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掛在旗杆上的人

第2章 掛在旗杆上的人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楊炯這首從軍行描寫的是大唐貞觀九年的一次戰事。

那一年,吐谷渾寇擾涼州,唐太宗李世民大為震怒,下決心大舉征伐吐谷渾,任命名將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指揮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李道彥、高甑生等各路人馬,於寒冬臘月出發,一路踏着冰雪,風餐露宿,備嘗艱辛。翌年閏四月,唐軍在庫山與吐谷渾交戰,首戰告捷。接下來,李靖力排眾議,將大軍分成兩路,分進合圍,在曼頭山、牛心堆、赤水源等地數戰數捷,經積石山河源迫至且末,因沙漠無水,將士皆剌馬飲血,終於追上賊寇余部,襲擊其牙帳,殲數千人,繳獲甚眾。自此,吐谷渾余部歸唐,成為屬國。

這一仗唐軍將士轉戰千里,殺敵數萬人,聲威一時無兩,從那以後,西域諸國看見大唐的旗號,皆畏之。

得勝堡,顧名思義,這是一個堡壘。

它坐落在荒漠中的一處視野開闊的高地,四四方方的佈局,長寬一里左右。堡的四邊都砌了碎石土牆,摻雜着糯米汁,經風沙吹乾,又硬又有韌性。

這是一個軍事堡壘,相傳是衛國公遠征吐谷渾時,麾下一隻輕騎的臨時駐地。

只是這時光飛逝,衛國公早就化作了一抔黃土,而曾經的吐谷渾已經臣服多年,這堡壘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官府不願意在這裏駐軍。想來也對,如今朝廷的威望如日中天,四海之內皆服,正是大好的太平歲月,誰還願意在這邊塞之地吃沙子?

於是,得勝堡就這樣荒廢了下來,直到徹底從官府的視野里消失……

只不過,有人遺棄了它,有人卻把它撿了回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得勝堡又有了人煙……從涼州來的過客們紛紛選擇在這裏歇腳,理由也簡單,得勝堡是方圓十數里內,唯一有水源的地方。

世上總是不缺乏抓住機會的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得勝堡開起了第一家客棧,第一家酒館,第一家賭場,第一個集市……像是拔地而起似的,原本空蕩蕩的堡內竟然人滿為患。

幾年時間下來,由於官府的放任,這裏已經不知不覺的發展成一個不小的商貿小鎮,西邊來的胡椒,珠寶,香料,東邊來的絲綢,茶葉,陶瓷,種種貨物玲琅滿目,整個堡內一大半的土地都被商販們佔據着,從早到晚,都可以聽見南腔北調的討價還價聲。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吵鬧了一天的商販們聚集在行市中,各忙各的活計。有的賺了錢,樂呵得將銅板一個個數來數去,有的沒做成買賣,捲縮在角落裏直罵娘。當然,更多的人卻是收拾起行囊,三五成伙,勾肩搭背的去附近酒館里小酌一番。

熱辣的青稞酒,醉人的馬奶酒,還有那更美妙的葡萄酒,和著干餅子,足以驅趕一天的勞累。喝得暈暈乎乎,回家再痛快的大睡一場,明日才有力氣繼續在行市裏叫賣。

本地商販們的生活就是這麼簡單,有口飯吃,有個暖被窩的婆娘,齊活。

「叮噹……叮噹。」

猛然,堡外傳來了清脆金屬聲,原本亂糟糟的商販們卻像是中了魔法一樣,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大夥兒的眼睛清一色、齊刷刷的望向遠處堡口生鐵鑄成的閘門,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緊張得額頭上泌汗珠子。

那是馬頭上系著的銅鈴發出的碰撞聲,層層疊疊,密不可分……對本地人而言,宛如天堂和地獄的交響曲。

大漠上,只有兩種人擁有如此數量的馬匹。

西行歸來的商隊……或者成群結隊的馬賊!

提了菜刀的青年後生哆嗦著靠近柵欄,一陣顫抖后,猛然癱坐在地上,激動得熱淚盈眶。

「是商隊!我看到了張五爺!」

幾秒鐘后,整個堡內爆發出歡呼聲,鑄鐵閘門緩緩放下,在目光可及之處,一列帶着駱駝與板車的馬隊,赫然出現在視野中。

「叮叮叮……。」

銅鈴聲越發靠近,一騎快馬奔入堡內,來者扯下面罩,長滿絡腮鬍子的臉頰上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然而笑容很快定格住,他揚起了馬鞭,指向了堡內集市中高高豎起的旗杆。

上面,赫然掛着一個人!

