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村裡的豬還沒殺完，殺豬的老光棍兒雙圈子就滿營子請人，說他要娶媳婦兒了。

這在村裡可是一件稀罕事。村裡剩下的這幾個光棍兒，都是又窮又丑，在本地找不下才從外頭往回買媳婦了。尤其是雙圈子，都快四十歲了，沒娘沒老子，還拉扯著一個在外頭念書的弟弟。人販子領過人來也不給他，怕他給不了錢了，更不要說是本鄉田地的人了。可是人家就還找了一個本地媳婦兒。

村裡有幾年沒辦過明媒正娶的婚禮了，連雅慧也覺得挺興奮，等不上那天去看熱鬧。

新媳婦是前營子的。聽說還是個高中生，人們都想不通這麼好的媳婦兒咋就能落在雙圈子手上。

雙圈子更是高興的屁顛兒屁顛兒的，特意跟王老五借了一千塊錢，要把這場婚事辦的體體面面熱熱鬧鬧。

雅慧頭一天就拿出在炕席底下壓得展展的褲子和一件新毛衣，讓新民明天穿上。新民死活不穿，說又不是我娶媳婦了，穿的這麼齊整。雅慧好說歹說，他才只穿了一件毛衣，說褲子的褲縫壓得太挺了，不像是種地的穿的衣裳。

新民要幫忙，就先走了。雅慧等著桂蘭過來，相跟著來到雙圈家。

「快點兒的哇！人家新媳婦倒娶回來蘭，遲了就趕不上典禮（結婚儀式）蘭！」桂蘭一路催促著她。

沿路都是披紅挂彩的，石頭上井上都壓的紅紙，這也是此地的講究，新媳婦兒不能見這些東西，好像石頭和石女之間有什麼關聯。

雙圈子破落的院子里擠得都是人。，村裡的人大概都來了。桂蘭領著雅慧往裡擠，嘴裡頭也不閑著，一會兒說這個：「還沒開席了你倒在這兒吃上蘭？還端的個盤吃！不怕結了婚外父（岳父）小瞧你？」一會兒又說那個，「你個灰小子往哪擠了？你知道我這肚裡頭有甚了，你就敢往上碰了？」

挨說的人也不示弱，跟她鬥嘴道：「要說新民嫂子肚裡頭有甚我不敢說么，你那肚裡頭除了糞蛋蛋還能有甚了？」

「就是！喜榮哥早就有槍沒子彈蘭，你那肚裡頭還能有甚了？」旁邊的一個後生跟著幫腔道。

引得院裡頭一片笑聲。

「你們這兩個灰小子！人不大知道的倒不少！」桂蘭笑罵道，「走！跟我去問問你們娘老子，看誰給你們教的這些事蘭！」

「這種事情還用人給教了？」兩個後生笑著鑽進人群不見了。

雅慧不好意思笑，只跟在桂蘭身後低著頭。她現在對人們的這種開玩笑方式已經沒有排斥，反而覺得樸實熱鬧。大家信口開河，話說出來誰也不計較。

她用餘光尋找新民，看見他正領著幾個後生在院里擺放桌椅板凳。身上的新毛衣十分顯眼。雅慧滿意的像是母親看到自己出眾的孩子一樣。

村裡的人只是覺得這小兩口的穿的毛衣怎麼那麼好看，並不知道她在新民衣服上作的那點兒小心機。她把自己的粉色毛衣拆了一點，在新民毛衣的胸口處織了幾道條紋。淺灰配淺粉，看起來和諧又漂亮。

看得出，打扮一新的新民很受村裡的那些女孩兒們喜歡，女孩們一見他過來，都低下頭吃吃的笑，不住拿眼睛瞟他。有兩個膽大的，一直不離新民左右。

雅慧認出其中一個是桂蘭的大閨女，也是在城裡讀書。雖然只是個初中生，但村裡的孩子早熟，已經是個大姑娘的樣兒了。桂蘭閨女見新民只顧做事不理她，就動手扯了扯新民，新民回頭敲了她一下，無奈的笑了。

