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風月寶鏡

項羽一愣，「帶進來。」

進來的「姦細」竟是名女子，雖被五花大綁捆著，臉上的神色卻是十分泰然。

項羽沉聲喝道：「你是劉邦派來的？」

蕭瑩淡然一笑，「大王看我像嗎？」

項羽拍案而起，喝道：「好個姦細，竟敢在霸王的面前巧言令色，推出去斬了。」蕭瑩忽然大笑，項羽一怔，「你笑什麼？」蕭瑩止住笑聲，從容地道：「我笑大王是非不辨，是姦細的不殺，不是姦細的反而要殺。」

「你所言是何道理？」

蕭瑩道：「如果我是漢王劉邦派來的姦細，就不會堂而皇之地走到楚營外讓大王輕易地捉到，而真正的姦細卻剛剛從大王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武涉？」

「不錯，正是此人。」

項羽勃然大怒，「軍師對我忠心耿耿，方才更為我的愛姬制了一件狐皮衣，他這次離開垓下山是為了再制一件以備換洗，你為什麼要詆毀他，為什麼要離間我們？還說你不是姦細？」

蕭瑩笑道：「虞姑娘天資聰穎人見人愛，武涉為她制衣是對虞姑娘的既愛且敬。其實，他早已萌生歸漢之意，他雖名為軍師，但實際上早被大王閑置已久，您剛愎自用，武涉不過是步了當年韓信的覆轍，說是軍師實則毫無用武之地。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對大王耿耿於懷，因為他的授業恩師範增就是因您而死的。您若不信的話，小女子便與您打個賭，如果武涉能趕在天亮之前回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項羽頹然坐倒寂然不語。

轉眼間天邊升起了啟明星，武涉當然沒有回來。虞姬看了看蕭瑩，在項羽耳邊附聲道：「大王，放了她吧！這位姑娘不像是壞人。」飽嘗背叛滋味的項王根本無心理會蕭瑩，微微點了點頭。虞姬輕移蓮步走到蕭瑩身邊為她鬆了綁。

「謝謝你，虞姑娘。」

虞姬淡然一笑，笑容中卻滿是苦澀。

項羽沉聲道：「想當初我從江東起兵之時，天下豪士無不競相來投，眾星拱月一般奉我為王，沒想到今日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真是世態炎涼啊！」

蕭瑩肅然道：「這就叫樹倒猢猻散，世人皆樂於錦上添花，卻鮮少有人能雪中送炭，枉你一世英雄也敵不過這『人情』二字，況且說這還有什麼用？當初你若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這個姦邪小人，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項羽身子一震，愕然道：「你一個尋常女子，怎會知道的如此詳細？」蕭瑩道：「這個你就別管了，當前最重要的就是封鎖武涉歸降的消息，以免紊亂軍心。」

垓下山陡峭嶙峋，易守難攻。漢軍雖虎視眈眈卻不敢貿然進攻，兩軍互相對峙，幾天來相安無事。這天傍晚，楚軍點起篝火相互圍坐，幽冷的寒風凄然刮過，吹得人心底生寒。驀地，風中忽然飄進點點歌聲，如怨如訴，如泣如咽，那歌聲分明是楚地流傳已久的民謠。想起盼兒歸家的老母，思夫心切的嬌妻，楚軍無不群情動容，啜泣嗚咽。

霸王仗劍而立側耳傾聽，憂惻猛然襲進心潮，「難道西楚已被漢軍攻陷了嗎？」那是自己多年來汗水和心血的結晶，想當初他帶領八千子弟兵渡江起義，兵敗章邯，火燒阿房，破釜沉舟，使百二秦關終歸楚下，那是何等的躊躇滿志英雄萬丈，可如今呢？想到此處，他悲從中來，禁不住附歌和曰：「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聲所到之處引起泣聲一片，虞姬滿眼含淚不忍再看，拉著蕭瑩的手道：「妹妹，此處風大寒冷，你隨我進賬吧！」帳內溫暖入春，沒有饑寒交迫，也沒有戰火烽煙。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應？」說罷盈盈一拜。蕭瑩大驚，連忙雙手相扶，道：「姐姐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便是。」虞姬道：「大王本是個脾氣暴戾之人，那日聞得妹妹一席之言竟能穩下心來實屬難得，想是妹妹所言深得大王之心。因而我想，妹妹對楚國當前之形勢定有非凡見解，現在我西楚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我想求妹妹助大王力挽狂瀾，匡興楚室。」