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身上帶着血污,一動不動宛如風乾的屍體,唯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表明還是個活人。

「他犯了什麼事?」

張五爺淡淡問道,本地管事的湊上前來,討好道,「五爺,你來得正好,前些日子有股馬賊侵犯堡內,要我們交出一個藏在堡內的叛徒,五爺你是知道的,咱們這地方就一純粹做生意的,官府又不庇護,這大漠上誰都不敢得罪,馬賊要人,咱們哪敢不交,只能任由他們搜尋了一番,沒逮著人,他們倒是沒有糾纏,很快離開了,但當天晚上,堡里人便在牛圈的草垛里發現了一個陌生的半大孩子,料想便是馬賊要找的人,咱們可不敢包庇,便把他掛在旗杆上,那些馬賊若是回來,便可以……」

「老劉,你在這一某三分地上也待了十幾年了,明人不說暗話,馬賊團伙什麼時候會收半大的孩子?這理由,你自己都怕是不信,無非不想得罪馬賊罷了。」

張五爺打斷話頭,目光一凝道,「況且,這方圓幾十里,商隊往來頻繁,各個都雇傭了刀客隊伍護衛,又靠近涼州州府,哪有什麼不開眼的馬賊敢在這裏打秋風。」

「那掛在旗杆上的孩子不是本地人,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有錢人家子弟,被一夥馬賊鍥而不捨追到此處,背後一定有什麼隱情,你且放他下來,我要問個明白。」

見對方遲疑不動,張五爺輕哼一聲,揮揮手,示意隨後入堡的弟兄皆靠上來。

一行人數約四十有餘,皆騎着快馬,面上矇著紗布,裹着包頭,將身軀藏在巨大的黃白色粗布披風裏。手上帶着皮套,腳底蹬著馬靴,全身上下,只留着兩隻眼睛在外面。

腰間清一色的掛着彎刀,精鐵的底料,牛皮質刀鞘,刀把纏着防滑防汗的細布,在陽光下,露在刀鞘外的刀刃反射著陣陣明光。

每個人身上的衣料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破舊且臟,滿是塵土和……乾枯的血跡!

一股無言的威壓瀰漫在空氣中,劉姓管事嚇得脖子一縮,哪敢再說半個不字,趕緊吩咐旁人解下旗杆,將那半死不活的孩子送到張五爺面前。

「我去醫館找老杜,你們卸貨,咱們在得勝堡歇下。」

張五爺見這孩子昏迷不醒,一手提起橫在馬背上,朝着弟兄們微微頷首,揚鞭啟程,片刻后便不見蹤影。

看熱鬧的人群中很快響起了竊竊私語聲……人道張五爺古道熱腸,果然名不虛傳!

杜老頭收拾起葯櫃里零落的各色藥材,打烊收工,正準備扣上醫館最後一塊門板時,目光便被門外響起的馬蹄聲吸引住。

「喲!是張五爺,快請進!」

七手八腳的把門板全部卸下,杜老頭的身手快了好幾倍,不由分說的拉着門外邊的來人,按到堂內最好的那張實木椅子上坐定。

他與張五爺顯然相熟,不等對方開口,便親去葯櫃前面,從最上面的一個盒子裏取出一陶瓷罐,再拿來一海碗,滿滿的斟上。

「五爺,新釀的虎骨酒,你且嘗嘗。」

琥珀色的酒異香撲鼻,勾引得人食指大動。

張五爺顯然好這杯中物,不待杜老頭送來,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伸手取過海碗,咕咚咕咚的一飲而盡。

「嘶……哈!好酒。」

將整整一海碗的虎骨酒一滴不剩的倒進肚子裏,張五爺這才打了個飽嗝,揮手示意他莫要再盛,指著放在門板處不省人事的孩子道,「看看他什麼情況?」

「唉,五爺,這孩子被吊了整整兩天,滴水未進,情況可不大妙。」,杜老頭只瞄一眼便搖頭道,「五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孩子怕是惹了天大的禍事,最好別救……那日發現他時,我便在場,粗略檢查了一番,他的傷口可不簡單。」

一邊說着,一邊撩開衣襟,「五爺你且看,傷口寬約一寸三分,不深且窄,切口極為整齊,這種形狀的刀傷,倒像是吐蕃人的窄口戰刀而為……」

「吐蕃人?」,張五爺眉頭一皺,起身踱了幾步,沉聲道,「吐蕃人又如何!他們傷了漢家伢子,我沒遇到就罷了,遇到了哪能見死不救。」

杜老頭知他脾氣,不敢再勸,趕緊應諾,將人抬到內堂包紮傷口。

小半個時辰后,終於忙活完畢道,「中了,七天後應該能醒。」

張五爺有些漠然的點點頭,似乎在想着什麼要緊事,頓了好半天,才緩緩說道,「那七天後,我再來看他。」

吩咐了一句,他心事重重的往外面走,行到門口了,突然轉過頭來,對着杜老頭皺眉說道,「這孩子的事……別張揚出去。」

待對方連連點頭后,這才輕輕退出門外。

此時天色已經擦黑,戈壁灘的氣溫飛快轉冷,張五爺重新戴上氈帽,圍着面罩,露在外面的虎目,疑惑中帶着鄙視。

「吐蕃人?哼,這戊邊探哨越發沒用了,被別人摸到家門口都不知道……不行,此事得告訴涼州城的弟兄。」

深吸一口氣,隨即加快了回駐地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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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刀即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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