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2

收音機2

盛子越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枕在手上睡得口水直流。反手抹了把腮邊口水,甩了甩有些發酸的手,她站起來走出屋子,循着記憶順走廊向樓梯間走去。

原主交給她的任務不少,但既然受了這份重生的恩惠,就得幫她一一完成。

一邊走,盛子越一邊回想書中劇情。

現在是1975年11月,自己四歲半,陸良華這次過來要錢應該是打着懷二胎、蓋新屋的旗號。事實上,他掏空陸桂枝的積蓄后根本沒有蓋屋,而是買了一台收音機擺在屋裏,一家人享受得很。

陸桂枝感激父母供自己讀書,一直對娘家有求必應。婚後明面上每個月只給十塊,但大弟良華結婚、二妹陸桂葉讀衛校、老六老七讀小學的書本費,再加上父親長年咳嗽遇到變天就得看病吃藥,這些錢都是陸桂枝出,因此盛家的日子過得挺拮据。

窮人借錢給富人享受——這件事給原主的打擊非常大。她膽小懦弱不敢質問母親,但盛同裕知道這件事後和陸桂枝大吵一架,責怪她騙自己沒有錢卻將積蓄借給娘家,自此不再上交工資給陸桂枝,兩人關係降到冰點。

陸良華這是利用陸桂枝對娘家的感情,把大姐當成移動小金庫盡情搜刮吧?

想到夢中原主那憔悴的面容、痛苦的糾結,盛子越捏了捏拳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挫敗,所以原主才膽小自卑、暗搓搓嫉妒重生女主、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冷哼一聲,盛子越沉肩挺胸,小小年紀走路竟帶出股凌厲的氣勢來。

迎面一個年青女子看到她,笑眯眯地說:「越越要找媽媽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被盛子越頭一偏躲開。

女子沒有生氣,反而覺得今天盛子越抿著嘴、一副生人勿近的小模樣很可愛。她哈哈一樂,打趣道:「唉喲,今天越越變小氣了。」

水利局不大,單位職工彼此都很熟悉。陸桂枝工作忙,盛子越一出生就被送到外婆家撫養,今年年底了事情少才接過來。剛回到父母身邊時盛子越有點怯怯的、老實聽話,從不開口找人要東西,很招人心疼。

女子指了指一樓東頭:「你媽媽在財務室,要不要阿姨帶你去啊?」

盛子越昂首挺胸,徑直而去。女子在一邊笑彎了腰,拉住身邊的同伴:「笑死我了,越越今天的樣子真好玩,好像要去打仗。」

盛子越心想,可不就是打仗?敵我之間的殊死決戰乾脆利索,放開手腳干就完事。親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卻更為艱難,既要保護好自己、取得勝利,又不能觸及根本、真正傷了感情。

