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解脫

年輕人熱淚盈眶。

「我們勝利了，一切都結束了！」

「好，真的好！我就說咱們五里村就沒有孬種，個個都是好樣的！」

「還有嘞，我們給部隊籌集的糧食一直存放在祠堂的地窖內，前陣日子土匪來收糧我們都沒有交出去哩！」

「這些糧食，是要給你們這些好樣的人吃的，是要支援咱們部隊的。」

「阿嬤，你趕緊取點穀子，鐵柱從前線回來了得吃點好東西補補！」

「沒，沒事，我不餓，阿爺，你們把糧食都放起來，你們吃些什麼？」

年輕人忍不住發問道。

「這有啥，我們不打仗，大家吃點地里的野菜就行了，根本餓不著。」

老人連連擺手，滿臉的不在乎。

陳玉的心猛然一沉。

他可是知道。

所謂的餓不著究竟是怎樣一個謊言。

老人這一餓，就餓了七十年。

包括整個五里村的人，每個人皆是如此。

「走走走，快進村，小梅都等了你老長時間了！」

老人拉着鐵柱的手。

一個勁的催促。

「當時俺都給你倆說好嘞，等你回來就把你和小梅的事給辦了。」

「現在你回來了，怎麼都要去見見人家，小梅天天都在村口望着你呢。」

年輕人任由老人拉住他的手，一直前行。

近鄉情怯。

更何況，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

村子裏的人圍了過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開心的笑容。

這是他們的族人，更是他們的英雄。

名叫小梅的姑娘羞紅了臉，躲在人群中不時的偷偷瞄上一眼年輕人。

被老人叫做阿嬤的老婦人，正是之前拿着雞毛撣子的老太太。

此刻，這些人都圍着年輕人噓寒問暖。

「鐵柱啊，你看啊！」

「這都是我們給部隊籌集的糧食，我們藏的好好的，沒讓土匪發現，一直都給部隊留着呢！」

「雖然我們打贏仗了，但是這是給部隊的糧食，我們一直守着呢，沒讓土匪搶了去。」

「村裏的大家就算再餓，也沒有動一顆穀子！」

老人抓起一把穀子，動情的說道。

「有國才有家啊，鐵柱，你和三哥都是好樣的，俺們也不能丟人啊！」

年輕人的身體猛然一僵。

抬起頭時，已是老淚縱橫。

他不是什麼英雄。

他只是個連自己的鄉親都保護不了的混蛋，是個沒能遵守和小梅約定的懦夫。

村裏的父老鄉親一直在等着他們這些年輕人載譽歸來。

他們守護著部隊的糧食，哪怕有人餓死，也不曾動過一粒穀子。

老人殷切的等待着自己的孩子，妻子痴痴的思念著自己的丈夫，孩童夜裏哭喊著要爸爸回家。

但是等到的，卻是土匪的屠刀和灼身的烈火。

這些年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每一個夜晚，他都能感受到冤魂的哭喊。

或許，他早該死了。

撲通！

年輕人跪倒在地，重重的在祠堂前磕起了頭。

這一跪，跪五里村的鄉親父老。

時窮節乃現，生為疆土，死佑國邦！

這一跪，跪三年抗戰的手足同胞。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

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這一跪，是替那些回不來的人跪的。

陳玉默然抬頭。

五里村上空的紅月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沉新生的驕陽。

陳玉走到年輕人的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該上路了。」

年輕人從陳玉眼中讀出了這個意思。

「是啊，該上路了！」

年輕人起身。

抹去眼角的眼淚。

破涕為笑。

村裏人沒有怪他，是他一直都沒有放過自己。

「阿爺兒，小梅，狗娃子，還有村裏的大家。」

「我們走，去一個沒有飢餓的地方！」

鬼燭點開的往生之門緩緩開啟。

年輕人領着五里村的村民，來到陳玉的面前。

此刻的年輕人神采飛揚。

這些年困擾住他的心結，今天終於解開。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崢嶸的歲月，那個在戰場上英姿勃發的無畏戰士。

「謝謝！」

年輕人挽著小梅的手，微笑着向陳玉揮手告別，隨後一步踏入門內。

他要為五里村的人引路。

不再迷茫，懦弱。

這次，輪到他保護大家了。

年輕人的身後。

五里村的鄉親父老井然有序的走進往生之門。

沒有留戀，沒有不舍。

只有坦蕩和解脫。

他們已經煎熬了七十年，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往生之門緩緩消散。

陳玉盯着手中燃燒了一半的鬼燭喃喃自語道。

「走好。」

從今天起，五里村就徹底從歷史中消失。

可能不會再有人記得這個英雄的村子，記得這些平凡的人。

但是陳玉知道，有種東西一直在傳承著。

哪怕恐怖復甦，也有人在無邊的黑暗中負重前行。

最黑暗的恐怖，往往來自於人心。

最純澈的光明，也是來自於人心。

這個世界有善有惡，有黑有白。

他不求盡如人意，只求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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