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少年蹙著眉頭，沒再理會旁側的救命恩人。他緩慢地從懷中抽出一把烏黑古怪的長劍，與死去孩子們掉落的邪劍毫無二致。
將長劍當作拄拐，少年撐起身，一瘸一晃地走開了。
似不願與旁人多言。
身後，小姑娘的笑容僵硬在陣陣冷風中。
他說……她，礙事？
不知好歹的小屁孩。
略略略！
慕芷蘿沖少年的背影做了個短促的鬼臉，旋即便恢復肅穆的神色。
她腦海里對原書開頭的印象越發清晰了。
小說初期，男主周雪宥因天資欠缺、靈根殘廢而被各大門派拒收，面試結果無一不是讓他尋塊荒地開墾耕種去，倒可維持生計。
周雪宥處處碰壁，灰心喪氣之下掉入鬼域邪｜教十絕門的陰謀陷阱，同幾十個流浪兒一道被誆騙成為門外徒。
他們每人都被分得一把相同的烏鐵劍，必須不分晝夜地與各種品級的妖獸鬼怪廝殺爭鬥，死的人便死了，據說活到最後的人才能成為十絕門入門弟子。
其實不然，十絕門只是想招些不知死活的劍奴當活人祭品，以人滋養劍器中的劍靈。修為提升的同時劍中邪物亦壯大，即便僥倖活到最後，不死也得叫強盛的劍靈吞噬自身神智，墮為邪劍操縱的傀儡兵器罷了。
開頭這段經歷對男主中期入魔具有催化劑的作用，雖然後來隨木芷蘿一行入了瓊華天宗派，卻因為邪劍蠶食道心而未能察覺，埋下重重禍患。
大致回顧完劇情，女孩兒婉約秀氣的眉頭顰起，目光中透出凝重。
這些人她全部要救，否則到最後他們都會死。
管他男主是哪個。
反正外掛在手，天下她有！
打定主意后，慕芷蘿摩拳擦掌，欲故技重施。
正準備上前救人，不由自主低眉一瞥，竟看到攤開的雙掌上沾染了大片殷紅色。
這是……血？
剛才怎麼就沒發覺呢！
慕芷蘿嚇了一跳，反覆揉搓掌心，表情閃過詫異與不安。
原來……那個臭臉沒禮貌的少年，他受傷了！
可當慕芷蘿再去尋找少年的身影，對方早已不見蹤跡。
無奈，只好將注意力調回，專註眼前局勢。
縱覽四周，她一顆心突突直跳，地表裂縫下冒出的惡鬼未免太多了……無限複製粘貼似的。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一帶隱藏着一處「鬼脈」叫他們撞上了。
原書中鬼域共有三大「鬼脈」，縱橫蜿蜒如溪流，游移不定若蛇蟒，一旦覺醒則萬千厲鬼爆出，極有可能被它們拖入羅生無盡鬼獄。
羅生無盡鬼獄與地府冥界不同，不受任何神魔管轄，相當於六界外的一片腐臭垃圾場，陷入定是永無翻身之日。
除非修仙界翹楚、宗門大佬之類的高手人物，運氣不好的非洲菜雞能避則避，避不過就快逃。
也許在十絕門劍奴踏入時已有徵兆，兼後來天宗派一眾清繳，這才倒霉驚動了此境遊走的鬼脈。
慕芷蘿幾步狂奔，暢通無阻地趕到孫翊君師兄身邊，眼瞧青年面色已經黑如鍋底。
看來師兄也覺察到鬼脈的暴走。
慕芷蘿不耽擱，立刻道：「翊君師兄，請你同各位師兄師姐助我救人！此地不可久留，咱們救完人速速離去！」
此行本是一次中等難度的修行任務，怎料事態發展逐漸偏離控制。現在孫翊君的神情很複雜，他決計不能讓眾多同門後輩命喪此境。
可若使木醫仙的小女兒涉險……他同樣無法交待。
「孫翊君師兄！！」女孩兒嗓音微提，話音軟糯卻堅定有力。
聞聲，孫翊君神色一動，視線定格在那張稚嫩的面龐上。
木芷蘿是他們當中年紀最小、堪堪十三歲半的小師妹，居然不畏困境艱險，懷有如此氣魄膽量……
真真不愧是桃苑木府的後人。
這樣想着，他的內心寬慰了幾分。於是，「鏘」地一聲，從腰間劍鞘內抽出一口上品寬刃劍，鄭重遞與慕芷蘿。
「這是師兄的貼身御劍，芷蘿，你拿去。切記萬事小心。」孫翊君口中囑咐，另一手併攏兩指輕輕滑過劍身。
登時，女孩雙手托著的寶劍散發出一層淺淺的銀光，然後懸空擴大到三倍，飛至腳底將她整個人載了起來。
慕芷蘿雙眼陡然明亮，喜道：「多謝師兄借劍！」
耳畔儘是術法流動、法器穿梭呼嘯之聲，大傢伙紛紛鉚足了勁兒誅殺惡鬼，給外掛小師妹開道救人。
抬手按住胸前護身鮫珠，慕芷蘿腳踏寶劍，底氣十足，蓄勢待發。
「嘔」的一聲。
嗯？
慕芷蘿愣住。
「嘔！」「嘔！」「嘔！」……
眾修士也呆了，不可思議地偱聲望向聲音來源。
那些大妖竟然逐一將嘴裏的孩子吐了出來！