財務室門口,陸桂枝一手拿工資條一手拿錢,表情有些糾結。

陸良華笑嘻嘻作勢伸手拿錢,嘴裏說着好聽的話:「姐,等我生了兒子,請你來吃滿月酒。你放心,不論你有什麼事,我們都替你撐腰。」

一個月的工資、五十二塊錢,在自己手上還沒有捂熱就要被借走,陸桂枝實在是捨不得。她拿着錢沒有遞過去,招呼陸良華:「先到家坐坐吧。」

陸良華擺擺手:「不歇了,家裏事多,我拿了錢就走。剩下的錢,你抽空取了送家裏來吧。媽做了紅薯粉還在晾,等你回家拿幾斤。」

盛子越走過來,站在母親與陸良華的中間。

因為她的加入,陸良華只得向後退了半步,與陸桂枝手中的錢也離得遠了些。他有點心焦,直勾勾地盯着那疊錢,這可是五十二塊錢!夠家裏嚼用半年。

見女兒醒了,陸桂枝微笑着彎腰撫了撫她的頭:「越越醒了?」指着陸良華示意她喊人,「叫大舅。」

若是原主,恐怕早就怯怯開口叫人了,但盛子越偏不。她仰頭看着陸良華問:「你為什麼和我搶收音機?」

陸良華心一驚,這小鬼怎麼知道我想買收音機?他虛張聲勢地喝斥了一句:「瞎說!我什麼時候和你搶收音機了?」

「爸爸要買收音機給越越聽故事學知識,媽媽說沒有錢,他們吵架了,很兇。你現在讓媽媽給錢你,就是和我搶收音機!」

縣城水利局每個月十號領工資,現在財務室排隊的人不少,盛子越故意大聲說話,一下子就吸引了十來個人看熱鬧。

錢只有那麼多,給了娘家人,就沒辦法買收音機,這孩子說話邏輯清晰,半點都沒有說錯。在一邊看到全過程的人就忍不住發表意見。

「陸工,給孩子買台收音機吧,越越這表達能力,不好好培養可惜了。」

「小陸啊,你家盛老師有眼光,知道買收音機讓孩子學知識,你和他吵架幹嗎?」

「小孩子嘛,看到好東西哪裏會不眼饞的。你們兩口子是大學生、雙職工,哪裏就買不起一台收音機?」

胖乎乎的彭和成副局長從隔壁辦公室踱步而出,手裏端著個白色搪瓷茶缸,缸子上畫着毛爺爺頭像,寫着「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他喝了口濃茶,笑聲爽朗:「陸桂枝,有錢就留着給孩子買收音機吧,不然她總扒我家門縫聽。」

陸桂枝想到今早盛同裕吵架時說的「越越天天趴在別人家門口從門縫裏偷聽評書、樣板戲」,沒想到女兒扒的竟然是彭局長家的門縫!

她的臉一下就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陸良華見情況不對,瞪了盛子越一眼:「越越,在外婆家大舅對你多好,今天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盛子越看一眼彭局長的茶缸子,脆聲道:「我聽黨的話,聽毛爺爺的話,就是不聽你的話!毛爺爺說,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你要用錢自己掙去,幹嘛老找我媽要?」

這話擲地有聲,很有氣勢。

「好!」一陣叫好之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彭局長在一旁聽着連連點頭:「毛.主.席語錄不僅會背,還會應用。這孩子教育得好,小陸同志真不錯,有前途!」

陸良華在家受寵慣了,哪裏受過這樣的氣?

「大姐,這是你教的吧?你現在變了,變小氣了!以前你對我多好啊,上學帶的口糧自己捨不得吃省下來用竹筒子帶回來給我吃,現在我有了困難,你竟然捨不得借點錢給我?」

陸桂枝百口莫辯:「我……沒有。」

陸良華冷笑一聲:「爸媽對你這麼好,全家就你一個人讀了大學,現在你進縣城有了正式工作卻不思回報,你白讀了那麼多書!」

旁邊看熱鬧的人沉不住氣。

「看你有手有腳的,怎麼成家了還要姐姐給錢?丟男人的臉!」

「讀大學怎麼了?讀書的時候省糧食給你吃不夠,上班了還得幫你蓋房子啊?」

財務室的盧會計和陸桂枝關係好,說了句公道話:「桂枝啊,你上班了體貼一下娘家沒問題,但也要適度,不能苛扣了自己和孩子啊。」

陸桂枝腦袋嗡嗡地響,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

彭局長清咳一聲,揮了揮手:「好了,大家不要聚在這裏。上班時間,該工作的工作,要領工資的領工資。做正事去吧……」說罷,很響地啜了一口濃茶,施施然轉身進了辦公室。

陸良華被人群擠到了走廊下面,臉上一陣發燒,如有芒刺在背。看這情形今天是拿不到錢了,他提高聲量說了句:「大姐,星期天回家來啊,媽有事找你。」說完轉身就走。

陸桂枝一聽急了:「良華,來一趟不容易,吃了飯再走啊。」

良華像後面有鬼在追一樣,走得飛快,邊走邊埋怨大姐,明明以前給錢挺痛快,今天怎麼變了?盛子越這個小鬼牙尖嘴利,真是討嫌。

……唉!真丟臉。

良華一走,財務室的圍觀群眾便散了。

陸桂枝帶着女兒進了屋子,抱起她放在床邊坐着,盛子越的小腳在床沿晃悠。

陸桂枝感覺這次丟了臉,醞釀了一下情緒,正要開口教育孩子,卻被盛子越搶了先:「為什麼要把我們的錢都給大舅?」

「你這孩子!」陸桂枝眯着眼睛看着女兒,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慌亂,這麼早熟的女兒讓她覺得陌生。

