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債

要債

銘德將軍府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引得駐足觀望的百姓絡繹不絕。

溫四站在大紅燈籠下,臉上堆著燦笑,逢人便道一句喜,遞上利是封,再將人請進府中吃席。

銘德將軍謝長風殺神之名在外,自是無人敢進府吃席的。但溫四又是出了名的爛好人清樂王的貼身小廝,再掂量著厚重的利是封,倒也有膽大的硬著頭皮進府吃席。

趙猛帶着十來個兄弟走至大門,便有下人迎上來敲鑼打鼓說了一番喜慶的話,誇了一番軍爺們的豐功偉績,同說書似的,最後落下一聲「軍爺請進」,府門兩側掛滿的炮仗噼里啪啦不帶停地炸起來。

趙猛「嚯」地往後一跳,心道:這清樂王的太平日子過得可真他娘的爽。

進了府中,瞧著被裝點得金碧輝煌的銘德將軍府,擺滿山珍海味的筵席,趙猛這心思又變了:他娘的要是能把這狗屁子王爺坑到軍營里去走一遭,三年的軍餉不愁了,忒有錢了!

「軍爺。」溫秋領着兩路清麗可人的丫鬟,個個手捧托盤,呈著上等錦緞製成的袍子,黑皮駝毛披風,屈膝行了禮,說道:「舟車勞頓,王爺命爾等為軍爺們準備了熱水便衣,請各位軍爺隨婢子來。」

趙猛等人見了這些個嬌嫩可人的小丫鬟,糙漢子在狂野北方澆築的鐵血也化成了繞指柔,哪裏還能說出個「不」字來。

「他娘的,這狗屁子王爺也忒會來事了。」

沐浴的大木桶是溫儒連夜調到將軍府的,不僅體型大,還內置座椅扶手,不比浴池差。

十幾個木桶擺在一間大平房中,也無需專人服侍加水,每個木桶都有兩個閥門,一邊用於放水,一邊進水。木桶邊上還有一個伸出去的小木板,呈著這個季節本不該有的水果與美酒。

奢華非常。

錢剛露出兩條光膀子,趴在桶邊小聲說:「我說猛子,咱將軍駐守邊關三年,如今又取得大捷。皇上不說召見論功行賞,卻派個閑散王爺過來伺候着,這是嘛意思呢?」

趙猛凝神掃了四周,確定隔牆無耳,方厲聲道:「上頭讓你享受你還不樂意不成?吃糠咽菜三年都堵不住你這勞什子放屁的嘴!」

「猛子你嘛意思老子懂,老子就是替將軍不服!」錢剛雙拳重重砸進桶里,帶出的水花濺出滿地,「甭說老子了,軍中哪個兄弟不是等著論功行賞衣錦還鄉的?」

趙猛道:「將軍自有定奪,能虧了兄弟們不成。」

「將軍自然不會虧了兄弟們。」錢剛越想越來氣,「但是將軍做不了這個主。」

趙猛心下駭然,滿屋子十幾個兄弟沒出聲,怕是都認可錢剛的說法。

行軍打仗,成日將腦袋別在腰上混日子,吃糠咽菜飽一頓餓一頓,圖的不就是個大捷,圖的不就是上頭的賞。

如今長風軍熬到了大捷,卻被死死堵在論功行賞這一步,自古以來,班師回朝的將軍誰不是先進宮面聖?唯有他們這位皇上,派了個得罪不得的王爺接風洗塵,便再無下文。

「且等著吧。」趙猛沉聲說,「有將軍一塊肉,就沒道理讓兄弟們吃糠咽菜的事!」

錢剛自是信自家將軍的,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十幾人悶聲洗完澡,入了席面。

溫酒便嗚呼哀哉隨着溫三駕着馬車到了銘德將軍府。

溫四拿了新的湯婆子遞進去,方才掀簾。

「王爺,四兒以為你不來了呢。」

溫酒長「哎」一聲,悠悠說:「四兒啊,你家王爺方才痛失了一位美人,愁啊。」

溫四:「啊?」

溫三跳下馬車,攙著溫酒踩着玉踏落地,對溫四說道:「路上遇到點事兒,咱們王妃有着落了。」

溫四:「啊?!」

「不攙王爺進府,門外的冷風可是好喝不成的!」溫秋捧了薑湯出來,冷聲呵斥道。

溫三閉了嘴,接了薑湯。

溫酒儼然依舊熟悉了這操作,咕嚕嚕喝完,才捧著湯婆子進了府。

府中掛滿了大紅的燈籠,便是桌凳也鋪了紅布,更有不間斷的喜慶的嗩吶聲。戲枱子上青、花旦唱得正歡,席面上一張張笑臉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小秋秋,謝將軍可回府了?」溫酒問。

