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幽潭惡蛟

秦成在渡口的第三個年頭，剛過了清明，每天都是晴暖的天氣，每個人都舒服得懶洋洋的。

秦成也不在自己的竹舍內呆著了，這時候坐在渡亭里，吹著舒服的江風是最愜意的了！

「猜猜我是誰？」這時，一雙熱乎乎潮乎乎的小胖手捂上自己的眼睛，稚嫩的聲音道。

秦成反手一把拖過身後的小孩，橫放在膝上，道：「幺牛兒，你要再像個傻子似的總玩這招兒，小心下次我打你屁股！」

秦成回頭跟小孩的爺爺張老漢打過招呼。張老漢是對岸村裡的農戶，小孫子叫幺牛兒，今天是過江來趕集的。

自從和秦成相熟了以後，幺牛兒總是喜歡來與他廝鬧，甚至纏著秦成教他學會了吹笛子，現在已經能吹一些簡單的曲調了。

「老伯買了些什麼？」秦成問張老漢。

「這不，天越來越熱了，給這混小子裁了身夏衣……又要辛苦你了。」張老漢笑道。

秦成止住幺牛兒纏鬧，立起來道：「老伯說哪裡話？」

因為孫兒總來攪鬧秦成，老兩口又念他孤苦，所以經常照顧他的飲食衣物，相處得如一家人一般！

秦成扶張老漢和幺牛兒在舟中坐穩，先用竹篙點地，待小舟駛到深水中，方架起船櫓向對岸搖去。

幺牛兒見秦成忙著操舟，無暇與自己玩耍，便將秦成給自己做的寸步不離的竹笛從懷中取出，湊到嘴邊嗚嗚嚦嚦地吹著。

今天江風和緩，江水平靜無波，秦成和張老漢看著幺牛兒鼓腮吹笛，都覺好笑。

小舟行至江心，秦成驀地發現船側數丈外江中立著一物，約有一人多高，粗可及圍，在陽光和江水之間呈墨綠和淡金色！

秦成仔細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那物龍首無角，綠鱗金腮，原來那是一條巨蛟！

此時它只露出了頭和頸在江波之上，一雙黃橙橙的怪眼冷冷看著小舟上三人！

巨蛟忽然向小舟游來，金色的瞳孔似看著舟上三人，又似三人全不在其目光中！

與巨蛟的眼神一對，秦成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冰寒從頭頂直灌進來，然後涌到全身！他只覺得自己全身發麻，似失掉了手腳！