她的確有自己的小九九。

盛同裕每個月一發工資留下十塊寄回老家,剩下的都交給她,她攢下的錢買台收音機是足夠的。

今天早上吵架她說沒有錢,那是因為母親向她訴苦,說家裏人口多,兒子陸續結婚、生子,老屋不夠住,想要另外起屋,只可惜手上沒錢。心疼母親的她想悄悄拿這錢幫娘家一把,等將來再攢錢買收音機。

陸桂枝看着盛子越,鵝蛋臉、大眼睛、高鼻樑,是個漂亮娃娃。但此刻臉頰皴得乾裂,就像精美的瓷器上冒出無數裂紋,她瞬間心軟了。

起身倒了點熱水,浸濕小毛巾輕輕擦拭著盛子越的臉,細細塗抹上潤膚霜,陸桂枝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外婆也是的,送了兩盒胡殼油回去她怎麼都不給你擦?」

胡殼油是當地人的稱呼,用貝殼裝着雪花膏,冬天擦臉可以潤膚。

盛子越抓住機會告狀:「大舅媽拿走了。」

陸桂枝很奇怪:「楊桃庄?她這麼大的人,怎麼會拿你的東西?」

盛子越點頭:「她老拿我和外婆的東西。」

陸桂枝將盛子越的手拿出來瞅了瞅,手背上一道一道細細的裂口,這是天冷之後凍裂的。內心湧上來對大弟媳強烈的不滿——你就算貪小便宜,好歹也給越越留一盒吧?一骨腦拿走了,小孩子手、臉都皴了,貪念太重了!

星期天單位放假,陸桂枝抱着盛子越回娘家。

湘岳縣地處湘省平原,這裏盛產水稻。走出縣城,放眼望去黃泥路兩邊都是稻田。收割了晚稻之後,田裏只剩下些秸稈根,田埂上倔強生長的青草都變得枯黃。

一陣寒風吹來,臉頰、脖子感覺冷嗖嗖。陸桂枝怕凍到女兒,用一塊大方巾把她包得緊緊的。

陸桂枝肩膀上挎了個軍綠色的帆布包,包里除了白糖、錢、手絹,還放了一包在供銷社買的化餅。這是當地一種用發酵麵粉做出來的,介於麵包與蛋糕之間的大餅,足足有巴掌大小,吃一個非常頂餓。

從黃泥路下來,過了兩座小橋,再走一段蜿蜒的鄉間小路、轉過一個小山坡,熟悉的村舍籬笆、雞鳴狗吠,屋頂有縷縷炊煙升起——陸桂枝的娘家,高栗大隊陸家坪到了。

原主是在這裏長大的,村民有的在田間地頭忙碌,有的坐在屋前的地坪閑聊,看到這娘倆都笑着打招呼:「唉喲,桂枝和越越回來了。」

有人專門跑到陸春林家門口,扯著嗓子喊:「雲英,你家越越回來啰~」

徐雲英正在灶間忙活,一聽到這話,歡喜得立馬放下鍋鏟,拿起火鉗將灶膛里的火壓小了些,深藍色的圍裙都沒有解就走出屋,一邊走一邊對着裏屋喊:「建華,大妹,越越回來了。」

「嗷」地一聲喊,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從屋裏沖了出來,一腳跨過門檻,邊叫邊跑:「越越……」

盛子越還沒跑到外婆家呢,就被這個孩子一把抱住。來勢太快,盛子越的小身板扛不住這股衝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

男孩子生得壯實,虎頭虎腦的,眼睛不大心眼卻多,這就是和盛子越一起長大的小舅舅,陸建華,今年七歲,只比小外甥大了三歲。

盛子越一出生就送到了外婆家,是徐雲英一手帶大,和小舅舅感情最好。想到書中這個小舅舅的命運,從地上爬起來的盛子越伸出手在陸建華的腦袋上揉了揉。

這個自小就調皮的小舅舅,高中畢業后先在建築工地當小工,後來做了包工頭,賺了錢卻守不住財富,學人賭錢、嫖女人,好好的家庭搞得四分五裂。

正要說話,盛子越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抬眼一看,書中女主陸蕊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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