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上陽
「入城的?」
「入城的。」
「可有名、驗?」
「有的有的,您瞧瞧。」
折充陵點頭,看著臉色不善的守衛,心裡有點發憷。
雖然住在京城周邊,但他上一次入京城已經是幾年以前了,沒想到如今京城關口的守備比以往戒嚴數倍,見他身著麻衣面黃肌瘦就上前盤問,卻對旁邊經過的富麗馬車不加盤查。
守衛本就臉黑,一沉下臉來更顯得凶神惡煞:「上陽的?看起來不像。」
「西郊十八圃街的,京畿的京畿的,嘿。」折充陵摸了摸後腦勺,第一次為自己京郊土著的身份感到優越。
「十八圃街?哼,凈是逃荒來的難民瓦狗。」
雖然十八圃街算是京城周圍最貧窮的地段,也的確是由逃難的災民發展生息的,但居住了十餘年的地方被這麼當面辱罵還是讓折充陵升起無名怒火,無奈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賠笑點頭。
守衛見折充陵厚著臉皮賠笑,心中更是鄙夷,壓低聲音向折充陵道:「與十八圃街鄰近的,是西郊上林苑吧?你可知我原來什麼官職?」
「我原來是上林苑左尉,管園林中花鳥奇珍、異獸飛禽,但十四年前大旱,該死的西郊難民闖入上林苑苑爭食野獸花草,害我連降三級永不錄用,在這守了十四年城門。」說罷,守衛搖頭,「算了,跟你這蠢小子說了也不懂,你只要知道,在我手底下,西郊的別有一個想過得城門。」
折充陵暗暗翻了個白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得算在自己頭上,也是倒了血霉了,他從身上掏出個小布袋子塞到守衛手裡,滿心肉疼卻裝作熟門熟路的樣子道:「大哥,以前的事兒就算過去了,這些銅晌您就拿去晚上喝杯小酒,如何?」
守衛拿到錢袋,本來臉色略微緩和,但一掂量發現袋子里銅幣輕的讓人髮指,頓時眉頭上翹,提高了聲音:「好小子,敢賄賂守城門衛,我看你不是南邊來的黃天道徒就是蠻子的姦細!「
說著擲開錢袋,扯住折充陵的大臂,旁邊的幾名守衛見狀也要靠近。
折充陵雖然看起來面黃肌瘦,但力氣卻大的驚人,突然被守衛抓住,自然反應之下竟然一反手掐住黑臉守衛的肩膀將他撂翻在地,自己也被帶的一個踉蹌,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地上的守衛已經大喊:「抓住他!抓住他!他是姦細!」
「我不......」折充陵抬頭,剛要解釋,後腦勺一個悶棍敲了過來,讓他暈了過去。
黑臉守衛起身朝折充陵啐了口唾沫:「渣滓,還想暗算老子。」
整了整衣裳,似乎覺得剛才被一下扳倒有些跌份,朝周圍人道:「這小子有點古怪,力氣大得很,剛才還想著賄賂我。大傢伙把他捆了交給城門領,嘿嘿,說不定能換點賞錢。」
周圍幾名守衛聽了都笑罵黑臉守衛缺德,但手底下卻沒有絲毫猶豫地將折充陵捆得嚴實,看來這檔子勾當,幾人也沒少做。
幾名守衛留下,黑臉的和另一人架著折充陵往城裡走去,而城門口依舊人來人往,似乎沒人注意到城門角落裡發生了些什麼。
幾個時辰過去,黑夜裡,四周逼狹。
一隻蟑蟲在粘膩的磚牆上探著觸鬚,忽然它感覺到前方傳來一絲震動,它六肢交錯,飛速竄動,順著粗糙的指節不斷前進,很快它被一層衣物覆蓋,這讓它有些不安,它選擇更加毫無目的地攀爬來緩解心中的惶恐。
而在它自由竄動的同時,那奇妙麻癢也讓這副身體的主人快速清醒過來。
「嗯?」
折充陵轉醒,蟑蟲竄過的皮膚飛快激起雞皮疙瘩,讓他從渾噩中清醒過來,與此同時他大喊一聲甩開胳膊,用力扯著袖子,欲要站起卻被低矮的壁板撞出滿眼金星。
好在蟑蟲最後還是被他糾了出來遠遠丟開,一番折騰之後,又冷又餓的年輕混混一屁股坐在地上,才發現自己處在狹小陰暗類似牢房一般的空間里,兩側是青石磚砌起的厚重牆壁,在面前是鐵芯融焊的一體牢門,這是洛族的工藝,在大臨已經十分少見,折充陵也只在書中瞧見過一次。
他嘗試著搖動,整個鐵門只有輕微響動,想來鎖頭是固定在門外頭的牆上,杜絕了從裡面開鎖的可能。
這牢房,比折充陵曾待過的縣衙門監牢不知差了多少倍,低矮的頂壁讓人無法起身,逼狹的空間讓人只能曲著身子,簡直如同......
