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來到了他的歷史

第1章 她來到了他的歷史

疼……

這種感覺充斥整個腦海,完全壓住了其他的意識和想法,甚至連自己是誰都無法想起。本能的動了一下身軀,驟然間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湧入心扉,將模糊的意識再次打的支離破碎。

恍惚間,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人撥開,嘴裏被強迫性的塞進了一個東西,潛意識知道這是能救自己的東西,可他目前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這個東西在嘴裏的味道是什麼也感覺不到。心中很是着急,但無濟於事,嘴裏含着這個未知的東西,他再次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睜開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古黃色的承塵板,旁邊一圈同色的楣板和幾何形狀的掛牙子,輕微的側了下頭,便看到了側面的菱形紋樣的床架。

『這床很是寬敞靚麗。』

懷着這樣的想法,他動了動身子,瞬間感覺全身像針扎了似的疼了起來,意識也隨之清醒。

『這是哪兒?』

他疼的眉頭緊皺,嘴裏不住的吸氣,正這樣想着,卻聽到了旁邊的腳步聲。

「公子你醒了?」一個女子溫柔的話語傳來,他卻疼的說不出話,只是閉着眼睛,額上出現了些許冷汗。

好在那女子也沒想着他能回話,見他疼的渾身抽搐的樣子,急忙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就聽到屋外幾個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切不可亂動。」當頭的人掀開帘子走入內屋,便急切的說道。

床上的人睜眼看去,見是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人,腰間挎著一個醫箱,幾步就走到床前蹲下,將他的手從被子中拿出,伸出手指給他號起脈來。

隨後的兩人也跟着進入內屋,站在了那人身後,卻是一個頭髮半百的老者和剛才走出去的女子。

「楊郎中,他怎樣了?」那位身後的老者等了許久,見這位郎中只是一言不發的號脈,終於忍不住說出一句。

「已無大礙。」

楊郎中將床上人的手又重新放回被子裏,又為他掖了掖被角,方才回頭說道:「待會再給他抓上幾服藥,修養個十天半個月的,估計就能下床走路了。」

說罷,楊郎中便轉身來又道:「這位郎君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活下來,屬實不易。但更神奇的是,他的恢復能力竟如此之強,本來照我估計,這位郎君要想清醒過來恐怕怎麼也得一段時間。」

說着,楊郎中將藥箱放到桌子上,從藥箱內掏出紙筆,開始寫起方子,便寫便道:「我再給他開點安神的葯,這郎君一身的傷,這一醒過來有他受的,平日裏讓他多睡覺,萬不可再動彈了,再疼也要忍着,知道嗎?」最後一句話卻是轉過頭來朝床上人說的。

床上人忍着痛點了點頭,他傷在身體,脖子以上卻是無礙,因此動動腦袋還是可以的。

楊郎中寫好了藥方,將其折好,交給旁邊的老者道:「青伯隨我去抓藥。」見青伯點了點頭,又向旁邊的女子囑咐道:「清醒之後可每天喂其吃些粥,但不可多吃,過兩天可以正常吃飯,但要清淡點。」

「是。」那女子點頭應是,目送著楊郎中和青伯走了出去,便邁著小碎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人。床上的人不過是一個少年,被子將其裹的嚴嚴實實的,很大的一坨,女子卻知道是因這床被子下的身體目前纏滿了細布,想着這少年剛被送回來時全身鮮血淋漓的樣子,再看其現在平靜的模樣,不免佩服起這個少年的堅韌。眼前少年的樣子,她也已看過很多遍,但都是在他昏迷的時候,那時候閉着眼只覺得這個少年張的有點俊秀,但目前這少年清醒過來,一雙烏黑有神的眼睛卻又給了俊秀的臉龐起了點睛之筆的作用,將少年的整個姿容映襯的明朗起來。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卻被床上的少年搶了先。

「你是……」少年看着床前的女子,問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許是長時間不曾開口的緣故,但難掩其清朗的音色。

