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司命

第4章 司命

河岸的淺灘上留下雜亂地足跡,殘破的羽翼拖沓出一道淺溝,血水和泥沙混在一起被河水沖刷而去。

年輕軍士一個踉蹌跪倒在地,緊緊攥著手中卷刃的長刀來支撐身體,凝翼之後他已經殺了十四名刺客,但敵人太多了,像枯巢漠里的灰頭蛇,哪怕斷成幾截也絕不鬆口。

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可惜,消息還沒傳到。

河水緩緩上漲,淹沒軍士的膝蓋,是雙月交匯的引力讓河水漲潮,但是追兵將至,影月的偉力可以傾倒江河,卻救不了他這個螻蟻。

一陣囈語傳來,軍士以為是自己失血過多的幻聽,搖了搖頭,耳邊的聲響卻愈發尖銳。

「涅爾特......斯達克....艾格瑞特.....涅爾特....」

「莫西迪斯......普蘭德塔......」

「莫西迪斯......普蘭德塔......」

囈語慢慢變得清晰,也逐漸充斥他的腦海。

「孩子,你忘了普蘭德塔的榮譽了嗎?」

年輕軍士猛地抬頭,看見不遠處一個滄桑的身影。

我沒有忘記,只是敵人,敵人......

「過來,守住我的背後,然後,將他們殺光!」

我知道了。

父親。

年輕羽人起身向前,河水逐漸淹沒他的身體。

不久,十餘名黑衣刺客趕到,但只看到河灘上插著一柄長刀。

滿身血痕的夸父,在看到長刀和那片河灘后打了個寒顫,競從發狂的邊緣冷靜下來,有些畏懼地向後退去。幾名刺客想要上前,但剛靠近就徑直撲倒在地失去聲息。

「有古怪,回去上報葵首。」

「是!」

為首的黑衣人下令,眾多刺客果斷撤退,隱沒在密林中。

.........

咚......

咚......

耳畔充斥血液的鼓動聲。

折充陵記得前世的一句話,讓我們恐懼的正是恐懼本身,而現如今他很想揪出這句話的作者賞他個耳刮子再告訴他你他娘的是個人才。

在大多數情況下,名言只是拿來提升逼格的裝飾,但在一定的環境下卻能讓人感同身受,折充陵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每走一步,純粹的恐懼都漫過腳踝,如果說皰裂獄給他帶來的是噁心而沒有多少恐懼,那麼他想這條道路的盡頭或許隱藏著讓他戰慄的事物,那是生命層次的不同。

他一步一步挪到了小路盡頭,朝前望去,卻沒有什麼恐怖的場景,只是簡簡單單的二層樓閣,甚至不如京城裡上點檔次的酒家客棧。

門戶敞開,燭光搖曳,再平凡不過。

折充陵咬咬牙,雖然直覺告訴他要立馬抽身離開,他還是跨過了門檻。如同外表看起來一樣,屋內也是平平無奇,樟楠木鋪就的地面微微墊高,折充陵知道在木板下方還有一層溫涼石隔層,冬天到了僕人在別院的爐子里燒了炭火,熱量順著通道傳導到石板下的縫隙里,再由保溫的石板緩緩發散而出,室內則溫暖如春。

再向前是紫竹皮編就的涼席,方方正正佔據了挺大一塊面積,而涼席上擺放著兩塊蒲團似的坐墊,坐墊中間是一張小案,邊角都磨得圓潤發亮,一盤散棋隨意置於上方,想來主人時常扣著案角思索棋路。

如果說屋裡有什麼更為怪異的,就是無處不在的書了,牆壁的每一個空隙都被做成了書櫃書架,數量眾多的書籍擺放的整整齊齊,每一行每一列下都有木牌分門別類。

單是日常整理就需要至少三個書童,折充陵想。

咚......

咚咚......