「小心！」秦成強忍著迫身壓來的恐懼叫道。

巨蛟怪眼向秦成一轉，似乎奇怪這個看似稚嫩的青年居然能在自己的眼神中開口說話！

張老漢終於也看到了巨蛟，唬得目瞪口呆，他勉強站起身來，擋在孫兒前面！

這時，巨蛟沉入水中，江面回復平靜，只見微微的漣漪向遠處散去。

在二人將要以為它已經走了之時，突然，水中巨尾揚起，猛擊在張老漢腰中！

張老漢只發出了一聲悶哼，橫著飛出去，空中吐出一口血，沉在江中不見！

巨蛟翻騰之際，秦成看到巨蛟居然生有四足，趾爪墨綠中透著淡金色，如鷹爪一般！

秦成忙抓起舟中的竹篙，站到已經嚇傻了的幺牛兒身邊！

蛟尾再起，向秦成抽去，秦成將竹篙一橫，只聽「咔嚓」一聲，竹篙應聲而斷！

余勢未衰，蛟尾擊在秦成肩膀上！

秦成斜著摔倒入船尾，一時爬不起來！

秦成眼睜睜看著蛟頭從船舷緩緩升起，豎立的金色瞳孔冷冷地盯著自己，似含嘲弄的神色，然後它吻角張開，向幺牛兒咬落！

幺牛兒轉過頭來，目光茫然看著秦成，只張口喃喃道：「成哥哥……」話音未落，已入蛟腹中！

巨蛟不再理會秦成，轉身向下游去。

秦成眼神空洞地看著船板上靜靜躺著的一支竹笛，這還是自己親手削成送給幺牛兒的，雖然做得醜陋，但是幺牛兒還是愛如珍寶，每天吹個不休。

秦成仍清楚地記得幺牛兒接過竹笛時高興地又喊又跳的樣子，他每天都問自己：「秦哥哥，我是不是吹得比昨天好多了？我是不是快跟你吹得一樣好了？」

秦成目光向遠處望去，巨蛟在下游並未游遠，浮在溫暖的江面順水緩緩而下，似正在享受腹中的食物。

秦成緩緩站起來，撿起竹笛插入腰間。斷掉的竹篙一段已經失落在江中了，另一段仍然斜在舟中，秦成將其放入舟底，雙手挽上長櫓，向巨蛟駛去。

巨蛟在江面載沉載浮，優遊自在，見秦成駕舟駛來，巨尾擺動，向下游游去。

秦成忙追在銀波間那一抹蒼綠色後面！

在江面一個轉折處，巨蛟蛟尾擊浪，游入草木深處。

秦成駛近才發現此處是一條水道，隱藏在草木叢中。秦成將舟駛入水道，一邊駕舟躲避遮蔽水道的樹枝樹榦，一邊向里駛去。

秦成並不認為自己能除掉巨蛟，為幺牛兒報仇。但是，一想到巨蛟嘲弄的眼神，以及幺牛兒最後望向自己的絕望的眼神，秦成覺得自己必須來，為了一樣叫作「生命的尊嚴」的東西！哪怕也要付出葬身蛟腹的代價！

秦成曲折行了里許水道，低頭躲過一段橫枝，待抬頭，不由悚然一驚——他發覺自己已經來到一個寒潭之中！

深潭並不大，方圓只有三五丈許，但是潭水清澈，恍若無存！

秦成以前打漁的時候，偶爾對於渾濁急湍的江水有些畏懼，對澄清的地方從未覺得有何可怕。但是此次見潭水清澈見底，卻打心底里覺得毛骨悚然！

此時巨蛟正卧在潭中，身子盤了數匝，幾欲鋪滿潭底！

蛟身色彩斑斕，水影浮動中，竟映得潭壁燦爛輝煌！

剛才在江中猝然間相遇，秦成已經驚駭欲絕，此時巨蛟卧在潭底，隔著似無物的碧水，直視自己，這時的恐懼比方才在江中的時候更強了數倍！

秦成無意識地將目光移向巨蛟雙目，卻在巨蛟金色的冰冷的瞳孔中似看到幾分嘲弄之意，似乎正在等秦成來，又似乎頗意外他居然真的會來！

秦成心中一顫，一片茫然，感覺心中的寒意潮水一樣涌到全身！秦成覺得自己是在寒冷的冰里，想動一下手腳固然不能，哪怕想在心裡活動一下心思，亦無法辦到！

其實這種恐怖的眼神也是巨蛟捕獵的重要手段，尋常獵物只要與它的眼神對視一眼，便會如中邪一般變得痴痴獃呆，然後任由巨蛟吞噬！

秦成只覺一陣眩暈，幾欲跌入潭中！

這時，似凝結成冰的心裡忽然裊裊升起一股笛音，正是自己吹奏了百千萬遍的「清泉」！

似春回大地，滴滴清泉在沙石中湧出，緩緩消融冰雪！冰雪雖寒，終無法再封鎖這絲絲暖意！

秦成中斷與巨蛟對視的視線閉上雙眼，專心於心中的這絹細溪流！

細流漸聚漸大，猛地一擁衝破冰封，在身心中激蕩流淌！心中的笛音也變為「流觴」！

秦成全部身心和著這再熟悉不過的笛曲，雖然此時手中無笛，但笛聲的對心神的鼓舞催動並無兩樣。

秦成身心中的激流澎湃昂揚，驀地，笛聲洞然長嘯，笛曲躍至「飛瀑」！

秦成撿起舟底的斷篙，蒼然長嘯！

長嘯中秦成雙足一沉，小舟先落再揚，然後借勢聳身躍起！至極高點時，秦成再凌空一拗，變為頭下腳上，斷篙直向巨蛟刺去！

心中平靜無波，無憂無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