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化干戈妙郎急智

第149章 化干戈妙郎急智

雪勢漫漫,到了後半夜,顯是越下越大,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此時的魯府屋外,烏壓壓圍着一群人,他們目隱精光,手執利器,一副小心謹慎、圖謀不軌的樣子。夜得深沉,他們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若不仔細看,倒也很難分辨,自然也不會被屋裏的人發現。

「俺說老翟,咱家主子得跟這姓周的談到什麼時候?再等下去,俺這手指頭都給凍成冰柱了。要俺說,現在就衝進去,二話不說先把這倆官差當場剁成肉泥,主子心思宅厚,到時候這人一死,也不能把咱們怎麼地吧!」猥瑣的蹲在門前,一名漢子從門縫裏瞅了一眼,縮回頭道。

「再等等,待到酒裏面的毒藥功效發揮個七八成,你我再帶人衝進去,將他們連鍋端起豈不萬事大吉?到那時,府中上下的金銀財寶還不都是你我弟兄的!」躬身一旁的男子冷冷開口。觀其相貌,白髮蒼蒼,滿是褶皺的眼角帶着一絲陰厲,正是先前為周瑜開門的小廝僕役。

那漢子偷瞥了他一眼,卻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來這老頭子連自己的主子也要殺害呀,也不知下一個會不會就該輪到自己了。想及此,心中不免有些怯懦畏縮。

卻說廳中周瑜,在與龐統爭搶打鬧的同時,一早便注意到了進來遞奉茶水的婢女神情的異樣。方才進門時,那女子腳步分明略顯匆忙,似乎是受人惡意驅趕。遞放杯盞間,她的臉上同樣有着煎熬糾結,閃滅不定。幾次張口欲言,也都悻悻咽了回去。目送其人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再看魯肅已是殷勤舉杯勸酒,眼珠一轉。

「非是周某有意推諉,怎奈我一清白文生,早在來貴府之前,便當着眾多將士們的面立下毒誓,不成委託,不得子敬親口承諾一事,便絕不安圖享樂,自然也就無顏回去復命了。」周瑜起身,面容憂鬱,愁楚感懷之情溢於言表。

魯肅放下手中酒碗,卻是驚詫道:「不知將軍先時應承了何事?若有用到魯某處,說又何妨!」

周瑜往來踱步,卻故意避重就輕道:「子敬應該知道,周某一介文弱,無什功名,也沒有出仕顯赫的履歷。幸得我主孫策青眼相待,不以公瑾卑賤,用我為中郎將這一要職。可再看看秣陵軍中上下,又有哪一位莫不是隨着主公出生入死多年,久經戰陣的老臣子,他們嫉我位高權重,紛紛冷嘲熱諷,說我是憑了與主公舊日的微末私情,方得此般厚賞。如今想來,我能冒昧前來也是逼不得已,若再無功而返,只怕軍中囂聲又起,再無一人肯服我了!哎,公務誓言在前,利劍斧鉞懸頸,即使熱酒再醇,我亦飲之生澀,實難下咽!」

一想起是受人脅迫,自己萬般不願的做了族長,卻是如坐針氈、夜不能寐。魯肅不由大起同病相憐的敵愾,不免離席安撫:「周郎才氣,但凡是讀書人莫不識而嚮往;將軍的智略,又豈是一戰一夕便能窺伺一二的。那些人詆毀將軍,那是嫉妒將軍您的才華與地位,你我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又何須在意凡愚他人的看法!」頓了頓,他猛一拍胸脯,朗聲道:「我與將軍一見如故,將軍能來,也必是看得起在下。魯某雖然年輕,自恃還有些財力權勢,將軍但有所求只要不違背處世原則,魯某當是赴湯蹈火、鼎力襄助!」

「若我要說,是看重了子敬府上所有的產業與財富呢!」背身而立的周瑜,語氣清淡幽深,不帶有一絲情感,令人實在猜不出他到底是一個真心渴望錢財的貪婪之徒,還是有意試探的譏誚笑語。

魯肅窒息。

這時周瑜移步來到門扉前,毫無預兆地猛一拉拽,朱門「哐」地洞開,一陣寒風卷著殘雪呼嘯襲打在其間幾人的臉上。「哎呦」一聲,黑黝黝的壯漢踉蹌跌入眾人的視線,此時他的右手正擎著明晃晃的砍刀,一副作勢欲劈的姿態,只與那滿室茫然的主客大眼瞪小眼。當場呆僵。

「侯大志,你這是何意?」魯肅轉瞬大怒,抬指叱問。壯漢訥訥搔撓,卻始終辯不出一個字。

周瑜回眸,竟似早已瞭然於胸的樣子:「圖謀子敬家業者,非是公瑾,而是在屋外忍受刺骨寒風、早已蹲候多時的門下眾食客耳!」

魯肅擰眉,尚有些懷疑地瞥了周瑜一眼,高喝:「都給本家主滾進來!」

獵獵風響,一個個或高或矮卻各攜刀劍的男子耷拉着腦袋,陸續慢慢走了進來。落在最後的,是一位鬚眉皆白的高齡老者。他的步伐厚重,竟連身子也不禁有些搖晃,好似這風兒一吹,即刻便會摔倒。

魯肅目光成炬,臉色亦陰晴不定,直到看到那老者的身影,霎時變了通紅。

「哎~」輕輕的嘆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凝作一片白霧。魯肅忍着心頭痛意,語調顫抖:「老翟呀,你呆在我府上已有四十多載了吧?」

