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一九二九不舒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冰開,八九燕來,九九加一九,犁牛遍地走。」

這是流傳於人間的九九歌,九九代表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這期間萬物休憩。過了這八十一天,天氣便開始回暖,生命會再次繁衍。

此刻,正是滴水結冰的三九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莫不躲起來過冬。它們會在早已整理得乾燥舒爽的窩裡安眠,一整個夏秋所儲存的脂肪會助它們度過嚴寒凌冽,來年開春后才會重新活躍起來。

大概只有那些一年到頭無休無止工作的奴隸們,才需要在這寒冬臘月一大早就起床吧?有時候真的很羨慕那些可以冬眠的小動物,一整個冬天都不用出窩。

凈末費力地將一桶水從井中提起,一步三搖地拎去前院小廚房,那裡趙管事的老婆正在等著給唐府的老爺太太們燒水凈面,如果去晚了,怕不又要挨一頓責罵。

只是凈末力氣實在太小,好不容易搖晃著將水桶拎到前院時,桶里卻只剩下可憐的小半多的水。

趙管事老婆看她水桶不滿,頓時眉毛一立,張嘴就罵:「該死的小浪蹄子,裝著這狐媚樣子給誰看?讓你提個水,你就故意撒光它,成心地讓人不安生。今天你不把後院水缸提滿了就別吃飯。」罵完還不忘掄圓了胳膊打在她手上,一巴掌便打出青紫一片。

凈末認命地開始往來於水井和後院之間,以期能早點把水缸挑滿,興許還會有一點剩飯。在唐府,如果有哪個奴隸敢挑戰統治者的權威,會有比死亡更慘烈百倍的刑罰等著他,服從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今天早晨格外地冷,只是去水井走了個來回,一路上撒了水的地面便已結了冰。凈末因此走得更加小心,越小心,速度也就越慢。

好不容易趕在巳時前將水挑滿,卻早已過了早飯時辰。凈末抬頭看看天,深呼出一口氣,哎!又要挨餓了。

廚房裡跑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奴,將一個窩頭塞給凈末后立馬又轉身跑開,生怕被人瞧見她倆有什麼交集。凈末沖著她背影笑了笑后,趕緊將窩頭藏在衣衫內層。

這個女奴是凈末的好朋友,她曾在餓極了的時搶了凈末一口菜餅子。當時她高燒不退,別的女奴趁機剋扣她吃食。凈末看她可憐,不僅把自己的食物給了她,還偷偷照顧她。等她燒退後,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後來女奴被發配在廚房做粗使雜役,凈末做了趙管事老婆的丫鬟。兩人相互扶持,在這殘酷的唐府中艱難地生存到現在。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來人間已經兩年。當日凈末出了桃林,本來一天就可走到與人間的交界口,她卻愣是彎彎繞繞地走了七八日。虧了她身為路痴不自知,竟還一直抱怨容嬤嬤故意指錯路。如此沒心沒肺,也是實屬難得。

桃林與人間的交界口在一處島嶼上,島嶼位於深海,四周時不時便有巨浪海嘯。除了幾千年前,有一隻孔雀渡劫失敗,誤打誤撞闖入桃林,萬世以來從未有生物踏入此處。

凈末用桃林特有的乘風術在海上飛了一天,終於在太陽落山前找到了一片陸地。這裡三面環山,一面臨海,正是人間南北方交通的要塞處。

東南兩山之間有一條官道,道兩旁布滿了買賣生意,吆喝聲起此彼伏。在各個攤鋪間有一個婦人正在被來回驅趕,那婦人神情凄苦、衣衫破舊,懷中嬰兒也已餓的奄奄一息,連哭聲都像是小貓被人捏住脖子般難受。

凈末將她扶到一邊,細問之下知道她丈夫病死。她為了給丈夫治病,早已家徒四壁,現在只剩他丈夫生前吃藥時留下的一棵人蔘。

說著婦人從懷裡掏出一棵乾巴巴的小人蔘,凈末看那婦人和嬰孩實在可憐,不顧容嬤嬤曾囑咐過的「財不外露」,從荷包里掏出一錠黃金就將那棵人蔘買了。

其實凈末買這人蔘除了是想救濟那個婦人,還因為容嬤嬤曾說過,人蔘入地后暢行無阻,除非用紅繩系住,否則大羅金仙也拿它沒辦法。

果真好奇心是害死貓的,她沒事看什麼人蔘遁地,讓人下藥了吧。

當她興緻勃勃地拎著那棵人蔘往地里埋的時候,那個婦人已暗自聯絡了當地有名的妖販,悄悄地尾隨她來到深林。只等到她挖坑埋參玩地盡興的時候,一把迷魂散揚過來,她立時就暈了過去。

恍惚間似有一個白髮男人將那個滿嘴黃牙、淫笑著朝自己走來的男人打飛,又把他的同夥——那個賣參婦人一腳一個滾兒地踹進來,讓那婦人一遍遍地為她擦洗。一直等她身上燥熱褪去,那個白髮男人才進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頭,之後她便沉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已身在唐府,手腕被纏上捆靈鎖,發配在後院做下等工作。每天不停地浣衣、打掃、給少爺的妻妾們跑腿買賣。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趙管事想讓凈末給他做通房小妾后改變。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對她客氣了起來。

