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仙家你給看看她的姻緣。」桂蘭在身後說道。

「你可碰見個好後生呀！」仙家道，「就是看見一顆沙棗（山上的一種果實）也能想起你來。」

「那他們倆到底成了成不了？」桂蘭問。

「從我這兒看……」仙家問了雅慧的生辰八字掐算了一番說道，「他們倆的緣分是沒盡。」

「甚意思？」桂蘭問。

「我只能給你們說這麼點兒，」仙家道，「人這命不是死的，好的能變成壞的，壞的也能變好。誰來了也說不準。」

桂蘭和雅慧頂著風回來，桂蘭一路說小神仙越來越姦猾了，不好好給人算。

雅慧默默的走著，心裡頭思忖著小神仙的話，越想越覺得她跟新民是凶多吉少。

新房子蓋起來了。可她跟新民誰也不提搬家的事。新民現在根本顧不來這些。以前他瞧不上王老五，現在卻一天的泡在王老五的麻將館里，連家也顧不上回。

雅慧整理著新民的那些書，新民好久沒看過書了，書上落滿了灰塵。雅慧覺得自己跟這些書其實是一樣的，都只是新民無聊寂寞時的一個玩伴，現在他找到更好玩的了，就不再需要他們。

李雪現在寸步不離的跟在新民身邊。風言風語早就已經傳到了雅慧耳朵裡面。可雅慧就跟沒聽見一樣。每天依舊變著花樣給新民做飯，不管他回不回來吃。

人們的日子現在都好過了，她這點兒過日子的本事就顯得微不足道。非但得不到稱頌，還被人笑話是小氣。雅慧一下又想到了王永林。想起他離婚時說的話。再想到新民，不覺悲從中來。

新民先是不回來吃飯，再後來夜裡也很晚才會回來。

全村人都在賭錢，連桂蘭和云云每天也忙著打麻將，再顧不上來她這裡串門子。

只有雅慧一個人守在家裡，看著天黑了，亮了，一天過去又是一天。

沒有人需要她，也沒有人會想起她。

可就算這樣，雅慧仍捨不得離開。她捨不得新民。不管別人在背後怎麼笑話，她都不理。她相信新民只是一時貪玩，他遲早會想起她來，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就算他成了全市的首富，也不會忘了她。

她經常一夜無眠聽著外面的動靜，想聽到新民熟悉的腳步聲。可新民現在夜裡也不再回來。

雅慧起身穿好衣服，來到王老五的麻將館。

在外面就看見了新民，在跟幾個人推對子（一種賭博方式，跟電視上的牌九差不多）。打麻將現在對男人們來說，已經是小兒科了。太慢。推對子來的快，一把就見輸贏，過癮。

每個人都搓著自己手裡的兩張牌，咬牙切齒的用著力，好像兩張牌之間有著強大的吸力。頭後仰著，生怕旁邊的人看到。牌面一點一點的露出來，隨著兩張牌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人們或狂喜或喪氣，一把牌就這樣結束了。

新民叼著一根煙，歪著頭躲著煙氣，把兩張牌放在桌上，說道：「斃十（十點為零）。」

坐莊的王老五大喜，過來收牌才看見是一對五筒，罵了一聲。

倚在新民肩上的李雪興奮的催著王老五：「給錢！給錢！」

她的手裡已經握著一沓錢了，看起來新民贏了不少。

新民一臉的滿不在乎，仰頭看著王老五，嘴角咧著，似笑非笑。

「哎呀！」王老五一邊碼牌一邊陰陽怪氣的說道，「人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我看這話純粹是放屁了！你們看看人家劉新民，這哪頭誤下蘭？這就叫手段！」

「你想學了？」馮三兒道，「那就趕緊去找廠家回回爐哇，就你這副長相，就是白送給人家李雪，人家也不要。」

「回成甚也不頂蘭。」王老五道，「人家李雪看見我倒眼兒蘭了。」

「李雪是怕你這個騷脖頭大伯子連裡外也不分了。」馮三兒笑道。

「我騷？」王老五道，「人家李雪還就喜歡這騷的是不是李雪？你以為人家李雪跟你們一樣了，人家在外頭甚沒見過，甚沒幹過？還怕你這點兒干鍋油腥氣了？」

「新民！」李雪伏在新民肩上撒著嬌，「你看他們說我甚了！」

「你們是耍不耍蘭？」新民道，「我可是給了你們機會蘭啊。你們要再撈不回來，就不能怪我贏跑輸要蘭。」

「還撈甚了撈！」趙老孬丟下牌站起來說道，「脫了褲子撈屁個哇！跟你耍錢，我們能有個贏的時候了？你那腦子轉一圈兒我們得轉十圈兒！」

「你說這話我就萬輩子也不愛聽。」李雪不讓了，眼睛一斜說道，「這跟腦子有甚關係了？牌是你們洗的，發也是你們發的，他腦子再好哇還能看見了？我看你們純粹是為輸的那點兒錢出冤了！尤其是五哥，贏的時候哇甚話也不說，一輸了話就多蘭！」

