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醉人未醉

一個老式的公寓裏，燈光被開的暗暗的，四周黑白極簡的傢具顯的冷冷清清，冷的都仿似有煙霧寒起。一個長發凌亂，穿着黑色T恤的女人雙眼朦朧地陷在黑色的沙發里，手裏握著一杯紅酒，獃獃地盯着牆上的一幅照片，很久都沒有眨動眼睛，也不知道盯了多久，地上還散落着兩三個紅酒瓶和幾個木塞。

這究竟是第幾個周末自己拒絕出去玩，在家喝一整天了？林笑不知道，心臟有塊地方總是時不時的抽痛，好像這顆破碎不堪的心隨時都會被那種大功率的吸塵器狠狠的吸出體外一樣，痛的她不由得彎下腰，手裏的高腳杯突然抖了一下，裏面的液體來回晃動了幾下順着杯壁緩緩墜下，一圈殘留的淺紅拚命的想吸附着杯壁卻慢慢散開滑入酒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熬過這一年的，每一秒都過的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她常常想，死不過也就是一瞬的事情，而活着卻遠比死去痛苦幾千萬倍，至少死了她就不用承受身體里兩個瘋狂的自己相互殘殺的痛苦，一個她想找個理由活着，一個她隨時隨地想去死，兩個自己像兩頭看不清臉的怪獸，狂野的廝殺一刻不停，不逗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一樣。

可悲的是，旗鼓---相當---，所以她根本一刻不得安寧，剛撕開的傷口還來不及反應，新的傷口又迎面而上。

她不是沒想過自殺，相反一年多過去了，她還是隨時隨地都會有想死的衝動，想的整個人都帶着一種獃滯，無魂的氣息，最嚴重的那一段，所有見過她的人都覺得她是真的傻了或瘋了，面無表情，行屍走肉般。在陌生人的眼裏，她就像個精神病患者，智障，或者是患了某種先天缺陷的人。

只是，她答應過年邁的母親，答應過自己，再不輕言放棄，她不能食言。

而曾經，她是那麼開朗，那麼灑脫，那麼愛笑的一個人，整天大大咧咧，走路帶風，笑哈哈的，彷佛世界上沒有讓她煩惱的事，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羨慕她那麼開心，她所到的地方，到處都是歡笑。那時候好多人都問她一天到晚哪有那麼多開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只是想大概是沒有太不開心的事情吧。

那些日子彷佛就在昨天，而就這麼短短的一年，彷佛耗盡了她一生所有的力氣，想起曾經那個沒心沒肺，無論什麼事情哭過都會抬起頭微笑的那個自己，那個雖然倔強，卻無怨無悔的自己。她好想轉身給那個她一個擁抱，乞求那個她把她帶回曾經的那個自己。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永遠也不會再是那個她了，不是嗎？

也許偶爾睡着的時候，她才會平靜一些，而她究竟多久沒有睡過整覺了，偶爾睡着一會兒就會猛然被夢裏一種殘忍的力量拉扯醒，然後重複那種滲在每個細胞，每個汗毛里的憂傷，周身皮膚就像被冬日寒風吹裂搬癢痛，彷佛下一秒，所有的血液都要順着皮膚的細胞爆裂出來，她甚至在每天醒來的時候四肢麻木，無法移動，無力思考一天該如何渡過。她常虔誠地祈求上天，如果永遠不必醒來那該多好。

人常說，一醉解千愁，可是林笑卻真切地覺得酒醉人不醉，越醉越痛的清晰，乾脆，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一樣，而她全身是僵硬的，毫無知覺的，只有疼痛，不知道是躺的太久還是宿醉引起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除了心臟里那種被人生生的穿刺的痛血淋淋地提醒着她，她還餘一口氣。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着，再也看不清未來了，而至於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敢的死去她也不理解。不知道多少個夜裏她喝醉了躺下想入睡，卻睡不着，只能盯着死白死白的天花板，直到眼睛疼的要瞎，眼珠要爆裂，她才閉上眼，任眼淚荒蕪的流個不停直到睡着。

她盯着高腳杯里的紅酒，像鮮血一樣，紅的刺眼，紅的讓她眼眶顫動，全身發抖，一仰頭，液體像帶着血液瞬間倒流擠入心臟，胸前某個點抽了一下，她冷哼了一聲，在杯子與白色牆壁清脆的接觸聲和玻璃碎裂落地的聲音里漸漸閉上了眼。

夢裏，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大大的眼睛，清秀的眉毛，穿一件白色襯衣，黑色的牛仔褲，領口一個淺藍色的領結，踩着一雙與領結同色的淺藍色的小運動鞋，遠遠的展開雙手笑着向她跑過來：「媽媽，媽媽------」他天真可愛的臉上帶着和她相似的笑臉，他一笑整個世界都閃著溫暖的金色光芒，她笑着朝他跑過去，眼看只差幾步之遙，卻怎麼都跑不到他身邊，怎麼都擁抱不到。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笑猛的驚醒，直直坐起來，胸口都是虛汗，一片濕透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手心腳心都濕濕的，渾身電一般的寒流襲過，她打了一個冷顫，彎腰把頭深深埋在雙腿里，眼角的淚還余著溫度，她是在夢裏也哭了嗎？就這樣的一個夢，她不知道夢了多少遍，自從還差一個月就三歲的兒子謝佑林車禍死了以後，她經常做着這個夢。