「是不是感覺像在狗籠里,年輕人。」頭頂上傳來沙啞的笑聲,在囚籠外散射的昏黃油燈下顯得更加滲人,「剛才底下那一聲是你撞的吧,一聽就是新人蛋子。」
「這是哪?」剛開始折充陵是有些驚恐,但是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以後倒冷靜了下來,大概也是混不吝的性格作祟,對這些年的運氣已經習慣了。
「別怕,還在京城,而且這離皇帝跟前可近,往上十幾丈是太監營,再往西走幾百步是三府六院,再走,就是皇帝老兒的金窩了哈哈哈。」
「皰裂囚,五十年前鮫人關押洛族的監獄,當然,更多時候這裡關的都是十歲往下的稚童,因為童子的血肉更受鮫人貴族喜愛。現在嘛,這裡是廠衛司關押囚犯的地方,也算物盡其用。」
「能離開嗎?」折充陵的確在這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氣息,攜夾著濃重的怨氣,但他不在乎這些,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及時出去趕到那人的家中。
「出去?哈哈哈哈....」沙啞笑聲的主人似乎聽到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當然可以出去。」
「只要你死!」
「但他們會讓你生不如死。」
......
「你說,那小子準備賄賂你?」
輕收袖口,城門領勾畫案上的書卷,漫不經心地問道。
黑臉城門衛咽了下口水,聲音有些發顫,面前這位主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聽說與上頭有大關係,這兩年有功重賞有過嚴罰,手底下攢了幾條人命卻沒人敢出頭:「是,是這麼說,所以屬下......」
「那小子生的乾瘦,你卻被他一下搠倒。」
「你還大喊他是姦細?」
黑臉漢子臉上冷汗瞬間如豆:「大...大人那是我....」
「不用解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道理我懂。」
「怎麼說你在上林苑時把那些畜生治的也算服帖,雖說十幾年守城功夫生疏了,但那小子能撂倒你也算有古怪,你無過有功。」
黑臉漢子鬆了口氣,才敢小心翼翼地試探:「大人,那小子雖然可疑,但說的是地道的京腔,小人想,也許,也許只是個地痞盲流。不知道大人準備怎麼處置他。」
「啊,這個啊,本來是有些難辦。但是......」
「廠衛司的正好缺人,聽說是左司命那裡又消耗了幾個犯人。你也知道,那群沒卵蛋的最麻煩,年年有規制指標,所以我就把那小子送過去了。」
「廠衛司!」黑臉漢子沒聽過什麼左司命右司命,但廠衛司的惡名可謂治小兒夜啼,他本想讓那年輕人吃吃苦頭報了自己這幾年的鳥氣而已,卻沒想很可能害了條人命。
他也不敢責怪城門領,只能悻悻領賞出了門。
秋風一吹,寒鴉夜號,平生只殺過牛羊的黑臉漢子感覺手裡的賞金凍得手掌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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