女子斂衽一福,向少年微笑着答道:「奴叫小蝶,是二小姐的侍女。」

「這段時間,多虧小蝶姑娘照料了。」少年蒼白虛弱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感謝的笑意,又道:「這是在哪兒?」

「這裏是顧府。」小蝶輕聲回道。

「顧府是哪兒?」少年又問了一句,他對什麼顧府毫無印象,也不記得附近有什麼富商權貴姓顧的,這年頭能稱之為府的宅院可不多,一般在當地都是出名的。

「顧府就是……顧府啊」小蝶噎了一下,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少年,只能這樣說了一句。

少年有點沉默,又換了種方式繼續問道:「這裏是明州嗎?」

小蝶搖了搖頭,道:「這裏是江寧了。」

「江寧?嘶……」少年吃驚之下下意識就想起身,不料又引來了一陣疼痛。

「郎君不要亂動。」小蝶急切的說道,近前兩步想幫少年緩解痛楚,可一時不知如何下手,碰到磕傷碰傷的情況還能揉揉止痛,可這全身的刀傷,卻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少年額上隱現冷汗,皺眉忍耐了許久,方呼出一口氣,繼續問道:「我為何到了江寧?」

「郎君是被老爺救回來的。」小蝶掏出手帕在少年的額上細細的擦著冷汗,回道:「其餘的事卻不是奴婢能夠知道的了,郎君可大好后親自去問老爺。」

少年只好點了點頭,實際上他還有更多的疑惑在心裏,但料想這個侍女肯定是回答不上來的,這個世界階級分化嚴重,像小蝶這樣的奴籍,根本沒機會去了解更多事情的真相,也許心中會有所好奇,但也沒辦法問出口,做好自己本分內的事情,才是他們的立足根本。

小蝶見床上這位少年沉默了下來,便道:「郎君剛剛醒來,身子還很虛弱,不如再休息一會兒,奴去廚房讓芳姨他們做些粥,待會兒送來給郎君餵食。」

少年點了點頭,沒說話。小蝶便又屈身一福,然後碎步退出房去。

少年聽着小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再也聽不見,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全身上下隱隱作痛,想睡一會兒,心裏卻胡思亂想的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有十二年了,他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是的,他是個穿越者。前世的他經歷很複雜,少年時是一個頗為呆板的人,認準一件事就會死鑽到底,好在良好的家庭教育沒有讓他死鑽到邪路上去,得益於這種性格,他學習成績頗好,高考考上了國內的最高學府。四年學成畢業之後進入社會,發現最高學府畢業也沒想像中那麼大的優勢,社會和學校不一樣,學校里你只要精通了學習便可以無往不利,而到了社會,他這種呆板較真的性格反而成了劣勢。就這樣度過了十年的磨合成長期,他才變成別人眼中較為正常的性格,但他並不是將自己的本性磨滅了,而是學會了許多其他的東西。好在經歷過十年的底層奮鬥之後,他的本性再次成為了發光點,才能讓他一路披荊斬棘,成為了國內商業圈金字塔頂尖的那一部分人。那時候他才理解到:面對不同的層次,你要學會不同的應對,在中低層時你要圓滑和審時度勢,要會的多,刻意的較真一些東西反而不好。而一旦到了高層,你就要堅定自己,有時候甚至不能太在乎他人的看法和觀點,也不用刻意的去迎合了。正像有句話說的:智者能與世宜,而至者不與世礙。所以他從底層到中層的路走得頗為艱辛,而中層到頂層的路反而走得順風順水。

過往的繁華皆為煙雲,他在那個世界也沒什麼可留戀的。父親走的早,在他剛大學畢業便死於疾病,而母親心傷了五年後也撒手人寰,好在走得很安詳。他有媳婦,但感情不深,只是想起來卻總會唏噓,不過想到自己能給她留下一筆極大的遺產,他的心中便也有些安慰,再者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了,前世朝夕相伴的妻子的樣貌如今想起來竟有些模糊,沒有什麼能夠敵過時間的,哪怕是最深沉的愛意,更何況兩人的感情並不是很深。

