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跟在後生身後,兩條腿仍然輕飄飄的,像踩在雲里。雅慧跌跌撞撞的走著,如果可以,她願意就這麼一直走,走在路上,不要有停的時候。

後生走幾步就停下來,回過頭來等著。見他停下,雅慧也趕緊站住,停在他幾步開外。後生看看她,掉頭又走。

眼淚已經乾涸,她一步一步的挪著,穿過黑沉沉的夜色,又被夜色包圍。就像一隻粘在蛛網上的飛蟲,被重重包裹在這黑暗之中,做不得絲毫反抗。

後生又停下了,站在一片開闊地,瘦削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長。「進來哇。」他對雅慧說道。

雅慧這才看清他身後是一座低矮的房子。

路再長也會有盡頭,可她於雅慧的噩夢卻不會有醒來的時候。

雅慧只略微猶豫了一下,就走了進去。想到那個女人說的,就是讓你跑,你也跑不出去。雅慧哽咽了兩聲,又趕緊憋住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一想到死,她一陣輕鬆,好像有了退路。

可剛進屋,就又沖了出來。伏在門口的石頭上大口的喘著氣,被屋裡的氣味噁心的幾乎要吐出來。

石頭被一白天的太陽曬得暖烘烘的,靠在上面很舒服。雅慧疲倦至極的身體很快抓住了這點舒適。要是這樣就能避開面臨的危險,她情願就靠著這塊石頭過一輩子。

不管人在哪裡,星星和月亮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雅慧望著星羅棋布的天空,就像看到了老相識,久久的凝望著,眼眶不覺又濕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覺得身上有動靜,雅慧一抖醒了過來。見身上披著一件皺巴巴的衣服,她嫌惡的甩開。

「外頭涼。」後生侉里侉氣的說道。

奇怪的是,雅慧毫不費力就能聽懂他說的話。包括那些人說的,她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

遠近的屋舍都亮起了燈。隨著燈火的分佈,她大致看清了村子的形狀。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大概只有幾十戶人家。緊密地聚集在一起,像一群卧在一起取暖的羊。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後生在屋裡轉圈,走過門口就停下來,看一看門外的她。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夜越來越深,雅慧冷的直打顫。突然發現房前的路上出現了好多人,遊魂似的在周圍轉悠。

房子沒有院牆,光禿禿的敞著,只是比下面的路略高一些。那些人在路上轉過來繞過去,都是筒著袖子貓著腰,看起來十分的鬼祟。

雅慧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不由得坐直了,正要站起來。聽見屋裡的人叫道:「還在這兒轉甚了?趕緊離開哇!」

那些人頭一擰一擰的,不情願的走開了。

雅慧後來才知道,這是這裡的一個陋習,叫『聽房』。原本的習俗是聽新婚夫婦的洞房,可村裡的一幫光棍閑漢無聊,一到夜裡就滿村子亂竄,只要是結過婚的人家都聽。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他們怎麼會誤過這種好事呢?

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著了涼,雅慧半夜發起燒來。手心燙的像烙鐵,身上卻冷得直打顫。後生聽見動靜把她抱了回去。嗆人的腦油味熏得雅慧一閉氣,使勁兒掙開他,跌到炕上。

老天爺,讓她死吧。

「來,喝點兒水哇。」腦油味又湊了過來。

「求求你了,放我回家吧。」雅慧又哭了起來。

「你先把葯吃了。」後生道。

「你不放我,我就死在這兒!」雅慧哭道。

「你放心哇,我本來也沒打算留你。」後生道,「就算走,也得先把身體養好了哇?」

說著又把葯遞了過來,雅慧這才張開嘴把葯吞了下去。

吃了幾天葯,雅慧還是病懨懨的不見好。這裡溫差大,白天熱烘烘的,夜裡卻涼。雅慧凍死也不願意蓋那條爛糟糟的被子,用腳把它蹬的遠遠的。常常睡著睡著就被凍醒了。

夜裡又發起燒來。迷迷糊糊覺得還是在跟王永林搶被子。王永林睡覺不老實,又怕冷。睡覺時愛把被子裹在身上,一翻身就都捲走了,把雅慧晾在外面。就從這點看,王永林也不是個會心疼人的人。

