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浮生

第37章 浮生

在經歷了連續幾天的陰雨後,天上終於是雲開月現,霜白的輝光灑落,好似在地上鋪了層連天玉。

噠、噠、噠...

隨着由遠而近的踏步聲,兩匹俊採的白馬並列著走來,劃破了混沌的夜幕。

明珏、少年僧和灰袍僧人安靜地跟在馬車旁,一步一行走在道上,轉眼從街角走來,轉眼又消失在前方的濃霧中。

寧靜的夜,無人的街,楊柳為伴,風起塵揚。

「那個和尚就這麼隨口一說,你就被騙來了?你是不是傻啊?」她側身躺在雪狐絨裘上,聞着鼻尖的暗香浮動,抬眸望向了並膝端坐一側的青衣女子,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惹人不悅。

顏如轉過頭,看着面藏倦意的女子,平靜地說道:「我看你來了,我也就來了。」

聞言,她頓時呵然一笑,就算是這份沉重的墨色也未能將這笑聲中的輕意給掩去,她迎向了顏如的目光,艷唇輕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看着她,她自然也在看着她,一個是煙雨紛飛的清冷如潮,一個是古井深潭的清淡無波,隔着那茫茫重重的山海,誰也無法看得更多,看得有多透。

停了兩息后,顏如回道:「你累了。」

她微愣,隨後嘴角也漾出了一抹艷笑,連帶着一縷嫵媚從眼角顯露,然而目光里的落雨剎那洶湧,寒意無邊蔓延眼底,她柔聲道:「你是在同情我嗎?還是說可憐呢?」

即使這絲冷冽藏得很深,但顏如還是從她表面上的這份『溫柔』里看到了,難道自己說錯話了?不過這確實是顏如選擇前來的一部分原因。

「不是,我也沒這個必要。」看她萬般招搖又氣勢十足的樣子,會需要別人同情、可憐?如果真要是這麼做了,怕是下一刻那人就要同情、可憐自己了吧。

還未等她冷哼一聲,卻又聽得顏如說道:「我只是關心一下。」想了一下,顏如找到一個自以為很恰當的詞。

她翻身躺平了身子,任由右肩上的傷痛剎那席捲全身,抬手撫過玉額后,她合上眼眸,隨口輕笑道:「關心?你不氣我就好了。」

其中的意思好像是在抱怨自己的所為,於是顏如向她解釋道:「事出有急,不得已出此下策,多謝你的配合。」如果不是此人及時地配合自己演戲,剛剛那出魚目混珠的把戲還真不一定能成功,只是讓顏如沒想到的是,這人竟對自個兒這麼狠,當場直接吐血。

一道微不可察的長嘆后,她再次睜開眼,轉頭看來,笑問道:「那本捲軸,被你放在哪了?」

「府衙廂房的包裹里。」感受到她氣息再次穩定后,顏如正好趁此機會將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問出:「你為什麼要將捲軸給我?就這麼確信我會還給你嗎?」

望着這女子新月嬌容上的純真惑意,她勾唇一笑,玩心大起:「昨天好像也是這個時辰吧,我就和你說過了,這捲軸本不是給你的,是要給張羨白的,就是剛剛故意出現助我丟典的那個男的。至於為什麼給你?因為你嘛...」

說着她面露輕佻地打量起正面相對的青衣女子,放肆的目光穿過墨夜依次掃過了顏如皎伊的臉、玉暖的脖領、盈握的胸、纖柔的素手和曲坐的雙膝…

雖然她的神態確有幾分浪客的相似,但顏如畢竟之前還遭遇過更加惡肆的目光,而且這人眼底依舊是一片清明,所以對她的這份裝腔作勢並未表現出任何的不適來。

期待中的羞赧、惱怒並沒有出現,她視線里的女子依舊是一臉氣定神閑,目光如幽泉映月,她只好收回了這份放肆的打量,有些無趣地說道:「因為你傻啊,沒那麼多需要我為你考慮設計的。而且,你在吃下那口糕食時,就已經中毒了,所以我為什麼要擔心你敢違背我的命令獨吞捲軸呢?」

「毒?」顏如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詫異。

她笑着探出了左手,在顏如的注視下,輕輕地按在了顏如腹上。

顏如只覺這隻手上傳來了一股熱氣,隨後腹中卻是立即生起一陣絞痛,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裏面割扯著,劇痛直衝腦海,顏如不禁悶哼一聲,眉頭緊鎖起。

看到顏如面上壓抑的痛苦和額上溢出的細汗后,她這才滿意地收回了手:「這個毒全天下只有我能解,就算是那個桑華也毫無對策。所以,你覺得我還會擔心嗎?」

這份強烈的疼痛來得快,消失得也快,若不是那滴額上滑落到臉畔的汗珠,還真以為剛剛只是一份幻覺。

車廂內突然一時間陷入了寂靜中,耳邊沒有響起一絲憤罵或是質問聲,她很是疑惑地再次凝眸看了過去,只見那人已是雙目緊閉起,在打坐靜息著。

還真是沉得住氣啊!給人的感覺好像沒什麼東西能打破得了她的心境啊。

心中生起一絲不服,她開口問道:「喂,你可是中毒了,保不準哪天就會稀里糊塗的死去,就不怕嗎?也不恨我嗎?」

顏如睜開眼,望着她秋水滿盈的雙眸,緩言道:「在歸還捲軸之前,你不會讓我死的,而在歸還捲軸之後,你會替我解毒的。」

她聞言頓時輕聲一笑:「你就這麼確定,我就一定會替你解毒?」

顏如靜靜地看着她,隨後輕笑道:「我覺得會,你覺得呢?」

這份注視的目光,像是輪清月,彷彿要照射進她的心中,這不禁讓她把要假裝否認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好吧,如果到時我沒忘的話。」她重新躺了回去,望着眼前開始降下的暗色,道:「說一下吧,你跟我來的真正意圖。」

