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知故魂回

第25章 不知故魂回

不盡橋上泉屋內,坐於輪椅中的帥哥凝眉翻閱著最新遞上來的文件。一張俊臉彷彿結著寒冰。

「助王此人到底是常年在軍中磨礪,手腕雷霆鐵血。順著萬民書這個線索,僅用了三天就把洛王些年的罪證搜獵得一清二楚。武帝縱然有心包庇,但也敵不過民怨沸騰。」娃娃笑道,「但是他接下來就微妙了,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不是太過愚蠢就是太過自信。不過……將軍看得上的必然是後者了……」

他不出意料地看見,那張臉完全是冰上又加了層霜。

「咳」了兩聲,他繼續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說:「民間已在流傳從予峰上大嘉福臨將軍與西荒助王相會的事,說什麼一名風華絕代,一名舉世無雙,鳳凰于飛恰好是絕配。若助王與大嘉真打冤家變成了親家,成為太子一定更有可能了。」

帥哥冷聲道:「只是助王為了帝位傳的傳言罷了,他配不上安安。」

這時,窗子外頭忽飛起了一朵煙火,旋起旋滅。

杜忠眯眼道:「將軍已經離開。」

「讓魅英加派人手暗中綴著,別讓她出事。再查一查她從唯風村載回來的小朋友。」南宮雲坐在椅中,手中把玩著棋子,眼神沒一絲波瀾。

「屬下遵命。」

「京城小皇帝身邊的胡人查清楚底細了嗎?」

「此人名喚海幻天,從北寒而來,別的還不知道。」

聽到海幻天兩個字時,南宮雲一怔,隨即道:「先下去吧!」

杜忠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輪椅中的男人面色慢慢變了,手中忍不住握緊了那枚黑玉棋子,思緒飄回了多載之前那個陰暗而不見天日之處。

海幻天,海幻天……此人是清安厄難,也是清安唯一覺得有負的人。

那是他們遇見的最大困境。即使強大如他,也覺力不從心。清安因此落下了病根,而他一雙腿也漸漸殘廢。

那時他們年少氣盛,決心一起去闖傳聞中西涼法師死後埋葬地珞珈神山。途中遇到了少年海幻天,便結伴同行。但是他們低估了珞珈神山,自入山開始便困難重重,多少次生死一線。

海幻天被困在了一名密室里,無法脫身,他們只能繼續往下走。清安不忍心丟下他,便跟他許諾,等找到了出去地辦法一定回來救他。

然而他們都沒料到,清安身中迷煙徹底昏迷,他抱著清安給逼入一處山隙中。一記機關啟動,寒水便汩汩灌進了山洞中。

清安昏迷過去,他抱著她被困在寒水潭一天一夜。寒水潭上千年冰川奇寒入骨,直到另一名機關啟動,寒水才漸漸退下。他站立不穩,差點倒在地上。寒氣入腿,連路都無法走。

清安慌亂地哭了出來,但是他覺得很好,只是一雙腿而已。能換回他最愛的人性命,他覺得值了。後來他們終於逃出生天,清安一直擔心著他,全然忘記了還有人在等著去救。後來他們派去兩三批人前去尋找,但那些人自從進山之後就再也沒出來。

她一直以為海幻天已經死了,這也是她心裡始終過不去的坎。

如今此人卻重新出現……

他目光投向窗子外頭天空,天空寂寥而不言。唯有冷風肆虐地吹徹大地。

行了十天,車駕再一次停在了京城門樓前。離開時斜陽衰草,風景靡靡,重返這裡,風景依稀如舊,心境卻已幾番變故。

屋頂柳梢還殘留著些未化凈的雪,日光照射下,雪悄便折射出萬千道晶瑩。

樂然明顯高興了很多,眉梢眼角都盈著笑意,一邊趕著車一邊哼起了歌來。「星喲星喲落落,胖子胖子霍霍……」

天和痛苦地捂著耳朵,恨不得跳下車駕去。

樂然得意地覺得,這麼多天在這個小毛頭處受的怨氣終於還了回去。便唱得更大聲了。

清安好笑地搖搖頭,有了這兩人以後,將軍宅大概會很熱鬧。她繼續翻閱案上文書,不理會他們。

樂然唱著唱著,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清安:「將軍,天和叫天和,但是您忘了咱們府里也有一名天和啊。」