他前世死於一場車禍,也許並不叫死,在這個時代他還活着,但相對來說,前世的他又確確實實的死了,這也許有點矛盾。但人們常說:有的人死了,卻還活着;而有的人活着,卻已經死了。他現在便成了前面的那種情況,但他並不像人們理解的那樣活在了人們的心中,他只是活在了另一個時代里。

這個時代頗有些戲劇性,跟他所熟知的歷史所不同,彷彿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口。而歷史的轉折點在於楚漢之爭,本來應是劉邦打贏了項羽,但這個時代里卻是項羽最終奪得了天下,創立了楚朝。楚朝歷六世,而被諸侯所亂,后劉氏取天下,建立梁朝,梁朝國運120年,又因苛政,滅於起義,后林氏問鼎天下,成立唐朝,但此唐朝已非彼唐朝。而他目前所在的朝代,便是這個所謂的唐朝了。

剛來到這個朝代的時候,他還有所茫然,他以為穿越到了他所熟知的歷史中的唐朝,這個認知一直持續了很久。因為他剛來這個時代的時候僅僅兩歲,口不能言,只能通過大人的隻言片語來了解這個世界,但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沿海的小村莊,能接觸到的大人也實在是沒什麼見識,每天忙於生計,對於朝堂大事基本不怎麼關心,因此他只能知道他所處的朝代為唐,其餘便是無從得知了。等到他稍大一些的時候才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但他那時候也無心感嘆了。

他在這個時代的名字叫林軒,軒者,高大挺拔也。許是因為他老子個頭太低,便給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希望他能長得高些。林軒家中一家四口,有父有母,還有個大五歲的大哥,爺爺那一輩便不可考了,從父母的一些言談當中好像是死在了南下的路上,但他也沒去多問。

林軒是個比較隨遇而安的人,來到這個時代並沒有那麼多的傷春悲秋,也無心去爭權奪勢,前世已經得到過很多,同時也失去過很多,深知其中的累人之處。但書總是要讀的,這個時代標榜不讀書是沒有出路這種理念,他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但耐不住父母的殷殷期盼。據說林家祖上做過高官,但後來便沒落了,及至林軒太祖父那一輩,餘蔭便已一點不剩,因此林軒的父母時常教導林軒要讀好書,考個功名,重現祖上榮光。好在林軒平時也無事可做,便只好遵從父母的意願,耐下心來讀書。而古代的學習方向和前世的學習方向又是完全不同的,他心中有股鑽勁,一讀起書來便猶如進了另一片汪洋大海,因此也不覺枯燥。兩年前成功考過童試成為生員,讓父母好好高興了一場,當晚便買足酒菜,在家中好好慶賀了一番,他家是南遷而來,在此地不曾有什麼親戚好友,便也沒邀請別人,好在一家人其樂融融、和和美美,倒也不覺冷清,甚至當晚剛成年的大哥都高興的喝了很多酒。

然而好景不長,第二天父母及大哥三人出海打漁,遇上了颱風,三人便再也沒回來過。林軒在三人出海的地方站着等了十天之久,終於心灰意冷。

當時還是十二歲的林軒從鄰居家借了一個鐵鍬,挖了一個大坑,將父母哥哥三人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倒了進去,又起了墳丘,給三人用木方立了墳碑,用自己的方式將自己的家人葬在了海邊。

望着海邊孤零零的三個墳塋,饒是林軒歷經兩世,想起以往一家人朝夕相處的時光,也不由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從此他在這世上變成了孤家寡人。

世上總會出現一些意外,這不可避免,但意外好像總會降臨在林軒的周圍。父母大哥三人死後半個月的時候,一個少女穿着一身大紅到了林軒的家中,少女衣服的紅色和家中的白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更吃驚的還在後面,這個少女讓他從此喊嫂嫂。

