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戰無拘在戲台前方燃起一堆篝火，火中放著一把燒紅的斧子。

台上的名伶仍在演著沒有觀眾的大戲: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

一個轉音過後，戲台前方突然傳出一聲「好！」，聲音有點鈍、有點傻，還很捧場的感覺。

月黑風高、鬼影重重，突然聽到這樣一種聲音，任誰身上都得起雞皮疙瘩。

「似這般都付與……嘎！」台上的伶人嚇出了一聲鵝叫，就連鑼鼓聲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麼不唱了？賞錢還要不要了！」聽聲音似乎對好戲的突然終止十分不滿。

藝人們趕緊壓下心裡的恐懼，重新調整狀態，再次敬業地開鑼起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好、好！」長臉男一臉痴迷地看向戲台，看樣子已被戲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牢牢吸引。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好！」

再度捧場地叫好，完全不想想為什麼在這裡會有戲班唱堂會。

這個槐樹精雖然法力不弱，但終歸是草木，智慧不高。他只有在想害人時才會動動腦子，平時完全是一副蠢樣。

現在他身前燃著一堆篝火，戰無拘在裡面放著的斧子早已通紅，再燒下去就會被燒化。

台上的戲曲正好告一段落，趁伶人們下台換裝的空擋，戲班老闆按戰無拘提前安排好的走出來，撞著膽子哆哆嗦嗦地對長臉男說道:

「新姑爺，唱的怎麼樣？」

「好。」

「要是唱的好，麻煩您等會賣力給叫個好，給咱們捧捧場，怎麼樣？」

「好。」

長臉男傻裡傻氣地應著，真以為戲班老闆是來賣藝的。跟戲班老闆說話的時候，還「嘩啦啦」往台上撒了一堆銅錢碎銀。一幫打雜的小孩從幕後出來一陣哄搶，惹得長臉男更加高興起來。

眾人道了謝，重新妝扮角色，再出場時唱的也就更加賣力起來:

「一見公主盜令箭，不由得本宮喜心間，站立宮門……叫小……番……」

「好！」

台上伶人唱得激昂，台下長臉男聽得澎湃，張大了嘴就喊了一聲長長的「好！」

瞅準時機，一直藏在樹后的戰無拘一個箭步竄上來，拎起斧子就朝長臉男扔過去。

「好……好燙！」說完，長臉男就化作一陣煙消失在空氣中。

所有人都傻了，台上唱戲的、台下拉弦的全都不動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大家辛苦了。今晚多虧各位班主幫忙，客棧里的東西就當謝禮了，多謝多謝。」

戰無拘這邊跟眾人一陣客套，然後送他們離開。而後卿那邊則開始尾隨長臉男深入密林，務必要跟到他的老巢。

長臉男一路施放幻境，后卿自始至終未動用魔力抵禦，不想引起那個槐樹精的警惕。

所有可能對凈末不利的事，他都不會做。

天亮之後，戰無拘從暮晨府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讓他們帶著斧鋸鐵鍬，一路順著後期留下的線索往深林走去。

太陽半升的時候，他們找到了正在閉目調息的后卿。他身後倚著的槐樹上橫插著一把斧子，正是昨晚戰無拘拋出去的那一把。

戰無拘指揮幾個大漢從背面開始砍伐，隨著刀斧一次次的落下，槐樹順著豁口開始往外流血。

這棵槐樹的枝幹十分堅硬，幾個壯漢掄足了力氣砍了兩個多時辰，也就剛剛砍斷了一多半。

午時三刻，陰氣最盛的時候，槐樹周圍突然颳起一陣邪風。后卿倏地睜開眼，抬手布下結界將眾人護在中間，待午時過後、邪風退去，才又將結界撤去。

世人皆以為午時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候，原本這話是不錯。但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午時三刻時候，陽氣達到鼎盛，反而成了一天之中最陰的時候。