蕭瑩一怔，忙道：「姐姐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子，那日純屬信口開河，武涉之事是大王身在局中為現實所蒙蔽，其實細想之下根本沒有任何玄機，況且，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豈是你我女輩所為？」

虞姬輕輕一嘆，「是啊！我們女子的天命便是為人妻母，行軍打仗與我們實在太遙遠了。」她徑直走向梳妝台，慢慢坐下來，細塗胭脂，輕染朱唇，將自己打扮得如同出水之芙蓉。蕭瑩一眼便看見了梳妝台上的風月寶鏡，內心一陣激動。

「還沒請教妹妹仙鄉何處呢？」虞姬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蕭瑩一愕，「我……我來自天魔峰。」

虞姬一愣，「天魔峰？這個地方我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那你今年多大了？」蕭瑩更覺窘迫，「這……姐姐要聽真話還是假話？」虞姬一笑，「當然是真話了。」

「算來我今年有一千多歲了。」

「呵呵！妹妹，你真調皮。」

蕭瑩連忙轉移話題，「姐姐，你的梳妝鏡真的好漂亮。」

「那是大王送給我的，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吧！」蕭瑩大喜，「真的？」虞姬長嘆一聲，一縷悵然爬上眉梢，「反正我今後再也用不著了，妹妹，你既能潛入山中就一定有辦法離開，趁著天黑趕快走吧！否則就來不及了。」她不再多說，伸手取下寶劍出了營帳。

「大王，今夜月色姣好，讓妾身為你舞劍助興如何？」

項羽一愣，「愛姬既有如此雅興，我自然求之不得。」

劍走輕靈，聲若龍吟，虞姬衣袂飄動好似九天玄女臨凡。她的劍沒有英雄的霸氣，但卻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慷慨豪情，劍在風中如拂柳，她宛如凌波仙子羽化飛天。虞姬以長袖掩面，不由得眼含慟淚，默默地道：「霸王英雄蓋世，志在四方，他日必定會東山再起，與劉邦逐鹿天下，但此刻他帶著我行軍打仗實有諸多不便，身為姬妾我怎能連累於他？也罷！就讓我把最美的一刻留給他吧！」

驀地，劍鋒一轉猛然掠向她的咽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泄閘的洪水一般衝擊著霸王的靈魂，他嘶聲大吼道：「愛姬，不要啊！」

虞姬手中的劍劃了一道凄美的虹，劍光閃處，鮮血噴濺！霸王魂飛天外，搶步縱身抱住了她將頹的身體，「愛姬，為什麼？為什麼？」

虞姬慘然一笑，「大王，您是霸主，一定要儘快……儘快突圍。」霸王一生殺人無數，向來漠視生死，他叱吒風雲卻從未料到心愛的姬妾竟會在自己的懷中香消玉殞。她為了不拖累自己竟然拔劍自刎，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難道還配稱霸王嗎？死之蒼涼，項羽平生第一次深切體味。漫山將士盡皆跪倒哀哀慟哭，他仰天悲嘯，聲如鬼泣，「我項羽戎馬一生，縱橫沙場，唯有兩件摯愛，一是美人虞姬，常隨我輾轉軍旅，解憂伴側，感情真摯！二是寶馬烏騅，隨我破陣殺敵，奮勇當先，浴血征戰。現在虞姬棄我而去，莫非是天要亡我嗎？」蕭瑩躲在暗處內心亦是悲惻萬狀，但她深知自己沒有權利去改變人類的歷史。