它們下巴掛着巨大透明的哈喇子，沒等吸溜回去，一隻只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距離接近的修士們迅速接住掉落的孩子，以防被腳下的惡鬼拖入無盡鬼獄。
慕芷蘿御劍從半空中降至地面。
好像贏得太過順利，導致裝逼失敗了……
不過，相較原小說只活一個男主，她能一口氣保護這麼多人，內心還是蠻有成就感滴！
這時候，修士們暗中傳音交流，都認為大妖已逃，挾持的孩子被安然救下，沒有再與惡鬼廝戰的必要。
趁著鬼脈尚未完全暴走，眾人便各自駕馭法器，破空而去。
資歷最高的孫翊君主動留下斷後。
師兄的職責就是目送後輩們盡數離去，斬斷劍下最後一隻糾纏的魑魅鬼后，他御劍飛行至半空中。
不知是否眼花，眼底倏然略過一抹淡淡的竹綠色。
孫翊君禁不住呼出聲來：「芷蘿？！」
他沒看錯，慕芷蘿又孤身飛回了萬鬼當中。
「你在做什麼？！快上來！上來！」
幾句話，孫翊君差點把自己的嗓子嚎啞了。
然而底下的小姑娘不緊不慢地傳來回應：「師兄放心——我找個人馬上就回來，你先走！」
她說完這句話，從巨劍上一躍回地面。
之前那個臭臉小屁孩，沒跟其他同門離開，他還在這裏。
落地的剎那，慕芷蘿就如同一團聖光墜地，眨眼間周身一丈的惡鬼湮滅殆盡。
半空中的孫翊君大張著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既不放心她，又覺得似乎沒有下去的必要。
其實原身對護身鮫珠的使用很是謹慎，以至於同門皆未注意到她有外掛，可是穿書的慕芷蘿就是個新手菜鳥，不熟悉如何控制體內靈力，遂不得不依賴鮫珠的保護。
周圍一丈開外的地方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鬼怪，3D電影都沒這場面宏偉，覷上一眼心驚膽顫。
慕芷蘿不由捏了把掌心滲出的冷汗。
那個孩子，還活着嗎？
……
少年雙手緊緊攥著如墨的劍身，儘管劍鋒深深地嵌進手掌骨肉里。
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痛得快要失去知覺。
但是他深知，只要鬆了手，一切都完了。
他這一生什麼也沒做成，未能親手滅一妖一魔，未能光復蕭條的舊州土地。
不能死在這裏。
為什麼他明明已經砸碎其他三把劍，讓自己的劍靈吞噬了其他三隻劍靈。
卻依然……連一隻魑魅鬼也打不過。
他真的是廢物么？
少年的雙腿被拽進了裂縫中，彷彿經無數惡鬼的尖牙嚼碎一般。
然而他難得地笑了笑，唇角弧度諷刺。
是啊，無論如何努力，他依舊是。
一個無能的廢物。
少年微笑着闔上雙眼，漸漸鬆開手指，任由自身被拖入無盡無止的鬼獄。
忽然，閉合的眼縫裏泄進了一點兒亮光。
一時間，惡鬼消退，萬籟俱寂。
溫軟的手掌緊緊握住了他血肉模糊的手指。
少年緩緩睜開眼皮，眼底映出的，是一個渾身在發光的小女孩，剔透潔凈若第一縷熹微天光。
不是第一次見了。
不久前女孩才救過他一次。
「我可算找到你啦！」
她這樣說着，手上用力將他拉出無盡深淵，馱到了寬厚的劍脊上。
少年空空洞洞地盯着救出他的小女孩，心中唯有一個念頭。
她塵埃不染的衣襟裙袂，讓他的血，弄髒了。
「現在安全了，呼！」女孩長吁了一口濁氣，毫不介意衣裳的污濁，面容舒展開來。
巨劍載着二人迅疾突破鬼域沉沉壓頂的陰霾，迎來廣袤無垠的碧藍天境。
「好美……」和電影《你的名字》一模一樣的天空。
晴空如洗，萬里無雲。
慕芷蘿側頭看向少年，大大的瞳孔盈滿天空澄澈的藍色，氣氛使然地很想問一句：「你的名字是什麼呀？」
她也正這麼問他了。
少年這回不啞巴，答覆道：「周雪宥。」
「周……」
慕芷蘿咬牙切齒，「你、就是男主！」
歲月靜好的浪漫氛圍瞬間碎裂成渣渣。
天意捉弄，她偏偏救下了最不該救的人。
「男主？」少年疑惑地看着她，不解其意，轉而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白月光。」
她說着俯身靠近，探出掌心貼住周雪宥的肩背，姿勢親昵又曖昧。
「白姑娘？」
聽得這句白姑娘，慕芷蘿心想，她是應該把挨千刀的男主從御劍上推下去呢？
還是推下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