的爸媽倒沒跟著，但是有一個姆媽一樣的阿姨跟在他們的身後。上回去李勝利的家裡也見過，人挺和善的。看起來，李勝利家裡對佳玲還是放心的。就像我媽說的，一個寡婦的女兒，還想怎麼攀高枝？！是祖墳冒青煙，祖先顯靈了，上輩子積了大德了，這輩子才能做上鎮長媳婦的。」

他們進去衣店時，我看到佳玲回頭朝門外看。我趕緊招了招手，讓她看到我。她看到了，點了點頭。然後就進去衣店了。我就在門口守著，聽他們說話。

這裡雖說是鎮上數一數二的衣店，現在想起來也不過是一間平層的土房，裡面擺的也不過是幾尺棉布，花式也是那種花里胡俏。

屋子裡，佳玲拿起這款，又拿起那款，不斷在身上比試著。

「怎麼樣，是這塊好，還是這塊？」

「都好看。現在時間緊，先挑著，看不中的話，叫人到外面買。」這是李勝利驕傲的聲音。

那個姆媽倒是和善的說，「結婚一定要挑個大紅的，才喜慶，才好。」

他們挑了許久，終於挑好了兩塊布，就在那個阿姨仔細的檢查著布的質量，李勝利交錢的檔口，佳玲忽然說：「哎呦，我有點肚子痛，這裡茅廁在哪兒？」

一般，我門鄉下茅廁都是建在房子的外面，就算是鎮上也不例外。

只見佳玲一會兒就沖了出來，我趕緊立馬跟著。

茅廁只有一小間，門一關，也只有一個坑位。

沒人看到，我和佳玲在緊密的交換著東西。我的肚子更痛了，也許是緊張的。

等到姆媽過來拍茅廁的門時，一個穿土布衣包著頭巾的身影正走遠。

姆媽拍著茅廁的門，喊著：「姑娘，姑娘，你怎麼樣？要不要緊呀？」只聽著門裡面「哎喲，哎喲」的聲音還在響著。

茅廁坑裡的「哎喲」聲響了大半個小時，還不見人出來，姆媽急了，

「姑娘，姑娘，你讓我進去看看。」她不斷的拍著門，高聲喊著。

最後，她和李勝利一起撞開了門，我趕緊拉上褲子，大叫起來，一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腿麻得不能動彈了。我身上既沒穿著佳玲的衣服，也沒穿著土布衣，我穿的是我自己平常的衣服。

「你們要幹嘛？！耍流氓啊！」

「人呢？人呢？」他們一看不是佳玲，顧不上管我，整個茅廁翻來覆去的看啊找啊。

「你們幹嘛？！」我一邊喊著，一邊往外溜。

李勝利一把拉住我，現在我發現他瘦矮的身軀使的力還挺大。他看清是我，「林美茜！」

「胡佳玲呢？！胡佳玲呢？！」

「我怎麼知道！」

我只覺得肚子不斷的抽搐。我痛得彎下腰來。

「我怎麼知道？！我肚子痛，出來買葯的！你問我？！」

李勝利不斷的搖著我，我忽然覺得人輕了起來，耳邊的喊聲好像遠了，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是我得過的最嚴重的一次胃病，在醫院躺著，一直躺到高考。

不管後來李勝利哭喪的臉，還是鎮長暴怒的青筋，還是我父母低垂的頭，不管這一切一切…..我每天躺在醫院的床上，盯著醫院白花花的天花板，只覺得心裡很平靜，因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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