凈末自然是不願意的,卻又不能當面拒絕。後來凈末知道他懼內,她費盡心力地哄好趙管事老婆,來她房裡做了一名粗使丫頭,這才躲過一劫。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從趙管事老婆知道緣由后,就一直變著法兒地折磨凈末。多虧了在廚房打雜的女奴,時不時塞給她一些涼窩頭,餿米飯,這才沒讓她餓死。

吃的東西再不好總可以忍受,夜晚的折磨才是真的難熬。

這裡的下人房由木板隔斷,冷冽北風從不甚嚴合的接縫中透過,在寒冬深夜猶如一把冰刀直刮著人的臉。屋外的嗚嗚聲透過木板縫隙轉為尖銳的刮擦聲,混著木板被吹動的吱嘎聲,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吞下去。凈末的床鋪靠近木板,每晚都會被凍醒幾次。

唐府的統治者們怕下人在衣服中攜私夾帶,三九天也只讓穿夾衫。如果有哪個奴隸敢私下加上棉衣,會立刻招來一頓毒打,然後再被丟進水缸里泡上三個時辰以做懲戒。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底子再好的人十有八九也會喪命。有些奴隸忍受不了這種連牲口都不如的日子,會故意在衣服里絮棉,希望自己被折磨死以求解脫。

如此做,只是因為他們連死都得由主子賞賜。否則,他們的親人父母就要來頂替自己,給唐府當牛做馬。他們這些人,哪個是為自己活著的?

每個奴隸的遭遇都不同,凈末體會不了他們的為難與苦楚,也從不說勸慰的話。無法感同身受的安慰,都是對別人苦難的不重視。但凈末堅信,人活著總會有值得期待的事情。比如……女奴房外牆角的柴草堆里藏著的那個少年。

大概半個月前,凈末晚上起來如廁,正巧看見唐少爺的幾個爪牙拖著一個少年走出唐府大門。平日里這些爪牙仗勢欺人,以折磨奴隸為樂,一旦折磨死就將奴隸拖出去扔掉。

通常第二天就會唐府主事會通知奴隸家屬,說是他突發時疫,不治而亡。反正被賣來人間的奴隸,要麼在本家沒什麼背景地位,要麼就是家遭變故,多給幾個錢財就打發了。

時間久了,奴隸們要麼去巴結主事,成為爪牙的一份子;要麼就認命等死。如此更助長了那些爪牙氣焰,底層奴隸們的生活十分凄慘。

凈末一路尾隨那些爪牙至奴隸冢,等到夜深后趕忙將那個奴隸撿回藏在自己房外的草堆里。再把自己本就不夠吃的食物省下給他,這才讓他活了下來。

「后卿,吃飯。」凈末從懷裡掏出硬窩頭,掰開一半遞進草堆里給他。

瞥見她手上的青紫,后卿莫名地煩躁起來。接過窩頭后悶悶地開口:「誰欺負你了?」

「哦,沒什麼。被趙管事老婆打了一下。」凈末拍拍青紫的手腕,無所謂地說著,后卿卻聽得眉頭一皺。

「凈末,以後我一定會變強,讓誰都不敢再欺負你。」

「嗯!」凈末重重點頭。大家都是奴隸,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事。朝不保夕的日子裡,這樣近乎承諾的話語多麼難能可貴。

「后卿,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感覺你並不像窮苦人家的小孩啊。」

「我是被父親的正室賣來的,我的親生母親是妾侍琴姬。」

自他懂事起,每月只能和親娘見一面,見面時還有魔後派人監視,所以更需謹言。他與琴姬雖為母子,卻十分生分。

記憶中從未體會過母愛,在大太子被魔后寵得無法無天時,他每日都活在隨時會死於非命的恐懼中。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魔后抓住把柄。

被賣為奴后,雖然生存艱辛,時不時還要被唐少爺毒打,但卻踏實很多。至少他不用擔心會在哪次吃飯時突然毒發身亡。很多時候心裡的恐懼遠比生活的辛苦更讓人難挨。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活不好也死不了,沒有溫情,常年與冷漠孤獨為伴,他本也這樣認命了。

直到兩年前凈末出現在唐府,乾淨的眼裡含滿了他過去從未感受過的溫柔氣息。他冷眼看著,看她什麼時候會變成像他一樣的人,變得奴顏媚骨,充滿仇恨不甘。

可是她讓他失望了,她依然那麼恬淡。別的女奴搶她的糧食,她沒有爭吵,還和那人成了朋友;趙管事想輕薄於她,她不屈服也有沒要死要活,轉過天就討好趙管事老婆,做了她的粗使丫頭。要知道,趙管事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悍婦啊!

慢慢地,他期待她的小聰明,想看她偶爾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直到現在,他被她所救,藏在草堆里不見天日。但卻能天天看見她,提心弔膽地幸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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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深處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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