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不到傍晚,巧姐兒覓得貴婿的消息就傳得街知巷聞。

大家在不忿於他家攀上高門的同時又不得不往來恭賀,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兩口子嫌貧愛富是他倆的事,孩子總歸是沒錯的。

於是就有張家大哥隨來了五十兩的份子;劉員外送來如意雙生一套;巧姐兒她四嬸拎來了一個豬頭,半副下水,等著晚上婚宴用……客棧老闆臉上樂開了花,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財源都比平時廣進。

這一下午,新姑爺又給錢糧又送布匹,塞得原本就不大的客堂里到處都是貼滿大紅「囍」字的箱籠禮盒。現在整個暮晨府,誰不誇客棧兩口子招了個好女婿?

老闆心下得意,自覺沒有人比得上自家女兒好命。優越感表現在臉上,笑對往來人情的眉眼中儘是傲慢,就連與人作揖的腰杆子都直挺了幾分。

於是乎,也就有了那句小人得志后都會出口的經典台詞:不就是個沒爹沒媽的富家公子么,有什麼好稀罕的,憑我家巧姐兒的人品才貌,什麼樣兒的找不著!

當凈末和涼爽被迫著來到前台充當「好命的小姐的丫鬟」一角時,客棧老闆已經喝得雙頰通紅,正大著舌頭和前來接親的長臉姑爺勾肩搭背地吹著牛:「穆、穆、穆……」

「穆軌。」

「對,穆軌姑爺,我跟你說。能娶著我家巧姐兒,那可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是你家的祖墳冒青煙。」

「小婿謝岳父大人,那岳父這是同意讓我將令千金帶走了?」

「帶、帶走,但這聘禮……」客棧老闆涎笑著看向滿屋禮盒,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長臉男。

「岳父放心,之前送來的只是定禮,這才是聘禮。」話音剛落,就有人從門口抬進來幾十個箱奩,數量之多竟是之前數倍。

客棧老闆雙眼放光,幾個踉蹌就來到一個箱子前,一把撕下封條的「囍」字,迫不及待地打開箱蓋。屋裡立馬金光燦爛,箱子里竟滿滿的都是黃金。

「哇,這可都是真金啊!」

「新姑爺好大的手筆!這幾十箱聘禮怕不是買下整個暮晨府都綽綽有餘吧。」

「老闆好福氣,巧姐兒好福氣,恭喜啊!」

「恭喜恭喜!」

此起彼落的讚歎聲將小小的客堂裝點的好不熱鬧,老闆在一片恭維聲中讓「臨時丫鬟」涼爽和凈末將「小姐」從繡房中扶出,好讓新姑爺看看他的新娘子,知道他的「這點兒」錢花的有多值。

屏風后,巧姐兒身穿家常衣裳,手裡捧著一個大紅蘋果,蒙著紅蓋頭被客棧老闆娘又推又拽得領了出來。

眾人愣住,這老闆該不會連嫁衣都沒捨得給閨女做一身吧?他家的這位姑爺一看就是有錢人,定禮、聘禮給了這麼一大堆,他就這麼讓閨女跟著去?他就不怕讓人戳脊梁骨,說他賣女求財?

說實話,客棧老闆也覺得自家姑娘有點寒酸,對不起穆軌送來的這一屋子聘禮。但他轉念一想:穆家富得流油,自然也不會把那一身嫁衣、那點嫁妝看在眼裡,那他再費心準備也沒什麼用。

這麼想下來,客棧老闆又理直氣壯起來。借著酒勁兒把巧姐兒的手往穆軌手裡一搭,就算是送嫁了。

這要是擱在別人身上,只怕要罵起來。就算礙著面子說不出難聽話,最起碼臉色也得難看一下吧。

但長臉男看起來像是真不在意客棧老闆的小氣刻薄,握住巧姐兒的手,對著客棧老闆笑嘻嘻地說了一句:「謝岳父,小婿告辭。」

穆軌剛說完,屋裡就泛起灰濛濛的霧氣。眾人只覺進入夢境之中,一切事物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客棧里,眾人只覺得突然之間天昏地暗,一時間飛沙走石、舉步維艱;一時間又如墜仙宮、仙人仙子漫天飛舞。

