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我想變成天邊那朵白雲,用盡整日晴天,只從左邊,移到右邊。你如果緩緩把手舉起來,舉到頂,再突然張開五指,那恭喜你,你剛剛給自己放了個煙花。

和凈末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幸福的,每天能看到她彎著清澈的眼睛沖自己柔柔一笑,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她笑起來,真像好天氣。

只是幸福那麼短暫,總覺得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一抹白色的身影從礁石上躍起,迎著太陽落山的方向飛去海中央。金色的餘暉灑滿天地,渡在她溫柔的側臉上,那麼悸動他的心。

有賴於黃鸝的辦事效率,他們一路直奔去往桃林的海邊,抵達時也不過用了十天。

昨兒個立秋,今天的早晚就見了涼意,只是中午的秋老虎還是曬得人飄虛。

聽凈末說,桃林常年只分春夏,所以她耐熱不耐冷。

白色的人影像一隻飛舞在空中的蝴蝶,颯颯海風吹翻她衣裙,及腰的長發在身後劃出唯美的曲線。

「卿主,我們要不要跟去?」

暗影首領黃鸝從礁石后閃出,亦是一襲白衣,髮飾與妝飾都與凈末有相似之處。

「不用。桃林一脈與世隔絕,我們貿然前往,只會讓凈末難做。」

「卿主思慮周全,黃鸝拜服。」

清秀的面龐抬起,不改痴迷地望向男人的後背。挺拔的背影矗立在礁石之上,在落日前站成永恆。

這些年她刻意模仿凈末,從穿衣打扮到形態動作,現在就連神韻都能模仿出幾分。她如此卑微地改變自己,只希望能換來他偶爾因為認錯人而投來的深情一瞥。

為了他,她願意做任何事。

假后卿事件的時候,她為了保護凈末而被妖婦派來的殺手重傷。他親自給她療傷,那一日一夜裡她不知道在鬼門關走了多少趟。即使身如油煎、生不如死,但只要能看到他關切的眼神,她就覺得一切都值了,甚至還覺得自己做的不夠,還可以做更多。

但那之後,他再沒讓自己做過危險的事。他與她,莫名其妙地生分了起來。

「黃鸝,你跟了我多久了。」

「一千四百年又六個月。」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實地回答。

「時間不短了,本尊也不能太苛待於你,你可願自立門戶,不再受命於人?」

「卿主,黃鸝當年多蒙卿主相救,以王族之血續命。此恩此情終身難報,黃鸝願一聲追隨卿主,誓死效忠。」

纖白的身影慌張地跪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要被他無情拋棄。

她追隨後卿一千多年,對他的心思也能猜到幾分。近來他完全不關心魔界之事,除了一心幫凈末尋找回桃林之路,什麼事都是事不關己。

若他真的隨凈末隱居,不理俗世。那她對他還有何意義?

「黃鸝,我對你那不算恩的恩,你何須如此掛懷?」

「屬下不明白卿主的意思。」

「夾在我與父王之間,很為難吧?既要聽命於他,又不想背叛我。算下來這一千多年你也算對得起我,現在我給你找個好歸宿,你好好過日子去吧。」

衣袖一揮,施法將她送回魔界,順帶送回的還有他的一封親筆書函。

信中,他請求魔王給她和十二太子后姜指婚,順便讓魔王將后姜作為下一任魔王的人選培養。落款寫的是他和凈末兩人的名字,如此,也算對得起黃鸝這一千多年的付出了。

乾淨利落、斷得徹底!就算她再像,她終究不是她,不值得他費心。

太陽徹底落下了海的那邊,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悄悄地渡上了一層月色。今夜上弦月。

聽聞當鯨魚在海洋中死去時,它的屍體最終會沉入幾千米的深海,人間賦予這個過程一個名字——落鯨。一座鯨魚的屍體可以供養海中的生命存活百年,這是它留給大海最後的溫柔。

后卿站在凈末離開的礁石前,從傍晚到清晨,又從清晨到夜晚。整整半個月,看著月亮圓了又缺。

她回去了嗎?她的族長有沒有為難她?她安葬神女子瞳的頭骨的時候是不是哭得很傷心?