林軒當時目瞪口呆,他當然認得這個少女,這是大哥的青梅竹馬,他平常叫婉兒姐。他知道這個叫婉兒的少女和大哥有婚約在身,甚至兩人只差最後一步迎娶,然而此刻大哥卻已沉入大海,他實在不知婉兒姐此時穿着一身大紅衣服過來搞什麼名堂,他覺得她瘋了。

事實證明,婉兒真的瘋了,她竟想嫁給一個死人,婉兒家的人當然百般不允許,甚至一度想動用武力阻撓,但人一旦瘋了,便不是平常人能左右的了。在婉兒的以死相逼下,她真的嫁到了他們家,成了林軒的寡嫂。

林軒不知道婉兒對他大哥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事實上大哥和她長大之後基本不怎麼見過面,青梅竹馬只是說兩人小時候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林軒不認為小時候的感情能夠支撐起一個女人嫁給死人這樣的信念,哪怕是兩人有婚約在身,又或者是這個時代對女人的堅貞竟看的比生命還重要?林軒覺得這個時代的人的腦子壞掉了,可他卻很敬佩。

林軒和寡嫂就這樣生活在了一起。婉兒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女人,從她出嫁死人這件事上就能體現出來,所以她在這個家中便充當了母親的角色,古代所謂的『長嫂如母』可能便是如此,但在林軒看來,婉兒其實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

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失去了父母大哥三人之後,林軒本來成了孤家寡人,但莫名其妙的又多了個嫂子,他覺得自己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應當支撐起家裏的重擔,便向嫂子表明自己不想再讀書的念頭,但他還是小看了婉兒的主見——婉兒當然不同意。

林軒也是個相當有主見的人,結合家中的實際情況向婉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對寡嫂婉兒開始了說服,初時婉兒還能用一些『讀書才有出路』、『完成父母遺願』的理論爭辯一兩句,但婉兒在嘴上怎麼能是一個活了兩世並且讀了很多書的林軒的對手,不多會兒便沉默不言。

然而林軒還是低估了他的寡嫂。婉兒自覺說不過他,便使用了女人最厲害的武器——哭。看着婉兒坐在床邊沉默的抹眼淚,林軒嘆息一聲選擇忽視,他也是為了這位嫂子好,讀書是個很耗費錢財的事情,他不想將所有的重擔壓在這個十五歲的少女身上,他敬佩她的堅貞,想帶給她幸福的生活,何況他認為讀書可以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他想不到,婉兒一哭就是一下午,完全沒有結束的意思,林軒只好妥協。

婉兒找了一份工作,給鄉里的織坊做刺繡,她的女紅功底很好,得到的工錢也很多,但對於負擔起兩人的生活且滿足林軒讀書的費用而言,還是有些杯水車薪,因此婉兒只好多做工,常常做到深夜。

林軒不只一次看到婉兒在做工期間打盹又瞬間驚醒的樣子,他很心疼,卻無可奈何,也不曾再跟婉兒說過放棄讀書的念頭,他知道有些人一旦決定某些事情便不會後悔,就算別人勸再多次也沒有用,林軒本身就是這樣的人,而他覺得婉兒也是。

因此他只好偷着出去尋些事情做,有時候去碼頭幫着裝卸貨物,有時候也去山上幫人砍柴,哪怕是一文錢的工他也會做,不是沒有其他來錢的方法,但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主要是怕婉兒知道了他不好好讀書這件事,因此那些方法只好存在心中。

雖然生活過的有些緊張拘謹,但好在兩人都沒有怨言,倒也過的平靜。但平靜的日子,就在十天前被打破了。

十天前,他趁著婉兒去鄉里交還織物,便偷跑到了碼頭想着做些工,然而那天卻是海寇來犯,他在混亂中被賊人砍了很多刀,憑着意志才跑出去很遠,但終因失血過多倒在了路上,再次清醒過來,便躺在了這裏。

這裏是江寧,他也不知道為何昏迷之中跑了這麼遠,想來是發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這些不是他最關心的,他目前最關心的是他相依為命的嫂子婉兒,也不知她怎樣了?恐怕會很擔心吧?也許會認為,我已經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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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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