每個人看到的景象各不相同,凈末只覺得身處黑霧當中,到處都是揮散不去的謎團暗影。

「凈末姐姐,你在哪?凈末姐姐……」小人蔘在一片迷霧中焦急地喊著,只是出口的喊叫卻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回應。

「凈末姐姐……」喊聲愈加焦急,隱隱帶有哭腔。

「嗚嗚……凈末姐姐,我好害怕。你在哪兒啊,你快出來啊。」

濃霧中一角,凈末躲在一團灰暗之後,借霧氣遮住身形,沒有給涼爽任何回應。

涼爽哭著在迷霧中亂轉,好幾次從凈末身邊走過時都差點碰觸到她,但每次都被凈末險險避過。

在涼爽又一次哭著從凈末身邊走過後,凈末再也忍不住,伸手就想拉住她。即將觸碰到涼爽的片刻,凈末咬著牙又把手縮了回來。

並非她無情,而是客棧里這麼多人,她只看得到涼爽。如果不是她的問題,那肯定就是涼爽的問題。

身處幻境,除了施加幻術的人本身,誰還能自由走動卻毫髮無損?

眼前的涼爽,真的是涼爽嗎?

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嘿嘿,我就知道你沒出去。」

凈末嚇得全身一哆嗦,連頭髮根都豎了起來,之後就失去意識。等稍微清醒點的時候,就看到涼爽和巧姐兒一前一後地走在她身邊,目光獃滯、面無表情,應該是被迷了心智。

這麼說她們現在應該就是在往那個妖精的老巢走了?凈末剛想催動鮫舍珠通知后卿,腦袋突然就像被一雙銳利的眼盯住一般,猛驚之後便再度失去意識。

另一邊,掉進幻境里的眾人正在被不斷變幻的景象所折磨,突然「嘩」一場冰雨兜頭淋了下來,眾人一個激靈,意識瞬間清醒了大半。

睜眼細瞧,哪有什麼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更別提什麼仙人仙子了。

現在的天已大黑,他們一群人不知怎麼已走出暮晨府十餘里,正在去往墳山的路上。

跟前站著一個臉寒似冰的男人,丹鳳眼狠厲瞪起,拽過他們中的一個就問道:「有沒有看見一個天人之姿的女子和一個老是蹦蹦跳跳的少女?」

「見、見、見過。」

「在哪?」

「不、不知道。」

「你找死?」

丹鳳眼微眯,手上緩緩用力,眼見這人就要在他手中氣絕而亡。

見這個蠢貨捅了馬蜂窩,戰無拘趕忙出聲提醒道:「找人要緊,不要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

「哼!」

后卿像扔垃圾一樣把手裡的人一扔,對著早已跪在地上的一幫人說道:「誰知道那兩個女子去了哪裡,我饒他不死。」

「神仙饒命,我們真不知道。當時那兩位姑娘領著新娘子出來,莫名其妙的我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要不是兩位神仙救命,只怕我們現在早就上了墳山和孤魂野鬼作伴去了!」

「當時在堂上的人,除了新娘子和那兩個姑娘,還有誰不見了?」恭維的話被打斷,一直默默觀察這一群人的戰無拘出口問道。

「還有來迎親的穆軌姑爺和他的幾十個家丁。」

「木……鬼?!」

后卿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不成那個妖精是槐樹成精?本身槐樹就是木中鬼材,又是最陰也最容易修鍊成邪術的。那個妖精一身渾濁的草木氣息、還擅長幻境,槐樹成精是極有可能的事。

看戰無拘的樣子似乎也想到了,但有一點卻說不通:草木成精,若想害人修鍊,何須大費周折地求親下聘?