結界撤去后，后卿突然一口鮮血吐出，捂著胸口趴在地上喘息起來。

昨夜他尾隨這個妖精，一路上經歷多個幻境，憑著蠻力肉體一路來到這裡，內傷外傷都受了一大堆。剛剛他強行施法布結，牽動內傷，現在他必須趕緊療傷才行。

還好戰無拘那裡已經快將槐樹砍斷，料那妖精也受了重挫，暫時翻不起什麼浪來。他感覺到這一帶凈末的氣息很強烈，隨著槐樹被砍伐，凈末的氣息就更強烈了。

后卿讓眾人將槐樹根刨起，看看樹下是否有什麼東西。

眾人依言而行，果然在樹下發現了三個棺材，裡面分別躺著巧姐兒、凈末和涼爽。三人面色灰白，出氣多、進氣少，眼瞧著是活不下來。

幾個大漢將棺材抬出，戰無拘去找了些清水，不知道在裡面加了什麼，給她們灌下后，三人竟慢慢地轉醒過來。

確定她們並無大礙后，后卿一把無明業火就將槐樹燒了個精光。隨著火越燒越旺，空氣中不斷傳出鬼號鬼叫，就像無數被折磨到發瘋的人突然之間解脫時發出的哭嚎。

隨戰無拘一起來的幾個壯漢嚇得腿軟，紛紛跪在地上叩頭，「玉皇大帝」、「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地叫個沒完。

戰無拘剛忙過來安撫眾人，然後連哄帶騙地將不相干的人等往密林外送去。

鬼哭聲漸漸減弱，周圍陰森的氣息變得清明，后卿也因虛耗過度昏了過去。

幾個女孩清醒過來。小涼爽拉著巧姐兒就嘰嘰喳喳地訴起了苦，一會兒臭罵長臉男；一會兒埋怨她不會挑丈夫；最後摸著自己半圓的小肚子說自己這幾天餓瘦了，自來熟的個性令巧姐兒十分無奈。

凈末對后卿的傷勢一番查看過後，立馬捻指結印、以自身為媒介，一邊從四周吸入草木靈氣，一邊轉化成治療的靈力注入后卿體內。

其實凈末的這種做法並不可取。這個槐樹成精許久，周圍草木受它影響，早已邪惡不堪。凈末現在從這些草木身上提取靈力，那它們的邪氣自然也就留在了她的身上，時間一久，只怕會侵染五臟，有損經脈。

但顧不了那麼許多，后卿現在情況危急，哪容許她慢慢想辦法。

戰無拘把幾個壯漢送出密林，一回來就看見凈末在給后卿療傷。后卿正在沉睡，臉上雖無血色卻一派寧靜，能看出來恢復良好。

而凈末就沒那麼樂觀了，她握住后卿的手正泛著藍藍的幽光，顏色純凈清涼。但她周身卻一團灰濛，就連一向清澈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灰敗，靈性盡失。

戰無拘一把推開向他蹦跳而來的涼爽、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凈末跟前，生氣又心疼地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沒關係，馬上就好了。」虛弱的聲音依舊溫柔，但聽在他耳朵里卻是最剜心的利器。

「你不拿自己當回事，可我心疼。現在你馬上停止，讓涼爽幫你驅除邪氣。她是人蔘精，這些邪氣對她造不成傷害。至於后卿剩下的傷，我來幫他治。」

凈末不可置信地看著戰無拘，他與后卿關係並不好，怎麼肯幫他？

不再堅持，也沒辦法再堅持，因為戰無拘點了她的睡穴。

她想她是真的累了，不然怎麼能在那麼討喜的臉上看到那樣一雙滿含情意又略有痛苦的眸子？

算了，她還是睡會吧。戰無拘不是答應要替她治療后卿嗎？他答應的事總會辦到的，她可以放心地安睡了。

「她怎麼還不醒？不是已經用過葯了嗎？」

是誰在說話？好熟悉的聲音，是后卿嗎？他沒事了？戰無拘真的救他了嗎？可為什麼她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公子無須擔心，這位姑娘只是勞累過度，並無大礙。清清靜靜地養幾天，老夫再開些補藥，喝下去也就好了。」

