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李曼站在「FM調頻酒吧」的門口，漠然地向朝陽路望去：一輛接一輛的小汽車，參差錯落的褪了色的建築物，彷彿在濃霧中飄蕩的霓虹燈廣告架。這是一個灰濛濛的傍晚。北京具體是什麼時候開始轉冷的？車輛在定福庄路口的紅燈處停了下來，喇叭聲此起彼伏，晚高峰從下午五點一直持續到現在，有很多送外賣的小哥騎著摩托車在車輛中穿梭。李曼邁開腳步，朝京客隆走去。

「你好，拿個火機。」李曼搓著手，對在指導老奶奶打開支付寶的收銀員說。「好咧，您稍等啊！」收銀員對李曼擺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收銀員個子和李曼差不多高，看上去比李曼老很多，雖然故意拗著京片子，但是李曼還是從她的尾音中分辨出了夾帶的川味兒。李曼注意到收銀台旁邊擺了一排火機，她隨手挑了一個黑色的，然後向收銀員那邊湊了湊，準備遞給她。這時李曼才看清了收銀員的面孔，啊！手中的火機一下子落了下來，砸得收銀台的玻璃砰砰作響。李曼長了長嘴又閉上了：啊！

這個人不是她，京客隆的收銀員都長得差不多，不可能是她，李曼思忖著，可為什麼不可能是她呢？收銀員撿起打火機掃了下商標條碼。啊，是她，是她！「您好，打火機兩塊！」收銀員對著李曼露出了黃色的牙齒。李曼想著：這副牙原來可白了！她現在樣子全變了，一副落魄的樣子，比以前更瘦了，而且老了，手指還是那麼細，手背的皮比街邊的楊樹皮還要難看。

「您微信還是支付寶啊？」收銀員朝李曼擺擺手。

「我給現金吧。」李曼遞給她兩個硬幣。

收銀員看也不看就把錢收進櫃檯下面的錢櫃，然後招呼下一位顧客。

不，李曼，她沒有認出你。收銀員專註地清點著顧客的貨物，眼神渾濁無光，但充滿了敬意。她變老了，不漂亮了，李曼思忖著，她也倒了霉。

李曼看了看手機，快九點三十了，李曼出去站在京客隆門口，抽了一支愛喜，薄荷爆珠的愛喜，抽得李曼越來越冷。

抽完最後一口煙，隨意地把煙蒂仍在地上，看收銀員關上門出來了，李曼迎上去，雖然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點，但是她實在掩飾不了自己語氣里的急切。

「老賀！」李曼笑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又笑了一下，「你不是賀小麗嗎？」

她倒是沒有做出過多的反應，但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用驚愕呆傻的神情盯著李曼。突然，她的眼光里出現一種昏昏沉沉的神色。

「你不記得我了？」李曼猶豫了片刻，笑了一下，又猶豫起來，「我是李曼，楊柳小學易老師那個班的。」

「您是李曼？」賀小麗又是驚愕，又是激動，聲音都變了，雙眼一個勁兒地眨著，彷彿瞎了一樣。李曼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賀小麗的手臂，「你這傢伙！剛剛我就認出你了！怎麼樣啊你最近？！」賀小麗一下子用她細小的手臂抱住了李曼，拍打著李曼的肩部和背部，連眼睛都笑起來了，「我的天啊，李曼，我們十幾年沒見了吧！」

「沒想到會在北京遇見你，簡直太神奇了！」賀小麗在她身上又是拍打又是打量，笑著說道，「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太不敢相信了，狗妹崽！我肯定認得到你噻。你還是像以前那麼好看！你咋剪了短頭髮？」

「你媽咧？」賀小麗激動地對李曼說著川味兒京片兒，「你一個人在北京嗎？你結婚了嗎？有沒有孩子？」賀小麗把李曼從手臂摸到肩膀，又摸到背，她彷彿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她盡量把聲音放得自然些，「我們真的太有緣了！過了這麼久居然又相遇了！」

「我都渴了，」李曼說，「走，我們去喝點東西吧。你知道有啥適合聊天的地兒嗎？」

「我知道，有個地兒以前同事帶我去了！叫什麼調頻酒吧，」賀小麗說，「窮人去的地兒，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有百威喝就行。」李曼說，「走唄，老賀。」

二

「我們年級第一的班花也喝酒抽煙了，我都不敢相信。」賀小麗熟練地抽著煙，笑了，露出了黃色的充滿煙漬的牙。她們進入了單元門，FM調頻酒吧在一棟居民樓里。一推開門一股子煙味兒迎面而來，她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周圍很多人抽煙，桌子椅子有點油膩。駐唱歌手選曲老土，音響倒是挺大聲的。

「我已經吃過飯啦，你看看吃點啥吧！」李曼說。

「來扎百威！」賀小麗手作廣播狀高聲喊，「來盤薯條和老麵包。」

李曼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服務生上了啤酒和兩個杯子，一個杯子里還有沒洗乾淨的菜葉。李曼不動聲色地拿出紙巾擦了擦杯子。賀小麗大咧咧地倒著酒，一邊說，「狗妹崽，這裡還不錯吧！還有人唱歌呢！」

「你怎麼來北京了啊，老賀？你在這邊很久了嗎？」

「挺久了，我老公在通州那邊一個理髮店工作。我懶得整天面對我婆婆，所以自己出來找工作了。」

酒吧里蔥蒜味、番茄醬味、劣質洋酒味、煙味、屁味混在一起，駐唱歌手唱著走音的歌，不知道是唱功不好還是設備不好，反正聽起來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酒吧里人挺多的，李曼看了看她們點的菜單，薯條才十塊錢一份，可以說十分實惠了。服務生很少，一直在各個餐桌之間連軸轉，他們面無表情，像是飄蕩的鬼魂。賀小麗接過李曼遞過來的香煙吸了起來，又把煙頭拋到地上，用腳踩進地里。她十分享受地把薯條沾滿番茄醬，再一口吃下。她一面狼吞虎咽地把麵包塞進嘴裡，大口地咽下啤酒，一面聽李曼講話，不時回答或問上幾句。歲月不知不覺地就把人毀了。

李曼又要了一紮啤酒，斟滿杯。她們倆一邊講話、回憶，一邊打瞌睡、想心事，李曼觀察著啤酒上的泡沫，每個泡沫就像一個小小的火山口，靜靜地張開嘴噴出黃色的泡泡，然後又消失在被人手捂熱的啤酒里。李曼眼也不閉地喝著酒，打著嗝，掏出煙吸了起來。她講，賀小麗也講。賀小麗的眼袋很大，眼裡有微紅的血絲，她出神地看著駐唱樂隊，在回憶往事，在傾聽，一會兒悲一會兒喜，一會兒怒一會兒驚，一會兒雙眼無神，一會兒欲哭無淚，她偶爾還跟著哼上幾聲，她凌亂的頭髮里有很多白色的髮絲，工裝外面罩著一件外套，扣子都掉了。李曼再看看她的鞋，劣質的PU皮鞋，穿的時間太久，都走了樣。賀小麗講話的聲音結結巴巴、時斷時續，聲音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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