知道後期疑問,戰無拘開口對客棧老闆問道:「老闆,那個木鬼你之前見過嗎?」哎……與人打交道這種事,還是讓他來吧。

「沒有,絕對沒有。」

「那你以前可曾見過年歲久遠的槐樹?」

「這個……」

客棧老闆細細回想,記憶一點點倒回到多年前。

七八年前,那時他和夫人還沒有開這家客棧,而是在城外種了幾畝薄田。那年夏天,他們帶年幼的巧姐兒去山間採摘蘑菇、野果,巧姐兒不知怎的又哭又鬧,怎麼哄也哄不好。後來他指著一棵粗壯的槐樹對巧姐兒說:「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把你嫁給這棵樹。」

巧姐兒事後不再哭鬧,卻非要她母親抱著才行,還一直害怕地往身後瞅。直到他們回家后,這種情況才稍微好轉一點。

再就是五年前,他們舉家搬至州府、開這家客棧的時候,主梁的梁木怎麼都找不到合適的,於是客棧老闆就帶著工人去山間砍伐。

他們從早上就去尋找,遇到的樹木不是太粗就是太細,時近傍晚也沒找到合適的。後來他們深入密林,最後在密林深處找到一株粗壯的槐木,這才有了客棧主梁。

當晚工人們就把槐樹砍斷拖回客棧,第二天客棧老闆起床看時,發現槐木的斷口處竟流了一地的紅色樹汁,就如同人被砍斷手腳后流出的血一般。

除了這兩件事,老闆再也想不起來有什麼跟槐樹有交集的事情。

得知原委后,后卿和戰無拘走到旁邊商量對策,幾番爭執下來,很快就對付那個妖精的方法達成共識:

暫且讓他多活幾天吧,現在凈末和涼爽在他手裡,萬一他給她倆下了葯,殺了他反而害了她們。

先留活口,一切等他們將人救出再說。

又商量了一下細節,他倆就開始分頭行事:后卿隨客棧老闆去城外密林,儘可能找到當初見到巨槐的地方;戰無拘回暮晨府找戲班、準備道具;今晚他倆要合力收了那個妖精。

夜半子時,城外密林里準時燃起火把、搭起戲檯子,三四個戲班輪流登場,緊鑼密鼓地唱起了堂會。

唱堂會是暮晨府嫁娶時的必備節目,戰無拘找的這幾個戲班全都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戲:《玉堂春》、《天仙配》、《西廂記》、《金玉滿堂》,隨便哪一出都是叫座又叫好的大戲。

本來他們聽說要來深山老林給妖精唱堂會,沒一個願意來的。後來戰無拘拿出了客棧老闆的所有聘禮,允諾他們只要今晚在這唱一宿,客棧客堂里堆的那一屋子金銀財寶森他們拿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雖然明知道這筆買賣是拿命掙錢,可最後這幾個戲班還是來了。

月黑風高、鬼影重重,月亮被烏雲遮住,就連四周燃燒的火把也像是來自地獄的閻羅殿的鬼火。

「穆姑爺有禮,小人受您岳父之請,特來此處為新姑爺新姑奶奶賀喜唱堂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若您覺得咱班子的角兒還行,不拘什麼請您打個賞,也讓咱們沾沾您的喜氣兒。若唱的不好,還望姑爺海涵,莫要擾了您新婚的興緻。小的們在此先告罪了,見諒!」

戲班老闆一番場面話過後,鑼鼓聲鏗鏘響起。臨時戲台上的帘布挑起,細筆勾勒的角兒開始粉末登場。即使身處此種境地,各色藝人也依然毫不馬虎,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富貴雍容的《金玉滿堂》。

行頭精細、動作考究、高音低音隨意轉換的嗓子將人生百態演繹地淋漓盡致。舞台上生旦凈末丑,映射著人間喜樂悲苦,悠揚的唱腔在子夜的密林中傳出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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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深處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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