「我倒確實給忘了。天和,你原來名字叫什麼?」清安撩開帘子問天和。

天和搖搖頭,一副迷茫樣子。

清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笑道:「樂然剛剛唱什麼胖子胖子霍霍是嗎?那你就叫霍霍吧,很好聽。」

天和臉一下就黑了,樂然笑得幸災樂禍,不禁覺得將軍殿下起名真是信手拈來妙趣橫生。「小霍霍啊小霍霍,哈哈。」

清安坐了回去,清冷聲線傳了出來,不怒自威:「一會兒,不管見到什麼只看著就好,不許問,也不許多嘴。」帘子外霍霍答應聲低低傳了進來。

清安看了他映在帘子上的身影,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書。

車駕從迎春路拐進了個小巷子里,然後在一名掉了朱漆的木門前停了下來。樂然身手利落地跳下車駕,前去敲門。但是敲了半天都沒人開門,慢慢著急起來,在門口踱來踱去。

「樂然別急,咱們府里人少,想來付叔一時聽不到。」清安也從車裡走了下來,安慰她道。

又等了一會兒,裡面有了動靜,然後門悄悄地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秀氣小臉,在看到清安時雙眸一下子就亮了。

「將軍回來了!付叔,將軍回來了!」他把門拉開,欣喜地跑了出來。

「將軍,樂然姐姐!天和好想你們。」天和剛說完,就聽到不遠處有個胖子冷「哼」了一聲。他轉頭一看,就愣在那兒了。

樂然攬著他笑著說:「天和想姐姐啦,唉呀,不用理那個霍霍。他原本也叫天和,但跟我的小天和重名了啊。將軍就大發慈悲,幫他改了個名字。」

天和紅了臉,還是怯生生地走到霍霍面前:「我叫天和。」

「哼!」誰知霍霍鼻孔快要仰到天上去了,然後被清安一巴掌給拍了下來。

「你客氣點!」

此時付叔走了出來,看到清安老淚縱橫。

「將軍,您終於是回來了,老奴實在是擔心您啊。」

清安扶著他進了府,邊走邊笑道:「府里沒大事吧?」

「一開始倒是都對外宣稱將軍去了長治觀,也倒無事。直到將軍在魂鬼嶺退敵的事傳到京城,百姓們都很激動。前段日子,投靠西荒的海四也給押送回京了,剛進了京城門就被扔了一身臭雞蛋爛菜幫,實在是大快人心啊。」

清安笑著:「罪有應得!」

「不過……」付叔頓了頓,不知如何開口,「您不在時,有一次聖人來了……」

「他不好好在宮裡讀書,來我們這裡做什麼?」清安停下腳步問。

「聖人一來就問您平日在哪裡處理政務,老奴實在攔不住,結果聖人就闖進了凌舉軒。似乎在翻找些什麼,後來被暗衛以將軍之令攔了下來。不過聖人走時,臉色鐵青……老奴怕聖人一名不高興,遷怒了將軍……」

「簡博陽最近都在做什麼?由著他胡來!」清安轉身朝凌舉軒走去,言語中已有點怒氣。

付叔跟在後面小聲道:「將軍,還有一件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說。」

「說!」

「上個月,京城來了北寒國的進貢隊伍。您不在,聖人便親自接見了。隊伍中有一名胡人,不知使了什麼妖法,竟然讓聖人對他青眼有加。甚至把他留在身邊做了內侍,大加寵幸,出入都寸步不離。現在整個京城都傳遍了,說什麼天子好男風……」付叔說不下去了,也實在難為他老人家了。

