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饑寒交迫的人，馬上就要餓死的時候，天上突然掉下一個熱乎乎的餡餅來。緊接著你掰開這個餡餅，發現自己想吃什麼餡，它就是什麼餡的。幸福就是這麼來的。

「后卿，知道你在這裡吃苦，你娘親肯定會比自己吃苦更心疼的。」

「嗯。」幫魔后一起將他販賣為奴的娘親，幫他定下妖界出了名的蕩婦珠璣為妻，成為六界笑柄的娘親，還真是心疼他!

魔宮裡的人向來對他避如蛇蠍，不願沾染半分。連父王見到他都沒有好臉色，更何況別人呢。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比不得大太子，沒人可依靠護恃，只能忍。但一步步隱忍的下場卻是現在的性命之憂，朝不保夕。他不甘心！總有一天，他會一筆筆討回來的。

后卿透過草堆縱橫的縫隙看天，視野內有幾隻麻雀飛過。冬日的太陽光透過層層寒氣照在身上，連溫暖都變得吝嗇。想必魔后那裡已經收到他斃命的消息，近期必會派手下來探聽虛實。眼下該趕緊找一處隱蔽所在，好好療傷才是。

臨近年關的冬日，在天邊出現第一抹曙光之前，天空是無邊無際的蟹殼青，濃彩重墨得並不十分均勻。隨著第一聲雞叫，天空的顏色一點一點淡下去，開始出現朦朦朧朧的青。

天光慢慢亮起來，深沉的墨被研開，慢慢變成灰藍色，房頂上面掛著幾顆星。天際已出現清冷的白光，向外一點點擴展出來，是太陽升起前的最後一幅色彩。

街道口遠遠地傳來「梆……梆……」聲，伴隨著深遠滄桑的叫賣「豆花……歐！豆花……歐！」，在這靜謐的清晨穿透層層院落，飄進塵夢中人的耳朵里。天色轉明，東邊升起一線的紅黃交錯，是太陽要出來了。深巷處只剩漸漸遠去的「歐……！歐……！」

「臭小子，命還挺硬，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趙管事拿著根銀身軟鞭不停抽打在後卿身上。軟鞭隨他大力的揮動在空中劃出「嘯」的聲音，鞭尾處插滿鋼針，此時已沾滿鮮血，血珠順著針尖滴滴答答落下，一片觸目驚心。

后卿被綁在柱子上，頭無力的垂到胸前。隨著鞭子一下下的抽打，只剩輕微的顫動證明他還活著，每次落鞭之後的昏厥都會被下一次的抽打重新疼醒，此時死亡都是一種奢求。

今天早晨后卿和凈末本打算趁唐府門衛換班的空檔，偷偷從後門溜走，不想剛踏出後院就被從二姨太房裡出來的趙管事撞個正著。

趙管事看清是他倆，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不顧鬧開后自己和二姨太私情會曝光的危險，二話不說就把后卿綁了起來，凈末也被趙管事老婆帶去後院教訓。

后卿已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沒什麼，但是凈末是無辜的，她是卻是被他連累的。

寒冬的早晨，所有人都瑟瑟發抖的天氣里，趙管事卻是滿身大汗，連頭頂都冒出絲絲白煙。

衣服因汗濕而貼在身上，粘粘地難受，甩鞭的動作也受阻礙。趙管事乾脆脫掉外衣，光著膀子，全不在意刺骨的寒意。

銀鞭抽得正興起時，滿臉橫肉的唐少爺朝這邊走了過來。趙管事趕忙停下手中動作，恭敬站立在一旁，靜待唐少爺一點一點挪過來。

三十年前唐府老太爺歸西，將家業交給了當時的唐少爺、現在的唐老爺。這幾十年唐老爺收買官員、廣結綠林，將本是商賈出身的唐府硬是躋身政界，連皇帝都對他寵信有加，儼然已成了外姓王族。這時走來的唐少爺便是這唐老爺的獨子。

唐少爺一雙本就不大的綠豆眼因肥胖被擠得睜不開，配上不及桌子高的個頭，遠遠看去像是一個移動的球兒。每走一步，身上肥肉就跟著一顫。懷裡還抱著面色潮紅，衣衫不整的新寵纖纖。

此時纖纖為了配合唐球兒身高，努力地雙腿下蹲，頭靠在他胸前，一雙眼費力地向唐球兒鼻孔望去做崇拜狀。腳下還得配合唐球兒每次挪半寸的步伐，著實累得很。

唐球兒似乎十分享受被膜拜的感覺，滿臉饜足地摟著纖纖肩膀，愜意地往這邊而來。原本他是想摟腰的，只是身高實在有限、胳膊也不夠長，這才改摟肩膀。纖纖一圈走下來，腿肚子已來回抽筋。

「趙管事，你好威風啊。」

「少爺莫要折煞奴才，奴才做什麼都是為了主子，少爺這樣說，奴才怎麼敢當。」

難為趙管事一米八幾的身高硬是點頭哈腰成一米四幾，竟也不覺難受。身旁一干小廝看得撇嘴不已，平時在他們跟前裝大爺，這會兒又成哈巴狗了？轉換地如此自然流暢，連戲台上的絕世名伶也自嘆弗如。