「是!」老者身形佝僂,卻堅持彎下駝腰,「自太姥爺將老生從大雪中撿起,侍奉魯家三代族長以來,已經歷時整整四十六年有餘!」

魯肅聞言哂笑,順手撿起案上長箸便照着老者的頭頂狠狠砸下:「四十六年?四十六年!你看着我慢慢長大,教育我成人,這麼長時間的主僕情分,全抵不過金錢糞土的誘惑?啊!」

老者雙腿打顫,卻堅持穩住身形紋絲不動,任由木箸拍打得生疼,咬牙不吱一聲。便是杵在一邊的那些壯漢,隨着每一下狠鞭,不由眼角跳動,碩軀瑟瑟。「咚」地將筷箸丟到一旁,魯肅喘息,許久道:「你走吧,去府里取些盤纏,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從此天涯路遠,只當是陌路人!」

老者伏地深深地一叩頭,濁淚縱橫而下,他勉力支撐起身,終默然轉過身去,也不去別院,徑自步入漆黑的雪夜。眾人知道,他這一去,便是恩斷義絕,再與這魯家沒了瓜葛。

魯肅踉蹌一步,室內門客欲來扶,卻因心中含愧慢了手,被旁邊的周瑜挺身攙扶住。魯肅慘淡一笑,滿是疲憊的神情:「無礙!」伸手端起桌案的酒碗,遞到唇邊。

「酒中有毒,主子小心~」侯大志驚聲阻止,卻在魯肅刺芒般的目光下漸漸小了聲音。

「乒當」將瓷碗摔得粉碎,魯肅痛聲紛指大罵:「下毒!真盼著本家族早早翹了辮子,你們好悉數侵吞了財寶,各自奔飛了是不是?!」

乳白的酒液瑰如璞玉,濃稠地汩汩流動開來。眾門客齊齊跪倒,悔恨凝腔:「都是小人們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才鑄成這不可諒救的大錯,便是家主要將俺等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周瑜溫聲開導:「子敬稍安,試想這些門客若果真要發難謀逆,以人數的優勢只怕也早就得了手。我觀他們人人樸實敦厚,面有悔悟之色,之所以遲遲不下殺手,料來只是擔憂子敬受周某巧舌欺騙,累及宗族禍患,一時關心則亂,被小人利用蠱惑而已。此事全由那翟管事一人而起,一切的主意也是他提出來的!是也不是?」

「是!不過俺們忤逆主上,犯上作亂是真,便是主子立時要取了俺們賤命,也絕無人敢有二話!」侯大志膝行兩步,毅然決然地迎上魯肅的目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爾等身為旁從佐犯,既知過錯,尚不及死罪。況且即便子敬要治罪,也該送由官府處置才是。平白殺人,你是要你家主子關大牢么!」周瑜瞥目,看似對門客說教,實則意指這位魯肅而已。

魯肅面容果然慢慢舒緩,恨恨道:「一幫偷雞摸狗之徒,殺之只會污了我的手。既然有周將軍替你們求情,你們便一起投入將軍的門下,從此充入軍營,接受軍法的約束,替百姓們守衛秣陵疆土,好好改過自新,再與我魯家沒一絲恩怨!」

周瑜笑容一滯,內心暗恨自己多管閑事,卻撿了這麼一個爛攤子。那邊眾門客面面相覷,齊齊跪拜:「謹遵我主諭令,謝不殺之恩!謝將軍求親!」

待他們緩緩散去,廳室也只剩下主客三人。黑夜寂寥,響起一聲輕嘆:「哎,家門醜事本不足為外人道哉,徒令公瑾老弟看了笑話!」

本是一臉端然的周瑜猛一拽住魯肅的胳膊,咬牙笑道:「好你個子敬,你可真會以怨報德!虧了我周公瑾拚死救你一命!」

「此話怎講?」魯肅一攤手,狀做無辜,「聽聞周老弟在軍中甚不如意,為了能讓您腰桿挺直了,我白白將這些個兇悍的打手拱手相送,可謂煞費了苦心!旁人求還求不來呢,怎麼到了老弟口中卻成了『以怨報德』這樣的難聽話!」

「你呀!」不經意間,周瑜的手已是握住了對方的手掌,濕熱的溫度,卻俱是相視一笑。

經此一難,不知不覺間,他二人都感覺到了彼此的友誼已是更近了一步,心頭的隔閡自此不復存在。知己相交,患難見真情,大抵如此吧。

「話說回來,我特意來此,正是為了向子敬借糧。糧食沒借到不說,平白多出這麼些牲口,你讓我周公瑾又如何回去交差?」周瑜甩襟對坐,臉色也有些莊重起來。

「借糧?此事容易,我魯家尚有兩倉新收的糧食,一倉三千斛,就貯藏在後院。明日天一亮,我便令人將其中一倉搬送到老弟行轅,你看如何?」魯肅舉起三根手指晃了晃,以示意自己米食無憂。

周瑜拍案而起,一時情難自已,殷切拖過魯肅的手:「子敬慷慨,古亦未聞。能得你這樣的朋友,實乃周某平生幸事。這三千斛米,正解了我軍燃眉之急,周某代表三軍將士和秣陵全城的百姓,感謝兄長大恩。待到他日戰事平定,必定湧泉報答!」

后民間有諺語稱讚曰:「一碗毒酒妙郎智,刀斧滿堂公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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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之孫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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