月亮升起來了,她睡了沒?她有沒有像他一樣,總是想她?

同樣的問題,重複的日升日落。后卿就這樣同足下的礁石一起,在海邊站成一塊望妻石。

第十五天的傍晚,海中央慢慢飛來一個搖搖欲墜的紅點。

依舊是金黃的餘暉,波瀾壯闊的大海和一襲衣袂飄飄。只是仙子由白衣換成了紅衫,離去時美好到不染纖塵的容顏被折磨成了蒼白虛弱。

凈末著一身桃紅嫁衣,樣式與六界皆不同,想是桃林特有。甫被后卿抱進懷裡就昏死過去,閉眼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快逃。」

不遠處的海面上又飛來幾個紅點,紅點腳下的桃花瓣集結成曲徑,如龍蛇一般快速向前蜿蜒,只用了片刻功夫就來到后卿身前。

「敢問閣下可是魔界二太子后卿?」

來者有男有女,無一例外全都著大紅衣衫,似是從婚宴上匆匆趕來一般、尚沒來得及換下這一身喜慶吉服。

「正是,敢問姑娘何人?」

輕輕將凈末放於礁石之上,后卿站起身來抱拳回禮,但如母雞護崽般的姿態卻在不經意間擺了個十足。

「見過姑爺。」

得到肯定的答案,一干男女立即恭敬地單膝跪地。剛剛發話的女子繼續說道:

「吾等奉族長之命,恭請姑爺和姑娘回桃林完婚。族長已備好大婚事宜,特命吾等前來迎接。」

「哦?那你能告訴我凈末為什麼會受傷嗎?」

回身抱住凈末,看她比之前又瘦了一圈,眼裡滿是心疼。

「此乃桃林內事,若無族長之命,吾等不敢亂說,還請姑爺不要為難吾等。若姑爺尚有疑問,何不去桃林親自問一問?」

「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們設了套兒等著我。但欺負了我的女人,上天入地也得給我還回來。」

「姑爺,請!」

****************************

桃林內,族長屋居前。

一個手持鳳首桃杖的老婦端坐在羅圈椅中,身後齊刷刷站了一片桃林子弟。

后卿抱著凈末與老婦對立而站,身後跟著的是那幾名帶他回來的男女。南邊便是傳說中守護盤古石的族長屋居,北邊是無盡的桃林。

「二太子,既已來了這裡,你懷裡的那個魔偶可以暫時先放一放了。」

此話一出,后卿身後的幾個男女立馬變了臉色,抬腳就要往前查看。羅圈椅中的老婦輕輕一瞥,幾個人馬上停住,不敢挪動分毫。

剛剛還臉色蒼白的人兒一股煙消失在後卿的臂彎中,后卿揉揉自己舉酸的手腕說道:

「族長好魄力,桃林一脈能讓你訓練得如此聽話,實屬不易。」

后卿說這話並不是諷刺,而是真心覺得這個族長很厲害。

他以前聽凈末提起桃林往事,得知她的族人崇尚和平自然,精修醫術,從不以武力解決問題。

可他一路上與這幾名男女接觸,發現他們雖然客氣,但絕對與和平自然扯不上關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原本溫和的人被逼著學習嚴厲狠毒,只會形而不具神,反而痛苦了自己。

「二太子說笑了,凈末應該跟你說過,我桃林族長終身不得踏出族長屋居,八千年後便會殞身。桃林里用鳳首桃杖的是我容嬤嬤。」

老婦面不改色地說道,身後的桃林子弟面無波瀾地聽著。嚴肅整齊的畫面讓后卿覺得好笑。

「族長才是說笑了,我雖未見過容嬤嬤,但她的音容笑貌卻早已熟記於心。凈末在人間時思念桃林,動不動便要畫一幅容嬤嬤的畫像,以解思念之苦。」

「那個孩子……她在哪?」老婦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凄涼,長輩對子孫的愛護之情躍然於夜色之中。

