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曲江諸坊

第24章 曲江諸坊

「啊~~」

折充陵在碗沿上揩了揩勺底,再吹吹涼,緩緩把地瓜粥送進阿姥的嘴巴里。

「行了行了,又不是三歲孩子,我自己,唔,能行。」囁嚅著嘴咽下糯爛的地瓜粥,大病初癒的老嫗長長舒了口氣。

把勺子往碗里一擱,折充陵讓小囡端著見底的空碗出去,用左手幫阿姥支起身子。

「說罷,這回進城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前兩日來的醫官,雖然穿著邋遢,但是那捻針的手法、切脈送湯的把式都不是鄉下赤腳醫生能比的。」

「這您都能感覺得出來?」

「騙你的。」

「傻小子,老婆子腿瘸了可眼睛沒瞎,那醫官用的牛毛細針是純金打造的,搗葯的杵子是古戈壁特有的青田玉磨就的,這眼力見,我還是有的。」

折充陵張了張口,但在老嫗渾濁的眼神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還是那句話,我眼沒瞎,這節氣你穿著寬袍大袖不怕熱得慌,老婆子我看著還難受。」

折充陵掃了眼身上的袖袍,撓了撓頭,尷尬一笑。

老嫗身體前傾,使勁努了努松垮的右臂,夠著折充陵的右衣袖子向上撩起,露出下面扎紮實實捆上竹板膏藥的右手臂。

「.....疼不。」

「不疼,就是有點癢。」

定定地看著笑出眯縫眼的年輕混混,老嫗挪開眼睛,望著破舊的門檻。

「我老命一條,你該侍奉的不該侍奉的都夠了,又何必再多操勞......」

「你啊,就多思量思量怎麼攢錢取戶好人家過門,總念著自己好就行。別學我那痴兒,心上載了太多家國大義,扛不動的,扛不動的.....」

「......不說了,不值當說。」

老嫗從被席里摸出一方金質令牌,上雕七品瑞蓮,背書「奉天誥命賜衛夫人華」幾字:「這誥寶令牌你拿去當了,莫約能換些錢銀度日。」

「用不著當,我在城裡找了份工,每月有......」怕把薪水說多了老太太起疑,折充陵刻意壓低了月俸數目道,「每月有十五兩銀錢。」

「您別不信,是在東市的一家當鋪里當夥計,前幾日當鋪老闆出門被人劫了財,正巧被我救下來,手臂上的傷就是這麼來的。」

在心裡對未曾謀面的老闆說了句抱歉,折充陵繼續開口:

「阿姥,我們不愁錢了,過段時間月俸下來我就帶你們住進城裡,再給囡囡買新衣裳。」

將信將疑的老嫗盯著年輕混混,彷彿對對方的運道不報一點希望,直到折充陵假裝不耐煩地反覆保證真實性后,才緩緩開口:

「時來運轉,否極泰來是好事,不過今後啊,可別再招惹這些牛鬼蛇神,踏踏實實營生曉得了吧。」

折充陵重重點頭,接著服侍老嫗躺回床上,又囑咐她放寬心好好休養身體,才離開了屋子。

......

回到自己家,掃一眼土炕,折充陵加入靈柩以來首次任務的目標正兩腿夾被地呼呼大睡——幾日相處下來,雖然聊得不多,但他也已經知道小乞兒的名字。

封桓。

桓者,華表也,成宮室之象。

不自覺又開始咬文嚼字賣弄墨水的年輕混混自嘲一笑,將自己的名字和對方一比,心想無論名號有多響亮,寓意有多美好,該人生慘淡的總歸還是得人生慘淡,而王侯將相的兒孫後代,哪怕起個狗剩二蛋的名字,也有人追捧著叫好。

脫下破舊長袍蓋在封桓的肚皮上,折充陵走出門外,對著朝陽伸了個懶腰。

今天,又是個進城的日子。

在稀疏落葉覆蓋的道路上行走大半個時辰,沿路呼吸著車馬揚起的塵土之後,時隔數日,折充陵又站在了西城牆開遠門的跟腳下。

不知道是輪班還是別的什麼緣故,折充陵並沒有在開遠門看見之前的黑臉門衛,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更加年輕的面孔。

又是檢查名驗之後,他沒有受到過多刁難就被放行過去。

臨走前,折充陵試探著向年輕守卒詢問:「小哥,前幾天守門的人里,有個黑臉漢子吧,今天怎麼沒見到他,難不成是換班了?」

「你說的是老鐘頭吧,他呀.....」年輕守卒語氣裡帶著一絲后怕,說道,「他死了,就在前天晚上,從曲池坊妓寨回來的路上暴斃的,我就說了東市那些娘們不幹凈,他老不聽,還說起碼價錢公道,唉......」

死了?守了十幾年城門沒出問題,剛坑完我這麼一個京郊土著就橫死街頭......折充陵不知道該難過還是暗喜,但心頭覆上一絲陰霾。

他縱眼一掠,看見上陽京城牆延伸極遠,幾近到目光的盡頭。巍峨的城牆歷經數百年滄桑,在磚石縫隙之間泛著墨綠,更間雜灰粼粼的望馬城垛,就似一條橫貫東西數十里的巨蟒,靜靜張著名為開遠門的巨口,等待迷途的旅客闖入其中。

只想踏踏實實混吃等死的年輕混混縮了縮肩膀,不再多話,邁步穿過昏暗的城門洞。

雄踞瀾洲咽喉的上陽城,縱長三十餘里,橫闊也差不多接近,雖說玄烈皇帝遷都之前就已經命堪輿、建造、陣勢等方面的大家進行過統一規劃,營造出坊市相依,縱橫有序的格局,但這並不能縮短本應有的空間距離。

從西頭開遠門到東南角曲江池畔,就算是駕車也得花上一個多時辰,當然,京城內不允許快馬飛馳也是耗時長久的原因之一。而精打細算的平頭老百姓就只能依靠最費時也最便宜的方式出行——兩條腿。

折充陵選擇的路線接近直角,先從開遠門進入,接著沿城牆向南行走到金光門附近,再順著金光門接入的河渠朝東步行二十里到達東市,即安康縣轄區,然後拐一個大彎向南,莫約十餘里,才能看見曲江池邊的青龍、曲池諸坊,以及秋日裡顧盼生姿的皇家園林——芙蓉園。

說起來都要費許多唾沫,走起來更不容易,早飯只喝了兩大碗地瓜粥的折充陵走到東市的時候就已經飢腸轆轆,還要忍受市集上烤饢餅的叫賣聲,蔥花經過爐火烤制的焦香,和食客們嘬完酸辣片子湯后滿頭大汗的一臉滿足。

還好,多年的鍛煉讓折充陵意志極為堅定,緊攥乾癟的錢袋,喉結上下涌動一番,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不久后,路面開始變得凹凸不平,突起的碎磚塊總讓過往的車馬劇烈顛簸,水坑裡渾濁的液體散發著惡臭,樓角伸出的幌幡滿是油污痕迹,孩子的哭聲,悍婦罵街的尖叫,以及老乞丐有氣無力的破碗敲打聲,一同映入眼帘、灌進耳畔。

國都的東南角,水陸貨運集結之地,安康縣藏污納垢的臟簸箕。

曲江池畔諸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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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幻陵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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