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

阿嬌搖著船,唱著那古老的歌謠。歌聲隨風飄,飄到我的臉上。臉上淌著淚,像那條彎彎的河水。彎彎的河水流,流進我的心上。

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彎彎的月亮,只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故鄉的月亮,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透了我的胸膛。

時間是個好東西,它除了可以印證愛情,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讓堂堂魔界二太子淪為人間奴隸,讓膽小瘦弱的男孩長成蓬勃陽剛的少年。當然,還可以讓我們淘氣闖禍的小女孩變成……呃……淘氣闖禍的大女孩。

桃樹下凈末正在提裙赤腳而奔,身後容嬤嬤不知第幾次地拿著她的鳳首桃杖滿面憤恨地追趕。

容嬤嬤依舊不苟言笑、行事嚴厲,只是奔跑間偶爾露出老態。與之前讓人曬桃乾的氣勢相比,不禁感嘆管教嬤嬤的時代已經過去。

「凈末,你個淘氣鬼,給我站住。」

「容嬤嬤,我錯了,求求你不要再追我了。」凈末一邊跑一邊求饒,一雙大眼不時向身後瞄去,即使年歲樣貌變化,可闖禍后的可憐模樣依舊如故。

「成天闖禍,像個什麼樣子,立馬回房刺繡去!」桃木杖一點,前方人兒立馬動彈不得,維持在最後奔跑時的動作。如果再插上滿身雞毛,還真像一隻喝高了手舞足蹈的雞。

「容嬤嬤,我為什麼要學那個,我不喜歡。」嘴角扁扁,眼看就要哭出來,十足的小女孩撒嬌姿態。

「凈末啊,前幾天有個白髮男人帶來你父母遺言,要你今年夏至日離開桃林去世間歷練。他特意囑咐要你學刺繡,不能不學啊。」

其實那個白髮男人不只帶來這些,他還說世間即將有一場浩劫,一干孽債因果也會有個了解。結局如何誰也無法預料,凈末是這場浩劫中不可或缺的一個存在,她去世間歷練是天命,非人力所能為。

想她容嬤嬤守護桃林一生,真正讓她疼入心坎的,也只有這麼兩個而已。一個是凈末的姑姑,到現在下落不明,一日沒有她消息,自己就一日無法釋懷。再一個就是這棵獨苗,若不是事關她輪迴因果,怎麼捨得放她出去?

「父母?離世?嬤嬤,怎麼回事?」從凈末兒時,她就問過許多人關於她父母的消息,卻沒有一個人肯告訴她,她什麼也打聽不出來。幼時,這是她最執著的事。

現在她已慢慢長大,已經過了那個什麼都要追根究底的年紀。但執著了多年的問題就要被告知答案時,除了激動忐忑,心裡還隱隱地有著害怕。真相,終於要坦白了嗎?

「凈末,桃林一脈尊女媧娘娘法旨看守盤古石數萬餘年,從未出過任何差池。直到你出生那年,你的親姑姑——神女子瞳,她隨現在的魔王攻天界、闖地府,與六界為敵,幾乎為我們桃林招來滅頂之災。後來多虧那個白髮男人,我們桃林才得以延續。」

一千六百年前,神女子瞳為了一個魔頭叛出桃林,盜走盤古石,助魔頭掃蕩六界,致使人間幾近滅絕,至今都未完全休養過來。以致這千百年來出現一批妖販,專門買賣各界孩童去人間為奴,捆靈鎖往腕上一系,即使本領通天也只能乖乖就範。

魔界統一后,魔頭便娶了妖界公主,神女則下落不明。有傳言說看到神女流落人間,形狀凄慘。亦有傳言說魔頭所娶公主善妒,容不下神女,設計害死。神女彌留之際,口中直呼「桃林」。

神女兄嫂拋下甫出生兩個月的女兒前去魔界尋妹,此去便杳無音訊。

三個月後,二人屍身在桃林外發現。彼時他二人身體早已涼透,神女嫂嫂手中緊握盤古石,任誰都無法拿走,直到容嬤嬤抱著五個月大的凈末出現,凈末母親的手指才鬆開,盤古石重回桃林。

桃林一脈事後多次調查無果,正待去魔界詰問,桃林中卻突然來了那個從頭白到腳的男子。此人一臉譏諷,刻薄性格由此可見一二。

沒人知道他何時進入桃林,眾人見他時,他一腳已踏入族長屋居,再出現便是第二天中午。那人走後,族長便下了禁令,此事再無人提起。若不是凈末即將離開桃林,容嬤嬤這輩子也不會提起。

萬事都有因果,上輩的恩怨沒有解決,落到了這輩人的身上。現在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太難為自己。

凈末閉著眼睛掩住翻湧的心緒,一雙手緊緊絞著,此刻因太過用力而毫無血色。容嬤嬤看她一眼,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你父母外出尋你姑姑,雙雙殞命。留下你,可憐了,哎……」

陽光透過層層枝椏,撒下凈末一身斑駁,桃花落下她滿頭滿臉。第一次,她體會著一種種叫做「苦澀」的心情。

原來,竟如此不堪啊!姑姑,父母,你們怎麼忍心留下我獨自長大?你們可知這些年我的寂寞與孤獨?