又是這樣的節奏響起,折充陵以為是自己過度緊張,再仔細一聽發現是下樓梯的腳步聲。

怪異的是,這腳步聲卻讓他的心臟猛地揪了起來,血液灌向腦袋,一下讓他雙腿發軟,又因為雙手被捆只能癱倒在地上。

腳步聲繼續,折充陵的眼前開始泛白,混雜在腳步聲里的是歇斯底里的囈語和未知的壓迫,讓他忍不住拿腦袋撞擊地板。

隨著囈語不斷密集,他的視線里,地板的縫隙里開始滲出濃稠漆黑的液體,涼席的竹條一根根抽離如小蛇一樣探著腦袋,而那些書櫃更是嘔吐一樣把數不清的嘰嘰喳喳尖叫的書籍傾倒下來。

很快,滲出的黑色液體即將淹沒折充陵的視線,但他卻無力起身,在視線被完全淹沒之前,他看到黑水裡似乎有觸手起伏,又迅速隱沒。

「啊——」

折充陵猛地直起身來,雙手不知何時已經解綁,但是渾身皆是汗水干透的粘膩,發梢雜亂地貼在額頭上讓他十分不適。他深吸了口氣,突然聞到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清香,一回頭髮現案上已經坐著一人,棋盤不知收到哪裡,而那人正捻著茶壺柄向杯中倒茶。

「醒了。」

「出了一身汗,喝杯茶吧。」

那人向對面的茶杯添了茶水,氤氳的霧氣升騰。

折充陵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泥水混合著汗跡,還有暗紅色的斑駁血跡,顯得污濁不堪。他試著捲起袖口跟褲腳,但總有些扭捏。

「明天仆童會來打理,不打緊,坐吧。」

折充陵這才一屁股坐下去,也不怕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入喉,浸潤了早已乾枯的五臟六腑,一股溫熱從胸膛散發,讓他舒服得低吟一聲。

「別急,茶水可以添,餓了在別院有些點心,就是隔夜了有些冷硬。」

折充陵的視線隨著對方添茶的手來回挪移,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開口。

「哦,倒是忘了。」那人敲了下額頭,端正身子,「大臨朝欽天監監正,左司命。」

「折充陵。」想了想,折充陵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西郊十八圃街居民。」

「監正大老爺,那什麼,我能知道我到底為什麼被人關到狗籠子里,接著還被送到這來嗎?」

折充陵見左司命似乎沒什麼架子,壯著膽子開口。

左司命臉上一頓,接著嘴角略微勾起,搖了搖頭:「這幾夜明月與暗月交匯,我趁著月力變化正好煉了幾份秘葯,就讓廠衛司的人幫我帶幾個康健的囚犯來試藥,沒想到今晚月力有了意料外的變化,秘葯的煉製不算失敗但也要向後推遲一些時日了。」

看折充陵一臉沒有聽懂的樣子,他又補充幾句:「至於你犯了什麼事,就得看他們想讓你犯什麼事了。」

「之前有個試藥人告訴我他是因為皇帝車馬經過,跪拜時忘記低頭,當天無事,第二天夜裡就被捆進廠衛司。他還說他只是個捏泥人的手藝人,家裡幾口人等著他開灶吃飯。「

「那後來,他怎麼樣了?」

「不清楚,那批秘葯有瑕疵,內務府送來的見赤背甲年份不夠讓藥力衝突了。那個人服下后四肢發青,被帶回了獄里,大概是死了吧。」

......死,死了?

折充陵有些錯愕,看著眼前人,身著青衫寬袍,莫約三十餘歲的臉上滿是書卷氣,就像是縣學里唯唯諾諾的教書先生,但述說一條人命時卻不起絲毫波瀾。

「就死了,一條人命?」折充陵突然想起隔壁還在等著自己回去的阿姥。

左司命沒有回答,起身朝外踱步,折充陵這才看到他的身形竟然出奇的矮小,寬大的袖袍拖在地上顯得有些滑稽。

他走到剛才折充陵癱倒的地方,從地上拾起一樣物件,輕輕摩挲。

「有的人天生畸形,出生便要被放入尿桶溺弊。有的人為囚為奴,生死只在主人一念。還有人落難荒野,成為野獸口中美餐。」

「人同天下萬物有何異,當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上時,人命便是最不值錢的事物。」

他回身將手中物拋給折充陵,是一把黃銅鑰匙,本來一直被折充陵收在衣物夾層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了出來。

「我乏了,先睡了。你自便。」

說罷他走到書櫃後上了樓梯,留下案上燈火搖曳,在紫竹席上映出一個飄搖不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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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幻陵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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