項羽畢竟是一代霸主，十萬大軍一揮之下殺出垓下山。經歷了四面楚歌的楚軍卻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戰鬥力，幾番衝撞，幾番突圍，數日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只剩下二十八騎跟隨項羽殺奔西楚，他相信，只要回到西楚，他一定會東山再起。戰馬飛奔，沙土飛揚，項羽帶領二十八騎橫衝直撞再一次突圍出去，烏騅馬神駿非凡，漸漸地將漢軍甩在身後，然而，這一番慌不擇路卻使他們誤入歧途，項羽赫然發現，眼前的道路十分生疏，他們竟然迷路了。

「霸王，那有個老農。」一名將士拍馬過去，高聲喊喝：「農家，請問去彭城走哪條路？」老農睜開渾濁的雙眼順手一指，「向左走。」項家軍心中升起一線希望，二十八騎在項羽的帶領下飛奔向左，一路前沖，豈料腳下的路越走越濘，眼前竟然是一處不可逾越的沼澤地，「遭了，上了那老農的當，真是天不佑我。」項羽心裡暗暗叫苦，正要勒轉馬頭順原路返回，回頭一看，漢軍的大旗卻在風中乍現。

退路已斷，霸王血灌瞳仁，憤怒的寶劍揚威出鞘，對眾軍士道：「大家每七人一路，突圍后在山下會合。」二十八騎策馬揚鞭再次殺出，沖向蜂擁而來的漢軍，一番激烈的拼殺之後，楚軍至垓下山會合時又損失了兩騎，但項羽的心裡還是稍為寬慰的，面對劉邦的百萬大軍，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好的結果。然而，志在必得的漢軍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未給楚軍留有一時一刻的空暇，蜂擁著又一次如潮而來。

「看來劉邦是絕不可能讓我回到西楚的。」項羽長嘆一聲，帶領二十六騎邊打邊退，漸漸地靠近了烏江口。

「霸王，快上船吧！江東的父老都在盼著你啊！」撐船的老亭長焦急地喊道。

「是啊！霸王，快走吧！」眾將士齊聲呼道。項羽望著曾經征戰過的土地，望著虞姬瘞玉埋香的垓下山，搖了搖頭，斷然道：「就算我能回到江東，就算江東的父老還會奉我為王，我又有何臉面去面對他們呢？」他走到烏騅面前輕撫著愛駒，「這匹寶馬跟隨我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戰功，勞煩你渡它過江，放它逃生吧！」

老亭長泣道：「霸王對馬的感情尚且如此，何況人乎？實在令人欽佩啊！」烏騅戀戀不捨地上了船，老亭長長篙擊岸，小船漸漸飄向江心。

如潮的漢軍又一次襲來，一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豪情激蕩著項羽的心。

「將士們，今日我們就要血灑疆場了，能和你們死在一起是我項羽此生之幸。」

「霸王！」眾將士群情動容，無不涕淚交加。

「給我殺！」項羽一聲厲嘯寶劍揮動。瘋狂的漢軍成「品」字形生生將他和他的二十六騎無情地吞噬。當最後一名軍士重傷倒地時，項羽終於停下了殺戮，「兄弟，當初是我把你從江東帶來的，現在就讓我送你回去吧！」

「噗！」項羽長劍下落，結束了他的性命。

「你們都是齊王韓信、魏王彭越和九江王英布的屬下吧？回去告訴他們，劉邦匹夫，呂雉小人，他們絕不會放心地將天下分給異姓王的。想要我的命，拿去吧！」長劍一揮，他自刎在烏江口，烏騅馬遠遠地看見主人偉岸的身軀倒下，悲嘶一聲投下滾滾的烏江。

蕭瑩懸在半空目睹了一切，她的心也為之深深牽絆，看過了人界英雄的悲壯，她也該回去了，她的身子慢慢上升，歌聲隨風飄進漢營，「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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