清安扶額無奈道:「他真一出一出的上演驚喜啊!」說話間已行至凌舉軒,院中花樹光禿禿地。走時還掛著葉子,如今只剩下光禿禿枝幹,堆著幾許殘雪。

她愣了愣神,轉頭對付叔笑道:「付叔,你給新收的霍霍安排個房間。再讓顧嬸做點吃食給我端來,走了一路早就餓了。」

「老身考慮不周了,這便給將軍去安排。」付叔笑著說完,離開了院子。

他離開后,清安臉也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對著虛空中招了招手,屋檐傳來輕微動靜,飄落一道黑影。

「著紗流來見我!」

黑影低應了一聲,消失不見。

清安又在原地站了會兒,這才推門走了進去。爐中檀香裊裊,水閣中案上讓付叔收拾得整整齊齊。清安鬆了口氣,入座於椅子里。長久來一直漂泊的心靈,像是終於安定了。

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她抬頭,忽見左手邊牆上掛著把精緻而小巧的匕首。鞘上刻有西番蓮花紋,每片花瓣都刻得很精細。刀柄盡頭鑲嵌著一顆通體血紅的珠子,發出幽光。

清安心頭升騰起一絲異樣,有段記憶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那個青衣少年站在紅塵里,沒有點兒煙火氣沾染言淺笑晏晏,像畫中謫仙一般,光華灼灼,映照了天地。

她看到他便對南宮雲說:「天底下怕是再沒人比他長得更美了吧!」

他親昵地撫著她柔順青絲笑著答:「我猜他絕不願聽到你誇他比女人還美。」

果然,那人一聽就炸了:「我是汗子!哪是嬌滴滴的臭娘兒們?」

「你說什麼?」清安冷下臉。

那人一張嬌臉憋得通紅,舉著這把鑲著紅珠的匕首吼道:「說得就是你!」

初遇如斯。

世事無常,紅顏枯骨,他應已轉世人家。

雲師叔講她沒有做錯什麼,那時他們與他只不過萍水相逢,況且他們自顧都不暇,如何去救他。江湖兒女,本就是淡看生死。但是她依然心存愧疚。她既已承諾了,就應該做到。是她食言了。

清安點了點頭,接過信,那人躬身一禮,輕飄飄地躍上了屋頂,失去蹤影。

信是極尋常的宣紙,墨倒是好墨,透著淡淡的香。信不長,但看得清安很是頭疼。

因為助王全篇都是草書,頗有一筆到底,一氣呵成的淋漓之感,但是辨認起來破費些事。這人看上去,也沒這麼狂野啊。清安嘆了聲,耐著性子慢慢地看下去。

全篇都是無關緊要之話,什麼長安下了場鵝毛大雪,昨夜有賊夜探府中偷書,留下數行腳印。他又新得些好茶,待風和日暖,便請她品茶賞花。

清安闔上信笑著搖頭不語,這到底是防有心人看到,還是單純地考一考她哪。

「將軍,「樂然正拖著霍霍過來,看清安站在風口,便急道,「你還是這樣不愛惜自己啊!快進去!」

她推著清安進去,清安卻自顧跟霍霍說笑:「住得還習慣么?」

「我能說不嗎?」霍霍像沒表情地看著她。

「不能。」清安很認真地說。

他一副那你還問我的樣子,鼻孔朝天。樂然瞪著雙眸,一腳踹在他尊臀上,踹得他一名踉蹌摔在地上。

「臭小子,跟將軍說話注意點!」

「關你什麼事啊?」霍霍嗆聲回答。

清安淡淡地回身朝屋內走去,懶懶的聲線地想起:「現在你起不許吃東西,到練功房靜坐思過。要是偷吃一口東西,我就從你身上割下一塊肉去喂狗。」

彷彿有陣陣陰風吹過,樂然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後背起了一層細汗,一臉同情地望著已經傻了的霍霍。她很想告訴他,福臨將軍並沒表面看上去那麼和藹親善,每次她用那種眼光看人時,往往都是那人倒霉時。

但已經……大概是來不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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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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