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平安當

「當人？」

心思一轉，折充陵想起書上看到的某個業內習俗，開口道：

「平安當？」

頓了頓，又道：「先前的司櫃撂挑子走人了，嗯......是個胖子。您之前聯繫的是他吧，大概是他疏忽了，沒把這件事轉託給我。」

老婦回頭，看見少婦秋水柔波的雙眸依舊獃滯。

若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緘默著點點頭，收束額間一縷白髮，將襁褓自櫃枱左窗口遞入。

接過襁褓，折充陵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其中嬰孩已經蘇醒過來，被陌生人抱在懷裏，他卻絲毫不怯，只是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

看着襁褓里機靈又安靜的小人兒，折充陵不自覺露出微笑。

將嬰兒放在內屋神台上，他點燃幾支線香，在滿是茶垢的小瓷杯里倒上濃茶，誠心叩拜祭祀起來。

末了，他抱起襁褓，輕輕拍打幾下，回到票台拿了一張四方紅紙，這是專為平安當準備的「假當票」，其上寫着「根基長養，快高長大」八字。

把假當票跟孩子一起從右邊窗口交還給年老婦人，折充陵雙手合十，添上一句：

「平安一當，當則安平。年年歲歲，多慶有餘。」

老婦人眉頭微微舒展，眼角多出幾絲細紋，從連襟里掏出紅封遞與司櫃的折充陵以示感謝，然後領着年輕夫人緩步離開。

沒有過多推辭，折充陵知道這時候收下紅封是必要的禮節，待到確認兩人離去，他才拆開紅封，眼巴巴細數桌上散落的銅錢。

一枚.....兩枚......九枚，才九枚......雖然知道這種象徵性的禮金並不會太多，但折充陵還是略有失落，在他拾掇起第七枚銅錢的時候，屏風后又有一人出現。

折充陵使勁夠出身子，才勉強看見一顆比櫃枱矮了不少的腦袋。

「我看見巷口有幾架馬車，當鋪外還站着幾名打手，所以過來看一看。」

「是來平安當的，沒出什麼問題。」

「那就好。」南離天冬後退兩步，抬起頭看見的依舊只是木柵欄，再退一步，後背抵在了屏風上。

沉默著和折充陵對視兩息，她返身從大堂上搬來一張綉凳，立於其上終於能像常人一般跟折充陵交流：「孩子是那個女人的，那個女人是玉修羅的正房，所以孩子是玉修羅的。」

「玉修羅？」折充陵覺得這名號似曾相識。

「玉修羅，賀蘭闕，年輕時候跟掌柜共事過。」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南離天冬繼續道，「後來一個當了安康縣不良帥，一個成為曲池周圍最大的黑幫頭子。」

還沒等折充陵構思出無間雙龍相愛相殺的戲碼，就聽到南離天冬惻惻開口：「十三年來，他有五個孩子被送到福鑫作平安當。」

「也就是說，加上這一個，他已經有六名子嗣？」折充陵漸漸明白南離天冬話語中的意思，但他沒有點破，只是如此反問道。

「不，他只有一個孩子，就是現在這一個，剛剛滿月。」

「是，都夭折了？」

「都夭折了。」

若為積貧之家，荒飢之年孩童夭折並不少見，但身在京城，身為堂堂黑幫魁首卻無法留下一名子嗣，這隻能說是老天爺要他斷子絕孫了。

「有問題？」

「不好說，靈柩的暗子也不至於無聊到追查這種事情。」

那您倒是跟我叨哧的津津有味......內心裏翻個白眼，折充陵隨口說了一句：

「說不定是惡貫滿盈，老天爺開眼了？」

嗤笑一聲，南離天冬驀然開口：「這種事，誰說得准。」

「對了。」南離天冬不緊不慢地開口，將上官圖的通知轉告給折充陵，「今晚當鋪提早關門，待會兒記得關好門窗。」

「......怎麼說？」

「前一段日子剖心挖肺的兇殺案有線索了，你也做好準備......」

「子夜來臨，凶盜將行。」

.....

月如鈎，寂寞梧桐鎖不住漫卷清秋。

上陽城安康縣的街頭巷尾一片靜寂，唯聞柴門幾聲犬吠，枝頭數只寒鴉。

折充陵手提長刀，腰挎靈柩「修烈」型制式機武行走在通往清茶坊的長街上，四周唯余自己的腳步輕促。

騰出手調整耳廓上佩戴的「齒語貝」，他依舊對這款新式機武感到略微不適。

與舊式的元狩型機武相比，「修烈」取消了魂印兵器、連弩形態以及諸多零碎暗器等，取而代之的是洛族最新研發的單管燧發火藥槍，一柄百鍊狼鋒刀，三枚匿形符，以及若干具有爆裂、毒素效果的火槍彈丸。

「綜合各方面因素，我們認為魂印兵器的配置在低序級事件里並非必要......」這是面對摺充陵的質疑時，南離天冬給出的解釋，當然，最後她還補充了一句，「而且，取消魂印兵器與符篆后，制式機武才有了被規模化使用的可能。」

果然，還是成本的問題，法爺從來都是燒錢的主......折充陵隱約想起自己好像使用過一柄名為「陰雀」的魂印兵器，卻始終想不起在哪裏使用過，狠狠撓了幾下腦袋后只得作罷，將其當作自己的胡亂臆想。

「五，三，一。」

「無異常。」

每隔一刻鐘，折充陵都會以某種特定的頻率叩動牙齒，而他的震動頻率也會通過「齒語貝」傳達給其他隊員，這是靈柩近年來才改進的聯絡方式，傳說是從鮫人族求愛的歌聲中獲得的靈感，成本要比燃燒信符低上許多。

長樂坊門簾緊閉的妓寨酒館間，無常抽出煙槍輕磕兩下，而後下頜微動。

「七，二，二。無異常。」

安邑巷口，戴皮製單邊眼罩，手持短鐮的光頭男人停下腳步，叩動后齒。

「四，六，九。無異常。」

分頭行動真的沒問題嗎？如果隊友沒有及時趕到不是涼涼......在清茶坊與夾城接壤的水渠邊，某個無良的傢伙東張西望一番，而後堂皇皇解開腰帶迎風尿出一道弧線，在這個間隙折充陵不無惡意的猜測道：

「或許，這樣是為了讓隊員充當誘餌，增加兇手出現的可能性......」

越想越覺得這種做法符合靈柩的風格，折充陵盯着身前平靜的渠水，後背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就在他遐想連篇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短促的震動，讓他身下的水柱陡然一縮。

「四，八，三，三。」

「目標出現！」

這是來自南離天冬與蛐蛐的警示，地點為東市旁，道故坊。

緊忙繫上褲腰帶，折充陵揩兩下褲頭提起長刀，行走幾步后，又放緩了腳步。

「清茶坊朝北是長樂坊，長樂坊再往北才是道故坊，無常就在長樂坊......」

「那我去那麼快乾嘛，反正也比他晚到，況且以他的能力，搞定兇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這麼一想，他半懸的心也放了下來，覺著昏暗中不再婀娜的歪柳也順眼了許多。

於是他發出感嘆，慢慢悠悠地轉身離開：

「看來，又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了......」

但某個消極怠工的傢伙沒有察覺的是，剛才他視線下無波的水面，此時忽然泛起漣漪，有猩紅的眼瞳在水面下一閃而逝。

接着，悄然無聲間，一道詭異的身影涉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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