「聽見蘭沒！說你了！」趙老孬對王老五說道，「你還眼睛不瞪不瞪的看甚了？以為人家李雪在這兒是說牆頭了？」

「我是可憐你了哇，小李雪！」王老五道，「你在這兒煙熏火燎的替人家當摟財耙耙了，人家一會兒還不是回了老婆的熱炕頭蘭？你說你也不知道是圖了一回甚！」

「你倒能知道人家是各回各家蘭？」馮三兒道，「說不定還是人家兩個鑽蓋體個筒（被窩）個蘭。」

「我們就是一會兒鑽蓋體個筒個呀！我們還打得火熱，眼紅死你們！」李雪抱住新民的胳膊說道。

男人們大笑。

雅慧一直站在門口，等新民看見了她，才轉身離開。

新民沒有追上來。

再回到曾經熟悉的城市，雅慧才覺得自己真的已經變成了一個山野村婦。她哪都不認識，城市大的讓她害怕。

媽媽已經去世了。給她留下了一套房子，辦理完手續，雅慧就安頓下來準備找工作。她已經三十五歲了，又懷著孕，既沒有文憑又沒有工作經驗，只能去小區做了保潔。

看著超市琳琅滿目的商品，雅慧無比懷念鳳仙的小賣部。那裡要速食麵就是紅燒牛肉麵，要洗衣粉也就是那一種。簡單明了，不用動腦筋。她就像一個剛被釋放出獄的犯人看著大把的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一樣，對著貨架犯起了難。下意識的又伸向了那個她熟悉的包裝，半路又停下了，有了這麼多選擇，還去吃紅燒牛肉麵是不是有點傻？

新民從王老五家裡出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忽然覺得一陣沒意思。玩一旦要成了像工作一樣起早貪黑的，也就失去了玩樂的趣味。

李雪上來抱住他說道：「你不是要去城裡頭么？領上我一起去哇？」

一聽到城裡頭這三個字，新民心裡一陣刺痛。他拿開李雪的胳膊說道：「不要這樣兒，讓營子裡頭的人看見說閑話呀。」

「怕甚了！？」李雪不高興的說道，「你現在單身，我也是單身，咱們倆作甚哇還不是正常的？說閑話就讓他們說個，我不怕！」

「不是怕，」新民道，「是影響不好。」

「那咱們就回家！」李雪道，「我早就想去你那小二樓看看蘭，你小氣的就不讓！」

「行蘭，」新民道，「那你就回家哇。我就不送你蘭。」

「劉新民！」李雪一甩手說道，「你是不是看見我這麼巴結你，你就真以為自個兒成了香餑餑蘭？不要忘了，你也就是在這兒還算是個人物！我要不念舊情，像你這樣兒的我想要多少沒有？！還真以為離了你就沒人蘭？」

新民笑了笑，轉身走開。

「劉新民！你不要後悔！」李雪在身後叫道，「等你想起再來尋我的時候，你跪下求我也沒用蘭！」

求也不是求你。新民小聲道。要是求能管用，不要說讓他跪下了，就是把頭磕破，他也願意。可是晚了。

肚子餓的咕咕叫，可是他什麼也不想吃，就想吃雅慧包的餃子。一到陰天下雨，雅慧就給他包餃子。他吃了那麼多餃子，最後才發現餃子里的秘密。原來雅慧給她自己包的都是菜餃子。

新民嗓子里一哽，趕緊舒展開眉眼，哼起歌來。

那以後，新民再沒有去過王老五那裡。每天除了去地里，就是把自己關在屋裡。桂蘭催著讓他去找雅慧，可是他沒臉去。雅慧是被他氣走的，可臨走還給他包好了餃子，燉在鍋里。只是等他發現的時候，餃子已經發了霉了。

他現在成了前後營子的首富，人們都來給他介紹對象，他只說他有媳婦兒，媳婦兒會娘家了。他寧願就這樣過一輩子，來懲罰自己的三心二意，看著雙圈子笑嗬嗬的領著兒子滿村子轉，他羨慕的幾乎發瘋，要是雅慧也給他留下一男半女，那他這輩子好歹也有個盼頭。

這一天晚上睡不著，新民下樓出了院子，向屋後走去。胡老婆兒死後，胡老師跟著兒子去了鄉里住，後面那一排房子就成了空屋。平時路過那裡，新民總是低著頭匆匆走過，可今天，他忽然很想去那裡看看。想起第一次感覺到家裡有人等著他回去吃飯時的那種複雜的心情，還有剛跟雅慧有了肌膚之親時，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家的急切，新民又是笑又是心酸。

一抬頭，看見老屋裡燈還亮著，透過窗帘發出淡粉色的微光。新民站住了，心裡又驚又懼。真是雅慧回來了嗎？他不敢相信，怕相信了，會失望。

新民凝望著給他帶來過無限溫暖和希望的那一室燈火，眼裡湧出淚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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