喜榮讓桂蘭進屋去看看新媳婦兒，桂蘭分開人群往裡走，作勢打著那些盯著雅慧看的後生，「看甚了看？看在眼睛裡頭小心拔不出來的！」

「拔不出來正好！」後生們笑道，「再說又不是我們要看了？是眼睛自個兒要往嫂子身上落了。」

「你們這群灰小子！一個個就會耍嘴皮子，看你新民哥過來收拾你們的！」桂蘭道。

「新民哥才不會了，我們看一看也看不壞！」

雅慧跟著桂蘭，半天才擠進屋裡。

新媳婦兒不能走兩道門兒，就坐在一進門的炕上。從頭到腳一身紅。

桂蘭一進門就往出轟著站了一地的孩子們，「出個出個！你們這些毛頭小子趕緊往外走，不能進這個家來。」

「我們就不！我們還要跟新媳婦兒要喜糖了！」她兒子帶頭跟她鬧事兒。

「要甚喜糖了！該給的時候自然給你們呀！趕快出個！要不新媳婦兒以後生不出大胖小子來，就怨你們了！」桂蘭連推帶打，才把一群小傢伙趕了出去。

新媳婦兒木然的端坐著，嗑著瓜子兒。瓜子兒皮堆的在嘴角脖子上圍了一圈兒，紅綢棉襖上也落得都是。她嗑瓜子兒只用一隻手，這一顆剛送到嘴裡嗑開，就忙著運送下一顆，吃剩的瓜子皮也不吐，只用舌頭舔出來，由著它們堆在嘴邊，嘴邊堆不下的就掉下來落在身上，吃完一把，頭也不回的回手又抓一把。在她旁邊堆著一攤瓜子，

看見了雅慧，新媳婦兒的眼睛活了一下。雅慧沖她笑笑，她也咧了咧嘴。這才停下手，把身上臉上清理了一下。

喜榮站在門口沖屋裡叫道：「新媳婦兒準備好蘭沒？吉時可是到蘭啊！」

又叫桂蘭，「一會兒一響炮，你就跟新民媳婦兒把新媳婦兒攙出來！」

話音未落，院里炮聲已經響成一片。新媳婦兒這才害怕起來，求饒的看著桂蘭，拖著不肯下地。被桂蘭連攙帶拉扶起來。

「我不去。」新媳婦兒哭了起來。

「不怕。有嫂子在了，嫂子會護著你的。」桂蘭哄勸道，「咱們來了這一步，就得懂事了，一營子人都在外頭等的了，咱不能讓人笑話。」

「我不去。」新媳婦兒只是哭。

「聽話。誤了吉時就不好蘭。」桂蘭說著沖雅慧遞了個眼色，雅慧過去給新媳婦蒙上蓋頭，跟桂蘭一左一右把新媳婦兒攙了出去。

她們剛一露頭，大炮小炮就沖她們一起飛過來，炸的三個人直跳。

「你們這群搗蛋小子，看我一會兒咋收拾你們的！」桂蘭一邊躲一邊罵。

後生們鬨笑，炮飛過來的更多了。

在門和窗戶之間的一面牆上，掛著一塊紅毛毯，那就是結婚典禮的現場。雅慧跟桂蘭把新媳婦攙扶了過去。毛毯上貼著一副對聯，雅慧只看了一眼，就羞得趕緊挪開了眼睛。

村長喜榮是證婚人，站在毛毯正中。一對新人站在他對面。看到新郎，雅慧這才惋惜起來。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跟桂蘭她們是一夥的了，對新媳婦兒的哭哭啼啼只是略有同情。看到新郎，才知道這種婚姻有多可惡。

新娘子雖說也不算太漂亮，但自有一種讀書人的靈氣，加上正是華年，唇紅臉白。顯得站在旁邊的新郎齷齪不堪，一切用來形容醜陋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

村長開始證婚，簡單的兩句套話說完，新娘新郎拜了天地，就把兩個人移交給了馮三兒。人們都興奮了起來，真正的婚禮這才開始了。

現在看到這個人，雅慧心裡還是突突直跳。

馮三兒得意的滿臉通紅，咋咋呼呼的上來，一上來就說了一段兒葷話。引得人們大張著嘴哈哈直笑，過癮的就跟真的吃上了葷腥一樣。

村裡的人不分大小都說葷話，但誰也不像馮三兒說的這樣形象和直接。雅慧雖然已經入鄉隨俗，但還是覺得抬不起頭來。

馮三兒手裡拿著一根木棍，像老師一樣指著那副對聯讓新郎新娘念。新娘念下聯兒，新郎念上聯兒。對聯兒都是赤裸裸的兩性之間的描寫。新郎念的磕磕巴巴的，馮三兒念一聲他跟著念一聲。因為他根本不識字。馮三兒這下可逮著機會了，一個字一個字的給雙圈子教著，附帶解釋意思，加上動作。人們的笑聲都快把他的聲音淹沒了。