溫秋回道:「不曾,倒是回來了十三位軍爺。」

溫酒笑道:「難不成這謝將軍也知本王愛美人,怕傷了本王的眼所以才不遲遲不回府?」

溫秋:「王爺,謹言慎行。」

溫酒哈哈一笑,捏著湯婆子往席面瞧了瞧,大魚大肉一樣不少,這接風的排場放眼整個晉都,除了他清樂王也沒人想得出來了。

對方既然不在,他又來點了卯,讓人挑不出錯,自是不願在這兒瞎候着。

有這大把的時光,出去會個美人可不更加逍遙自在。

「三兒,走,跟你家王爺要債去。」溫酒朗聲一喝,捧著湯婆子雄赳赳氣昂昂又出了門。

他這般一叫,驚得滿院子蹭吃蹭喝的百姓的後知後覺,原來這小公子竟就是傳聞中好美色的清樂王,長得倒是好看得緊呢。

趙猛一行人瞧過去時,只瞧見了一抹雪白的毛茸茸的披風擺子。

幾人暗暗一笑,道了聲「娘們兒」。

溫酒上了馬車,又才掀了帘子瞧向門口被兩盞大紅燈籠護在中間的大牌匾,上書「銘德府」三個字,字一瞧便是他那便宜皇帝大伯的手筆。

一位鐵血將軍配「銘德」二字,銘誰的恩德?可不諷刺。

「謝長風——三兒,你說這『長風』可不比『銘德』二字更適合一位將軍么?」

溫三伸手蓋了簾,蹙著眉頭說道:「王爺管個醜八怪的稱呼幹什麼?還掀帘子吹冷風,被秋姐姐瞧見了三兒可又得挨罵。王爺可心疼心疼三兒吧。」

「你小子,快,趁着你討人嫌的秋姐姐不在,同爺仔細說說江南的美男榜。」

江南的美男榜四年才揭一次,由江南巨賈聯合出資舉辦,上榜男子年歲不限,一旦上榜,必得價值千金的豪禮一份。有年齡合適者,搖身一變成為商賈們的東床快婿也說不定。

溫三託人描了上屆上榜的十位美男畫像,溫酒本以為定是些陰柔的少年,不成想江南商賈們的審美還不錯,陽光型、帥氣型甚至猛男型都有,老的少的都有,標準不統一,但個個亮眼,只看得在晉都見慣了陰柔公子哥的溫酒兩眼發直。

「三兒啊,這江南看來不得不去了呀。」

溫三笑得開懷,「王爺,那就這麼定了!」

溫酒收了畫卷遞給溫三,溫三還當他不喜,卻又聽自家王爺做賊心虛般說:「畫卷給爺仔細收著,莫要給小秋秋收了去。」

溫三「嘻嘻」一笑,「王爺放心,三兒還有拓本。」接着又問,「但是王爺,咱們王妃還沒找著呢。」

溫酒面露糾結之色,拖腮想了一圈,怎麼都覺得那偶遇的小美人兒定是逃難出來的,多半還是得罪了權貴,更甚至可能是誰家男寵偷跑出來,所以才連一身得體的衣裳都沒有。待他找到了人,可得撫慰撫慰對方受傷的心靈,帶着去江南散心,豈不宜哉美哉?

心下有了主意,於是捏著湯婆子往溫三腦瓜子上一敲,命令道:「畫卷的事不得讓王妃知道,否則,唯你是問!」

溫三委屈巴交捂了腦門兒,那知道自家王爺這些個碗裏還沒吃着就肖想着鍋里的齷齪心思,馬車便停了。

他掀了帘子一瞧,已然到了戶部。

「王爺,三兒去通報。」

溫酒止了溫三,親自下了馬車。

「你家爺是來找舅老爺的,通報什麼。」

溫酒的老舅子乃是當今戶部尚書卓汝世,人稱老摳門兒,掌管大晉的金簍子。

昨兒個連着皇帝這虎大伯,用一副畫就坑得溫酒這侄兒掏了自家腰包將殺神謝長風的接風宴辦的滿晉皆知。溫酒這廂便是來收賬的。

這老舅子出了名的摳門兒,昨兒個許了他美人畫,今日若不收到手,明日那畫兒指不定是被火燒了還是被水淹了,總歸是到不了自己手上的。

「這兩個老東西,也不知道主意打了多少時日了。」溫酒嘀咕一聲,捧著湯婆子優哉游哉邁進戶部大門。

拋去滿朝文武百官不是,當今皇上子嗣眾多,偏要坑他去給殺神接風洗塵,一個出了名的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閑散王爺,一個出了名的醜八怪將軍,想出這主意的人怕也沒安什麼好心。

左右這趟渾水他已經淌進來了,還能虧了自己不成。

「舅舅,舅舅!侄兒來收賬了。」

溫酒笑臉嘻嘻摸進去,卻在門口給擋了回來。

「王爺,卓大人今兒個不在。」

溫酒心道大意了,黑著臉便要走,兩步后立即剎車調頭。

他這老舅子平日裏最怕家裏的母老虎,恨不得全年無休睡在戶部,不在?糊弄誰呢?