小時候容嬤嬤說,她的父母在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回來看她。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故意闖禍,執拗地想與那件「重要的事」比個高下,她要看看在父母心中,到底誰更重要。

後來她漸漸長大,有些事不說也會懂。她不會再去問容嬤嬤要媽媽,因為她不想看到容嬤嬤憐憫的眼神,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憐。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她反而更想回到小時候的懵懂。人還真是奇怪吶。

「這些跟我學刺繡有什麼關係?」許久之後,凈末平復了心情后直接問出重點。過去的事無可奈何,眼前大事是那一根堪堪比讓容嬤嬤掛著曬桃干還嚇人的繡花針。

「那個白髮男人讓你學。」想起當時情景,容嬤嬤不由得氣結。

當時她也問過那個白髮男人為什麼,卻不料那男人朝她譏諷一笑,斜眼看著她說道:「你又不是我女兒,我又不是你爸爸,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當時容嬤嬤就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現在想起仍然覺得如鯁在喉,心中如萬馬奔騰。

祖孫情深、老慈幼孝的畫面戛然而止。容嬤嬤忽地掏出一塊布頭抖到凈末身前,另一手伸出食指戳她腦袋,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這繡的是什麼,烏鴉溺水嗎?」

「鴛鴦戲水。」凈末被戳地理虧,弱弱地往後縮了縮。

「你家鴛鴦是黑的?你家戲水的時候兩隻翅膀舉著,後腿蹬著?」凈末好羞愧地低下頭,繼續往後縮了縮。

「這就是兩隻烏鴉打架溺水了,就算溺水,也是因為打架。」容嬤嬤氣得語無倫次,頭顫顫巍巍地得出總結性發言。再氣憤地看一眼手中破布,繼續狠戳手下的小腦袋。

凈末只能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顆正在被烏鴉啄爛的桃,就算再不甘、再想反抗,也只能一動不動地杵在那,任容嬤嬤戳個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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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京城,皇宮外唐府正房主卧內,唐府老太爺躺在榻上,喝一口參湯喘三口大氣,斷斷續續地交代著遺言。

地上跪著一老一少兩個胖子,兩個胖子滿臉的急不可耐,都想讓他少說幾句廢話,趕緊將金庫賬本和捆靈鎖鑰匙交出來。卻又不敢真的開口,怕老太爺一個激動背過氣去讓對方抓住把柄,萬貫家財由此付諸東流。

老太爺顫巍巍地把一串鑰匙交到年輕胖子的手中,滿是皺紋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孫……孫子……」

「爺爺,你說。」胖子哭聲悲切,床上老太爺聽著欣慰地點點頭,孫子沒白疼,給自己送終了。

老太爺連喘幾口大氣,又吊一口參湯后,有氣無力地開口,聲音比剛才更無力了幾分。

「給……給……給你。」老太爺又將唐府印鑒交到年輕胖子手中,如此算是徹底將整個唐府交了出去。以後,年輕胖子便是唐府的最高主人。

年輕胖子接過印鑒后順勢坐上榻沿,右手抹著臉上和油膩膩的汗混在一起的淚水,剛好帶起一片衣袖擋在左手前面,同時阻擋了眾人看向榻上的視線。

年輕胖子將左手悄悄伸進床內按住老太爺內關穴,一股內力導入,老邁的心臟毫無懸念地驟停。

老太爺不可置信地看著年輕胖子,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疼若命根的孫子要害自己,難道連這一會兒都等不了嗎?

「好的爺爺,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囑託。」年輕胖子對著那張不可置信的臉,自說自話地表演著臨終交權的戲碼。

「爺爺……!」年輕胖子突然哀嚎一聲,趴在老太爺身上痛哭起來。屋外奴婢聽見這一聲哀嚎,紛紛跪爬進來,一齊伏在地上嚎啕不止。

此刻若有人抬頭看看床前哭得悲慘的賢孫,自會發現他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只是大家都忙著表演傷心,無人理會床前。趙管事說了,哭得越真,賞錢越多。

卧室門檻外,一個身形不算健壯卻也不瘦弱的大男孩隨眾人一起跪在地上,嘴裡「嗚嗚」地哭著,眼中卻不見一滴淚。不僅不見淚,眼裡還滿是鄙視。

「啪!」趙管事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上男孩後腦。

「后卿,你痴還是傻?不會哭啊?」趙管事是唐府新主人的心腹,主人接管唐府,他的身份自然跟著水漲船高。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給下面人好好立立規矩。

后卿趕忙跟著眾人嚎啕,但眼中卻依然不見淚水。他早已經忘了哭是什麼,但在唐府,主人讓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一切都只為了活下去。

「還敢裝哭,你是不是找死!」

「趙爺饒命,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這個下人一般見識。」后卿轉身跪在趙管事面前,極為卑微地說著求饒的話。

「放你娘個屁,你也配當下人?你就是個低賤的奴隸。」說著,趙管事就揪住后卿衣領就往後院拖去,今天他要好好活動活動筋骨。別的奴隸太不中用,隨便打個幾十鞭就要死要活。還是這個好,每次都能讓他盡興。

奴隸嘛,不就是拿來取樂的嗎?就算是魔界二太子又能怎樣,捆靈鎖繫上手腕,他就是只待宰的羊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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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深處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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