「怎麼,要使苦肉計了?」

一句話堵回去,剛流下幾滴眼淚的老婦立馬收住悲聲,硬生生將噎在胸口的悶氣憋回肚裡。

蒼老的容顏轉而凄厲,桃木杖往地上一點,立即以杖底為中心向外洶湧而出黑灰濁氣。

濁氣所到之地,花草枯萎、日月無光。后卿大驚、趕緊給自己加了三道結界,但濁氣似有生命般無孔不入,只肖一會兒就尋了空子鑽入了后卿的五臟肺腑。

漸漸地,丹鳳眼被濁氣所蒙,目力所及全是壓抑過往,從小在魔宮裡受到的屈辱折磨一一浮現:

先是妖婦將他當畜生一般鎖在魔宮門口,讓他同野狗一起搶餿飯;緊接著是唐府內的銀鞭、鞭尾的鋼針,還有凈末披頭散髮求趙管事饒他一命的哀嚎。

畫面一轉,又來到枯榮江旁的巨樹,后域和狐狸面具的大笑;利用他的真心算計他的芙蓉……

一樁樁、一件件,他刻意遺忘的不堪的過往一股腦兒全都湧現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生來要承受這些,老天為何如此不公?

「啊!」

痛苦地抱住頭跪在地上,滿腔的壓抑讓后卿躺在地上不停打滾,翻來覆去恨不得將自己撕裂。

「二太子,抵抗混沌之力的滋味不好受吧?」

羅圈椅中的老婦慢慢起身,身後立馬上來兩個容貌清秀的小生,攙著老婦走到后卿跟前。

老婦慢慢蹲下身,就著屋裡透出的亮光打量起后卿。堪比妖婦瘋癲后的老婦慢慢靠近,老樹皮般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二太子,聽老身一句勸,這個世上除了自己、誰都不重要。」

狡猾世故的雙眼直盯著后卿瞧,看見他原本灰暗的雙眼慢慢轉為血紅,滿意地點了點頭。

老婦又說道:「二太子,是不是覺得很憤恨?天道本就不公,而你卻要遵循天道,為什麼呢?只因以前的你懦弱無用,就算別人踐踏你,你也只能忍。但現在不同了,你有的是能力,難道就真的甘心放過那些瞧不起你、欺負你的人嗎?」

地上的人慢慢停下抵抗的動作,如木偶般站立起來。雙手一抬從身體里召喚出罪與罰,已經猩紅的雙眼狠毒地盯著老婦,一字一句地說道:

「對不起我的人,都要死。」

「是的,他們都該死。就連凈末,她也該死。」

「凈末……」表情有一瞬間的獃滯,猩紅的雙眼只恢復了片刻清明就又被灰暗覆蓋,然後轉為血紅。

「沒錯,就是凈末。她和戰無拘打情罵俏、無視你的真心。她這樣的女人,根本死有餘辜。」

是的,她讓戰無拘圍在她身邊哄她、接近她,她明知道戰無拘對她的心思,還是讓他守著她。她是個朝三暮四的女人,她該死!

「去吧,先殺了凈末,再去解決那些欺負過你、傷害過你的人。不用顧忌,只管報復。」

「是。」

慢慢地轉身,暴漲的魔力與濁氣將身上衣衫頂地簌簌作響。罪與罰在他手中漸漸染上濁氣,雙劍泛出妖異的黑色。

剛走出不過十餘步,狄勉突然憑空出現,一掌拍上后卿胸口。這一掌用了十足力道,后卿立時吐出一攤黑灰色的濁血。

血越吐越多,猩紅的丹鳳眼隨著污血的排出漸漸恢復清明。最後一口泛著鮮紅的血吐出后,他也徹底醒了過來。

「狄勉,你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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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深處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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