兒子的名字，取了她和謝亞倫的姓，中間一個佑字，是希望謝亞倫能保護林林和她自己，一家人相親相愛一輩子。可是就這麼簡單的願望，放在她這裏，怎麼卻成了再無法觸及的夢？

時間倒回了一年多前。

她永遠都不會忘了那一天，那是她三十歲生日，早上出門送林林上學的時候，她還告訴他：「林林乖，晚上有你最愛吃的巧克力蛋糕，在幼兒園要好好聽話哦，媽媽下班了立刻，馬上就去接你。」兒子還小手摟着她的脖子親了她一口：「知道了，媽媽，我們拉勾勾。」她還記得勾起林林手指的感覺，小小的，軟軟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勾疼他。

那天陽光燦爛，天氣很好，一家人心情也都很愉快，都很期待晚上即將到來的歡樂時光。

她和謝亞倫看着兒子一蹦一跳的跑向幼兒園，時不時還回頭小手拋個飛吻：「爸爸媽媽再見！」鬼精靈的小臉上，兩個小酒窩稚嫩可愛極了，兩個人還打趣都說兒子像自己多一點，然後極為認真的爭執了一番。其實這個問題不知道討論多少遍了，林林眼睛大大的很像媽媽，而鼻子嘴都是很像爸爸，總之是集合了兩個人的優點，兩個人對於這個小傢伙也是百看不厭。

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林笑也是喜歡孩子的，會覺得別人家的孩子很可愛很乖，等真正自己有了孩子以後，才體會到孩子還是自己的最好的那份心情：生命是多麼的神奇，我何德何能創造了一個如此乖巧，美好的孩子。他簡直就是另一個我，不止流淌着我的血液，攜着我的溫度，更帶着我最愛的笑容。而自從我遇見他的第一天開始，就換了一個人，我好像也回到了小時候，和他一起慢慢成長，帶他探索，熱愛這個世界。

而林笑眼裏好像自此以後就只能裝下林林一個，她看所有的孩子都感覺在看林林一樣。兒子走到哪裏，做什麼事情，林笑都笑着，滿臉的小幸福，目光也緊緊追隨着他，生怕她一眨眼，孩子就不見了。

曾經謝亞倫問過她，他和兒子到底誰重要，林笑想都沒想來了一句：當然是兒子重要，老公可以隨時換，兒子卻只有一個。

謝亞倫也是十足的兒奴，林笑還在月子裏時，他請了假在家陪着，除了孩子吃奶的時候會抱給她，其他的時候都是在謝亞倫懷裏，他根本不捨得放下來，連睡覺都是抱着睡，換尿不濕，洗屁屁大小事都是他做。謝亞倫手腳笨拙，又擔心兒子那麼小，怕弄傷他，經常一臉不知所措緊張兮兮的表情，林笑還常常毫不留情的取笑他。

兩個也會為了嫉妒對方多抱了幾下孩子而爭吵幾句，而又有時候給孩子洗個屁屁兩個人都會搞得滿頭大汗。孩子笑的時候，兩個人跟着一起傻笑，孩子哭的時候，兩個人都一邊不知所措，一邊慌了亂了的逗他笑。

那天兩個人把孩子送進了幼兒園就去上班了，謝亞倫晚上要加班就讓林笑去接孩子，她永遠都想不到，那一天竟然是最後一次見到兒子。如果有如果，她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孩子，寧願自己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也不願眼睜睜看着孩子這般殘忍地離去，更不願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林笑下了班就急匆匆打了車提着蛋糕去了幼兒園，遠遠的就看到幼兒園門口一群孩子裏穿着白色襯衣的林林，林林比同齡的小朋友都高一點，自然很好辨認。而林林幾乎也是同時看到了她，帥帥的小臉笑的跟花兒一樣燦爛，還揮舞着手裏的一張紙，眼前是紅燈，她不得不停下來，看着上面紅色的數字閃動。

平時都會乖乖原地等她過去的林林，那一天也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為了蛋糕，或許是因為那天在幼兒園哭過，一看見媽媽就又委屈又激動的跑向她，老師反應過來的時候林林已經跑到馬路中間了，林笑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跑過來，右面一輛車飛速快要撞上，她嚇傻了瘋了一樣叫着：林林，林林------

她跑向路中央，只聽見幾陣急剎車，沒顧上自己差點也被撞上，面前的卡車已經伴着刺耳的剎車聲撞飛了兒子，伴着那個拋物線，彷佛血粒一下充滿了整個空氣，尖叫聲，剎車聲，她只覺得整個世界忽然晃動了一下就沒了聲音，四周的一切快速旋轉不停，她都不記得她是怎麼到了兒子身邊，怎麼抱着了血肉模糊，沒有了呼吸的兒子，他肉嘟嘟的小手裏還死死抓着一張被鮮血濺紅的紙，救護車的燈光閃爍，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幼兒園的門口還沒有走開的小孩子們，一個個都被嚇的大哭大叫，孩子們還不大能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麼，老師們都在一邊安撫孩子一邊領着孩子趕緊回學校，人群圍着的林笑已經暈倒在地上，粉色的上衣上到處都是血跡，懷裏緊緊抱着一動不動的孩子，救護車很快就來了，醫護人員都分不開兩個人只好一起抬到擔架上，急匆匆的伴着救護車的鳴聲呼嘯而去。

人群還在騷動，久久散不開，地上的血跡一直延續到很遠的地方，甚至還有某些孩子身體的器官殘片繞在血灘附近。

不遠的地上，巧克力蛋糕像一團泥巴被匆忙而過的車壓的平平的黑乎乎的一大灘，車輛碾過壓平又翹起的蛋糕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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