身上一沉,雅慧下意識的又要往開扯,被人壓住了,「蓋的哇,這是新的。」

雅慧果然聞到了一股混合著樟腦味兒的清新的味道。不再掙扎,由著他把被子蓋好。

「再吃顆葯。」後生道。

雅慧聽話的張開了嘴。

稍微感覺好了一些。雅慧就開始在村子里轉,想看清楚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她心裡害怕,村裡的人看起來竟像比她還怕的厲害,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倒好像她是什麼怪物一樣。

雅慧壯著膽子,大致把周圍看了一遍。村子三面環山,只有前面是一片土坡。雅慧只看了一眼山上那綠的發黑的森林,就斷了從那裡逃出去的念頭。前面的坡倒是不高。雅慧也試著爬上去看過,前面還是一道道土坡。遠遠地看見前面還有一個村子。雅慧猜前後村子肯定互通聲氣,就算她僥倖能從這裡逃出去,肯定也過不了前面那關。一泄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雅慧不知道,每個村子的村口還設著崗哨,村裡的人一家一天輪流值守。就是為了看著她這樣的人,怕她們逃跑。

雅慧回去就一頭撞在了窗檯角上的一塊硬磚上。

醒來頭疼欲裂。雅慧摸了摸額角,凝固的血痂把右眼抽的狠狠吊了上去,雅慧偏斜著頭想要試著坐起來,又被人按住了。

「哎呀,閨女!你還能這麼想不開了?你看看這血流的!」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

雅慧聽出這是那位好心的村長夫人。她沒記住她的長相,卻記住了這條潑辣的嗓子。

「我給你說蘭,新民是個好人,你咋還這麼做害(糟蹋)個兒(自己)了?這不是白受這罪了?疼了哇?不要動,新民去給你抓藥個蘭。」女人嘴不停手也不停,找來毛巾沾濕了給雅慧擦拭著頭上的血跡。一邊擦一邊又說道,「造孽呀!你們看看,才幾天天就把個人憔悴成了甚樣兒蘭!」

雅慧被這一可憐,眼淚又涌了出來。

「不要哭蘭,閨女。」女人幫她擦去眼淚,「好好兒養病,可不能再干傻事蘭。這要讓你們家裡頭的人知道了還不得心疼死?聽我的話,只要人在,咱們就有辦法。」

「大姐,你就救救我吧。」雅慧哭道。

「閨女!」女人道,「這就不是我們救不救你的事。我明跟你說哇,就算現在沒人管你讓你跑你也跑不出個!我們這個地方太偏蘭,就算本鄉田地的人,也不敢往出走。你說你能跑出個了?」

「可我還有媽,我媽還等著我到了地方給她打電話呢,要是等不到,她會急死的!」雅慧道。

「那你更得好好兒活的了。」女人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媽不是更著急?」

雅慧不再作聲,知道說什麼也沒用。

「唉!」女人又道,她一開口,總要先嘆一口氣,「要我說你就放寬心先在這兒住著,走一步說一步。新民不是馮三兒,就算你同意,他也不會對你咋樣的。三歲看小,七歲看老,新民從小就是個仁義的娃娃。他念過書,心裡頭又有人了,別人往回買媳婦兒他還恨的不行,你說他個兒還能做那事了?那天真也是巧了,我也從來不攙和他們這些缺德事,正好那天營子裡頭發補助了,我們就跟新民都去蘭。要不,你早就讓馮三兒那個牲口偷悄悄兒的領回個蘭。再想救你就遲蘭。那你才真是哭皇天也沒淚蘭。就這,你一指他,他還是借上錢就把你領回來蘭。他那是救你了閨女!你知道不知道?回來也沒把你咋了哇?你看,我就知道了!新民就不是那樣的人!」

「要不我說,你就踏踏實實在這兒住的。以後要有了機會,新民肯定會往回送你的。」女人最後說道,「唉,新民也是個苦命人,以前借下的飢荒還沒打清,這下一里一外又塌(借)下好幾千塊錢。」