顏如愣了一下,這人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怎麼還問一遍,「那個僧人說請我來,所以我就來了。」

她頓時蹙眉,面有不悅:「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傻子,你是把我當傻子了。」

顏如搖頭:「沒有,你誤會了。」顏如只覺得她真的是太敏感了,不僅想得多,還總是喜歡把事情考慮得太過複雜。

這女的還真是油鹽不進啊,這不禁讓她有些無奈,加上她現在有點『累』,也有點煩,實在沒那麼多精力再去多做試探了:「知道嗎,剛剛你毀了我的一出好戲,不僅讓我白受傷了一場,還讓我白丟了一份捲軸。要不是看你態度還可以,我早就發火揍你了。」

「那捲軸不是假的嗎?」顏如很是詫異。

「假的?誰告訴你那是假的了?」

是啊,沒人告訴自己是假的,只是當時的情形讓顏如自以為那份捲軸就是假的,「那你給我的那個?」

難道自己的那個才是假的?

「誰又告訴你捲軸只有一份了?」頓了一下,她緩緩說道:「當時匣子內放了七幅圖,而我只偷了三幅出來,一幅枯藤樹交由葉知秋之手贈送給了王府,一幅崖上石交由你保管,剩下的那幅水中蓮則是做了誘餌。」

腦海里突然有所領悟,顏如不禁道:「你的目的其實不是那份秘典?」

她輕笑了一聲,輕聲道:「這場上的人來來往往有三四十數,再加上那些於場外爭鬥的,算來也是蠻多的了,難道你覺得他們每個人都只是為了這一份秘典而來?拚死而戰,到最後幾乎所有的人註定了只會是一場空,況且於傳聞中這份秘典也只是一篇殘章,你覺得他們會這麼蠢嗎?」

「那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誰知道呢,每個人的慾望貪如海,短短几言怎能說得清,我所做的也只是給他們每一方一條看得見的『理由』而已...」說着說着,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直到沒了言語。

望着她合起的雙眸,和均勻起伏的呼吸聲,顏如也緩緩閉上了眼,不再多擾。

夜的靜謐,灑落在這小小的車廂內。

一縷幽香縈繞在她的鼻前,似帶着某種慰心的撫意,讓陷入混沌的疲憊不堪的她兀自感到一絲舒然。

一吸三吐中,顏如運氣調息,脈中真元緩緩流轉,調理著受到的內傷。未行一周天數,顏如驀然睜開眼,看向了氣息突然生亂的身前人。

似於睡夢裏,她緊咬着唇,眉頭倦在了一起,呼吸時而急促時而緩慢,不知覺中瓊鼻和額上爬滿了細汗,原本的如畫嬌容此時是墨染清潭,亂了芳華。

在顏如的皺眉中,只見女子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狂暴,彷彿有隻被封印的猛獸急着要從她體內衝出,隨着濃烈的炎氣不斷由周身浮現而出,她悶哼了一聲,嘴角溢出一道黑血來。

這有點像是走火入魔的徵兆啊?!!!

一旦真元逆流,那可真是無力回天了,結果要麼身死,要麼廢功。

顏如連忙傾身上前,左手食指點在了女子眉心,渡過一縷靈氣助她保住靈台的清明,同時右手對上了她的左手,將自己體內的真元緩緩輸去。

其人體內散發出的炎氣實在是太過洶湧,彷彿是壓抑許久后突然有了一次傾泄的機會,所以無限肆虐。

隨着顏如的真元入體,這股作亂的炎氣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竟都退去。所到之處,皆做樹倒獼猴散,躲閃不及則被它卷集著撫平了燥意。

而這些情況顏如並不清楚,她只知道面前這人的情況逐漸好轉了起來。

隨着女子的氣息漸漸安穩下來,顏如也算是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人是先前早有傷勢在身,只是一直在強撐著罷了,真是一個倔強又好面子的人吶。

顏如收回了左指,於女子身側坐下,在將體內真元耗去八成以後,這人的情況終於是安定了下來。

顏如剛想收手回來,卻不料右手剛拿開卻被女子反手一把抓在,她一愣,抬目看去,只見女子依舊閉着雙眸,未曾清醒。

想了下,顏如還是沒有選擇去抽開手,長舒一口氣后,她也有些勞累的閉了上眼,繼續著調息理傷。

只要稍不注意,或者一個處理不當,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天平被會被打破,無論是哪一方的傾泄,對她來說都是一場持久的災難。

於那無邊炙熱的烈獄里,心苦神瘦,思情渾噩,每一絲竊來的清醒帶來的是轟熾碾碎的苦楚。

就在這掙不得的漫漫沉淪里,突然飄來了一道空谷清風,帶着微涼沁心的步伐,將圍困周身的泥淖一點點吹散去,換上了一層綿柔纏繞。

像是團柔雲將她包裹着,安然撫慰着她的苦楚,於是一切的疼痛風吹雲散去,所有的磨難也消影無蹤。

這份降臨的恩惠讓她如同溺水的人突然得到一塊浮木一樣心生喜悅和迫切,在得來的喘息中,早已筋疲力盡的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貪戀一口這久久渴望而不可得的安寧。

雖然,它註定只是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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