「不礙事,本王就是去瞧瞧戶部尚書大人的辦公區。」

對方不敢阻攔,只得大聲嚷嚷道:「王爺,王爺慢點兒,仔細天寒摔著咯!」

溫酒心道,老舅子這小跟班兒莫不是蠢了吧唧的,天寒同摔著有毛線的干係,卻未瞧見一席灰衣隨小跟班兒的吼聲閃過。

「舅舅,侄兒來收債了。」溫酒推了門,指著狀似慌亂間沒找見地兒藏的戶部尚書,笑嘻嘻道。

卓汝世人如其名,小眼睛小鼻樑,五官緊湊,瞧著着實像個精打細算的吝嗇鬼,但溫酒知道,這位可是實打實的妻管嚴,工作狂。

左右躲不過,卓汝世拉過條凳,捏起筆杆子,放嘴裏舔了舔,提筆算著不知道那門子爛賬,頭也不抬說:「畫在皇上哪兒,跟皇上要去。」

「舅舅你莫要誆侄兒,六皇子的畫在誰手裏都可能,唯獨不可能在皇上手裏。」溫酒漫不經心說道。

卓汝世停了筆,歪頭瞧這位兩耳不聞朝中事、一心揮霍求美男的王爺侄兒,「你怎麼知道的,就在皇上手裏。」

溫酒懶得同這吝嗇的老頭子打太極,放下湯婆子自己動手就胡亂翻起來,管他三七二十一,一頓掀鍋蓋揭被子的,先將這小老頭的屋子翻個亂七八糟再說。

卓汝世果然急得要命,跳起來拿筆戳溫酒的腦瓜子,一面從坐凳下面摸出一個木匣子,一面恨鐵不成鋼說:「一副死人畫你犯得着掀親舅舅的房子,得虧你娘死了,否則不給你活生生氣死才怪。拿去拿去!」

「舅舅,你竟然把美人放在屁股下面坐着!」溫酒兩眼瞪大,吃驚不已。

卓汝世道:「就放在屁股下面怎麼了?你小子,別怪舅舅沒提醒你,這畫你拿着便拿着了,我不管你是抱着吃飯睡覺還是掛着不吃不喝,甭拿出去炫耀,聽着沒!」

「皇上賞的,為何不能炫耀,我偏炫耀!」

卓汝世拿筆敲了溫酒一腦門兒,說:「你以為皇上想許給你?不許你這畫你能老老實實給皇上辦事兒?滾滾滾,拿着畫兒滾得遠遠的,別煩你老舅子。」

溫酒捧了畫,又順了桿筆身色澤還不錯的筆,喜滋滋溜了。

卓汝世跟到門前吼道:「不準炫耀!」

溫酒漫不經心回道:「知道了舅舅。」旋即瞧着手裏順出來的筆。

他這老舅子,平日裏一顆米都捨不得浪費,丟了一桿筆也不知要氣幾日,想着便解氣。

「三兒,這筆給爺收好了。」

溫三接了筆,一瞧,好傢夥,名家出手,上等紫毫!

「王爺,你可真識貨。舅老爺平日裏可不用這麼好的筆呢。」說着還掏了帕子,仔仔細細包起來。

溫酒聞言,上車的步子一頓,「你說,這是好筆?」

溫三道:「可不是么,今年就出了兩支,一隻在咱們王府呢。有市無價,妥妥的好貨。」

吝嗇鬼平日裏的用的筆便是斷了桿兒的溫酒都見過,值錢的東西更是從不擺在外面。而被他順出來的筆還是濕的,顯然方才用過。

「奇了,奇了。」

溫酒反手捏了捏三兒的臉蛋兒,「三兒啊,筆、畫,可給爺收妥當了,妥妥噹噹的,懂嗎?」

溫三不解,皺着眉頭應了「是」,跳上車招呼馬夫啟程。

方走了兩條街,便又聽到一陣急亂的腳步聲。

馬車打了個急剎,溫酒一個沒注意,下巴磕在車架子上,一股子血腥味道從口腔蔓延開來,疼得溫酒倒吸了一口涼氣。

溫三更是怒不可遏,掀了帘子氣勢洶洶喝道:「幹什麼!」

馬夫方要開口,一道尖叫聲便傳了過來。

「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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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級白月光只想當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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