「多謝大夫，這邊還有一位姑娘，勞煩您也給看一看。」

交談漸行漸遠，周圍的腳步聲嘈雜，有人給她掖了掖被角，好像以前在桃林，每次她生病、容嬤嬤照顧她時的感覺。

被人疼愛的感覺真好。

她好想家。

在淡淡的溫馨和傷感中再次睡去，像是過了很久，胸口突然被一個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凈末姐姐，你怎麼還睡啊。人蔘都沒這麼懶，你快醒醒吧。你再不醒，無拘哥哥就要被大黑牛打死了。無拘哥哥說大黑牛是掃把星，害了自己親媽又來害你。大黑牛臉色可難看了，一直拿火燒無拘哥哥，人蔘好怕。」

胸前的重物一直絮絮叨叨，吵得凈末想睡也睡不著、想睜眼又沒力氣睜開，只能在心裡亂著急。

「凈末姐姐，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巧姐兒回來后被客棧老闆打了一頓，一時想不開上吊自盡了，還好被無拘哥哥救了下來。客棧的老闆和老闆娘說無拘哥哥壞了他家女兒的名節，逼著無拘哥哥娶她。其實吧，人蔘覺得巧姐兒挺可憐的，無拘哥哥要是想娶她，人蔘也願意跟她一起嫁給無拘哥哥。」

你還真大方，不是當初想著喂戰無拘人蔘燉紅糖、一天吃三頓的時候了？

「可是客棧老闆要三萬兩的聘禮，不然無拘哥哥就要當上門女婿。無拘哥哥可能是被嚇傻了，他把巧姐兒又掛在她一開始上吊的那根繩子上，然後找了個乞丐來救她，現在客棧老闆正抹著淚給巧姐兒準備嫁妝呢。」

不是吧……戰無拘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不過他那個人，做事一向都是不分輕重的，能這麼做也不奇怪。現在回頭想想，雖然他總是愛胡鬧，但是每次胡鬧的結果卻都是好的。

還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呢。

「還有哦，大黑牛從醒了后，脾氣變得特別的差。雖然他以前也是不愛說話不愛笑，但是人還不錯的。我們在外面查妖后的那些破事的時候，好幾次遇險都是他救了人蔘呢。可他現在像個刺蝟，逮著誰扎誰，尤其是無拘哥哥，幾乎天天都受他欺負。」

涼爽為什麼要這麼說后卿？雖然他對人冰冷、不苟言笑，但是他絕不會無緣無故欺負人的，肯定是有什麼人惹著他了。

不行，她得趕緊起來。后卿他從小受盡辛苦、嘗盡冷暖，外人只看到他作為戰神殺伐決斷的一面，卻沒看到他是經歷了怎樣的苦難才變成今天這樣。

現在他如此行事，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她不能讓他孤孤單單的，她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她知道，后卿有時候太過狠辣、不把生命放在眼裡。她不想為他開脫，他做的孽早晚都會還。但她願意陪著他，苦也好、痛也好，她都願意陪著他。只為了當初在人間為奴時，他對她說過的那句：「凈末，以後我會變強，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

那句話，至今讓她心疼。

「凈末姐姐，大黑牛來了，人蔘好怕，人蔘走啦。」

胸口的壓迫感忽的消失，凈末心裡開始泛起小小的緊張。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足夠漂亮到去見心上人，昏睡了好幾天，現在的她一定很難看吧。

「凈末，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我想有些事還是親口告訴你的好。」

你想說什麼？聽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你姑姑可能是被我母親和妖后聯合設計害死的。這件事我一直不願意說，怕你知道後會離開我。」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要說呢？現在你就不怕我離開你了嗎？

「騙你讓我自責，每日每夜我都生活在對你的愧疚中。這次你又為了救我而受傷，我好心疼。我想替母親贖罪，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只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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