「我以後活加倍還給他的。」雅慧道。

「以後的話以後再說哇。」女人道。

聽她這麼一說,雅慧才稍稍放寬了些心。

後生也的確像個君子,除了給她送吃的,再從不踏進裡屋一步。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雅慧剛覺得身上有了些精神,馬上就覺得屋裡骯髒的無法忍受。到處都是灰,生爐子的那面牆被煙熏火燎的烏黑一片。屋裡唯一的傢具就是立在牆角的一個柜子,一扇門還壞了,像斷了的翅膀一樣耷拉著。再就是炕上地下一堆一堆的破爛。

雅慧先到灶房看了看,這些日子都是新民做什麼她吃什麼,也不敢去想乾淨不幹凈。看了看,還行。一口大鍋烏黑髮亮。

雅慧點著火燒了一鍋水,把碗筷煮進去消毒。又回到裡屋,把炕上的被褥抱出去曬在院里,這才開始打掃。掃出幾簸箕塵土,倒了好幾盆污水,屋裡這才看起來像是個人住的地方了。雅慧不歇氣的又清洗了幾遍,直到木頭窗欞和地下的紅磚露出了本來面目,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哪怕明天就離開,今天她也要讓自己住的乾乾淨淨,舒舒服服的。

新民回來,看見熱火朝天的雅慧,眼睛一亮。再一看他這邊還是如故,就一聲不吭的進了灶房。

雅慧把一塊破布墊在裡屋門口。那墊子就像是一條分界線,新民從此再沒踏進裡屋一步。哪怕裡屋的門大開著,也不朝裡面看上一眼。

飯做熟了,咚的往桌子上一放,那就是信號。吃完飯一放筷子就走開了,雅慧就開始收拾的洗碗。兩個人倒是配合默契。

雅慧絲毫不覺得自己是鳩佔鵲巢,更沒有內疚。反而覺得理直氣壯,好像新民招惹回她來,就活該受這待遇。兩個人一個里一個外,倒是也相安無事。

這天村長夫人又來了。一進來就大驚小怪的說道:「啊呀呀,你們看看,這裡頭外頭哪像是一家人了!」

「新民不在?」她問。

雅慧覺得她是明知故問,就沒有作聲。

「這霜降一過說話天就涼了,也不知道新民掛回碳來蘭沒。」村長夫人道,「要不這屋裡頭涼的哪能行了。」

雅慧見她這麼關心新民,不由得猜測起她和新民的關係。女人見狀笑著說道:「我是從小看著新民長大的。新民這個娃娃命不好,娘老子死得早,找了個對象又是個潘金蓮,要不新民現在那是這樣的。」

「父母都死了?」雅慧不由開口問。

「是了哇!」女人道,「趕的毛驢車去前營子賣山貨了,回來的時候天黑了,翻下溝一車扣死了兩個。新民那時候正念初中,書是念不成蘭,小小兒的年紀就回來種地,跟大人一停二般的受苦,正把日子過好蘭,他對象考上了縣裡頭的高中,非要進城念書,她娘老子不供她,新民就說他供呀。熬死累活的把人家供出來,這不,人家翅膀一硬不要他蘭。新民自那以後性格就大變,每天頭不梳臉不洗的,成了現在這樣。要不,以前那新民可是個俊俏後生。」

「那個女的再沒回來過?」雅慧問。

「人家現在是城裡人蘭,還回你這窮地方做甚了?」女人道,「她娘老子現在見了新民還繞開走了,沒臉呀!營子裡頭的人看不過,讓新民去跟他們要錢。可新民說,供她念書是我自願的,跟旁人沒關係。說的營子里的人直豎大拇指了。你不要看新民小,可在這營子裡頭說一句頂一句,誰他也得聽了。要不那天能那麼順利就把你領出來了?你換個別人試試,馮三兒那個牲口放你才怪了!」

天搭黑了,女人才走。以後隔三差五的就會過來坐坐。雅慧也跟她熟了起來。知道她叫桂蘭,是這裡村長的老婆。雅慧越來越覺得驚奇,原來這個想原始部落一樣荒蠻的地方,也有人管理,並且也有著和外面世界一樣的人情,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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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滿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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