「爺，奴家害怕。」看清慘狀，纖纖似是受到了莫大驚嚇般往唐球兒身上靠去，胸部還有意無意地蹭著唐球兒手臂。惹得唐球兒本就不甚明顯的小眼更是眯成一條縫，大庭廣眾之下便往纖纖身上摸去，眼看著就要上演一部真人版春宮圖。

「喲~纖縴夫人越來越漂亮了，真是好福氣啊！」

趙管事輕咳兩聲岔開話題，提醒著自家主子要點臉面。此舉惹得纖纖面露不快，扭麻花似的搖著唐球兒手臂，不依不饒地說道：「爺啊，一個罪奴有什麼好看的。奴家最近剛學了一種新玩法，爺要不要試試？」

纖纖伸出一指在唐球兒分不清是肚子還是胸口的肉上畫著圈圈，同時貼近唐球兒耳朵對他輕吹口氣，媚眼如勾地直盯著唐球兒笑。

唐球兒來了精神，趕緊摟著美人回房。臨去前冷然吩咐了句：「斬草除根！」

趙管事深鞠一躬，頭頂幾乎點地，一直等唐球兒遠去后才站直腰板。再看向後卿時臉上已掛上嗜血的笑，手裡軟鞭甩起，慢慢地向後卿走去……

他要慢慢折磨這個臭小子，等到他跪地求饒，只求速死的時候再一點一點挖下他心臟，讓他親眼看著自己是怎麼樣成為一具死屍的。

趙管事剛要動手，門口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嚎。凈末從門口一點一點爬進來，手裡攥著她多年來攢的六兩銀子，不停叩頭地求趙管事留後卿一個全屍。

凈末身上到處青紫，衣服已經破成一縷一縷，雙頰腫起，嘴角處還掛著沒凝固的血。腳上鞋子不知去了哪裡，雙腿是被拖行后粗糲的傷口。

這一幕看得周圍奴僕忍不住心酸，身在唐府，身為奴隸，大家都不容易，明日他們的下場誰又能知道呢？誰又肯為自己求一個全屍？

幾個好心的奴僕在一邊幫著給趙管事說好話，凈末還許了趙管事未來五年的工錢，但他依然堅持要將后卿碎屍。最後是廚房裡的小女奴也把自己這些年的工錢給了他，他才「勉強」同意留下后卿全屍。

一鞭子抽在後卿胸口，后卿的心跳立時停止，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凈末，最終也沒有閉眼。

凈末不再哭泣，她把后卿放在用柴火做的筏上，在筏頂繫上麻繩，繞過自己肩膀，雙手攥著繩端，一步一踉蹌地拖出唐府。她要把后卿帶去他們原本要去的地方，再也不讓他受一點傷。

身後眾人看著她破爛衣衫裹不住的單薄身體，心裡不免一陣凄涼。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這一對小鴛鴦卻太早地嘗遍了世態炎涼，造化弄人啊。

幾個女奴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嗚嗚地哭著。就連趙管事，都難得地良心發現，沒再難為她，任她將后卿帶走。

三個月後，唐府外東面十里處山洞中，后卿猛然驚醒，冷汗濕透全身。回想起死前事，恨意爬滿心頭。此番復生，他定要報仇！

抬起手看看已被摘下捆靈鎖的手腕，后卿嘴角嘲弄一笑，他是不是該感謝那個姓趙的？天地六界所有生靈死後都要入地府輪迴，只他們魔族身死而神不滅，可慢慢自行重塑魂魄。只要屍身不毀，便可重生。

虧了那個蠢材貪圖捆靈鎖的價錢，跟唐球兒要了鑰匙摘了下來，否則就算他起死回生也得受制於人。現在他重獲自由，定要手刃仇人！讓那些欺凌過他們、對不起他們的人血債血償！

后卿打量著這個破破爛爛的山洞，除了身下的柴草和一張舊桌子，再無他物。看到趴在身旁一臉淚痕的凈末，后卿眼底狠戾之色漸漸轉為溫柔。

他知道這個傻丫頭是怎樣才留下自己一個全屍，又是怎樣費勁周折才把自己拖來這個山洞裡來的。

她每天從唐府做完工就跑來這裡，把所有吃食全部塞進他嘴裡。每夜凍得睡不著卻把被子全都蓋到他身上。不停地對著自己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只希望自己像上次那樣活下來，當真是啰嗦得很。

一個女孩竟能自說自話到這種程度，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后卿抱起凈末，輕輕地把她放於草堆上，這樣她能睡得舒服些，然後細細地看著她。現在才發現她長得很好看呢，只是眼下有淡淡烏青，纖細的手上也滿是傷口，日子的艱苦可以想見。

她吃的苦他全知道，以前後卿也曾問過她是否感到這世道不公。

她卻總是淺淺微笑，然後把身邊所有美好的事物講給他聽。如果一件事有九分壞，一分好，她會把那九分的壞全部忽略掉，然後把那一分的好無限放大。不管什麼事都可以讓她快樂，哪管是這般的苦難，都讓她覺得是一種幸運。

「最少我們還活著，陽光很暖，不是嗎？」記得當時她是這樣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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