輪到新媳婦兒了，這種遊戲一般戲耍的就是新媳婦兒。只見馮三兒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把兩個袖子往上擼了擼，用木棍指著第一個字讓新娘念，誰知新娘一開口就把整副對聯都念了下來，念的朗朗上口，字正腔圓。

雅慧站在人群里，明顯的感覺到新娘挺直了脊背。

「嗬呀！」馮三兒沒想到會是這樣，愣了一愣，才又不懷好意的說道，「看來這新媳婦兒是見過世面的人！」

又對眾人說：「你們聽清蘭沒？」

眾人會意，都說沒聽清，馮三兒又對新媳婦兒說道：「來哇，新媳婦兒？再念給一遍哇，人們盡說沒聽清。」

新媳婦兒大聲又念了一遍。平淡的好像她念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樣。

人們掃興極了，都說這個媳婦兒一點也不好耍。

本準備大顯身手的馮三兒被新媳婦兒晾在了台上，對圍在身跟前的幾個後生一聲叫道：「弟兄們！人家新媳婦兒這麼開放，那你們還等甚的了？那就動手哇？」

後生們哄的一聲，一擁而上，把一對新人圍在了中間。有人搬來了一張桌子，又有人把掛在牆上的紅毯取下來，鋪在桌子上，嘴上叫著：「圍磨了！圍磨了！」就要上來拉扯新娘。

「等一等！」馮三兒叫道，「既然新娘子這麼配合，咱們就再加上一個節目。」說著從兜里掏出幾塊糖來問眾人，「你們說，幾塊兒呀？」

人們有喊三十的，有喊五十的。

桂蘭站出來阻止道：「快不要瞎說蘭！三十塊兒這得尋到甚時候了？你們不吃飯蘭一個個的？」

「那就聽嫂夫人的。」馮三兒道，「就放六塊兒，咱們圖個六六大順的意思。」

馮三兒讓人解開雙圈子的褲子，一揚手，把糖丟了進去，對新媳婦兒說道：「請哇，弟妹？咱們一回生二回熟，先讓你們熟悉熟悉雙方的地形。就這六塊兒糖，你甚時候尋出來甚時候算，三哥夠意思哇？」

新媳婦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進了雙圈子的褲子。

人群里又是一陣鬨笑。推擠著，把新媳婦兒往雙圈子身上撞，新媳婦兒貓著腰，跌跌撞撞的，不時撞到旁邊的人身上，

「新媳婦兒！慢點兒摸揣，看摸見東西的！」

「雙圈子！你可得頂住了，不要把新媳婦兒嚇著。」人們怪叫著。

雅慧看不見新媳婦兒臉上的表情，只看見新郎官兒一臉痴笑，像是享受又像是忍受。糖一找出來，後生們又是一哄而上，幾個人把新媳婦兒抬的放在鋪著紅毛毯的桌子上，又把雙圈子抬起來放的壓在新娘子身上，用毛毯把兩個人裹住，在桌子上轉起圈來。

雅慧擠出人群，去找桂蘭。

人群分幾層，最裡頭的當然是男人們，第二層是歲數大點兒的老婆老婆兒，最外層是怕羞的大閨女小媳婦兒們。人們都直瞪瞪的看著她。雅慧從不在營子裡頭轉悠，對她們來說，還是個新人。

桂蘭正在粗放督促著人上菜，看見雅慧出來問：「咋不看蘭？」

「你們這裡結婚都是這樣嗎？」雅慧問。

「是了哇！」桂蘭道，「咋了？」

「這也太不把人當人了吧？」雅慧看著那些把紅毛毯轉的飛快人說道。

「咳！」桂蘭不以為然的說道，「我們這兒就這麼個鄉俗！刷你那是給你面子了，要不結一回婚冷冷清清的那有甚意思了？」

桂蘭看了看雅慧又道：「不是就耍她了，誰來了也是！我結婚那會兒，你喜榮哥能讓耍的把褲子丟了，赤犢子（光屁股）跑回家。」

雅慧不做聲了。

一抬頭看見新民跟桂蘭的閨女一個低頭側耳，一個踮著腳尖正不知道在說什麼呢。就對桂蘭說道：「你不是就看中新民了嗎？正好，招回去做上門女婿吧。」

說著沖新民那邊一點頭。

桂蘭回頭看了一眼，打了雅慧一下說道：「你這還是個當嬸子的了，跟娃娃還開這種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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