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虞知微說讓她幫忙照看,並非客套。她雖身為宗主親傳大弟子,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宗主,但宗門內還有其他大長老,長老們又各自有其宗族子弟、徒子徒孫。

年輕一輩中,虞知微固然優秀,可宗門內其他人亦非庸才。遠的不提,光是萬鶴笙在宗門內勢力就已不容小覷。她若想成為下一屆宗主,光靠師父撐腰是無用的,且一味靠旁人,於道心亦有害無利。

除卻萬鶴笙,還有旁人,如無生長老座下弟子顧休,不世出劍修之才,百歲前參破劍心;又如赤練長老之女秋楓雪,明心長老首徒驚鴻……即便他們未必對宗主之位有意,也難保不會在虞知微離開時做些什麼,在不損傷宗門利益的前提下,為自己爭取利益。

好在萬鶴笙屬於宗主嫡系一派,有了宗主和她的支持,虞知微地位無人可撼動。

牡丹婢女不敢多言,倒茶后恭敬一禮,退至飛舟外,萬鶴笙見桌下擺了棋盤,取出一枚棋子,有一搭沒一搭輕輕敲擊。

虞知微此行要去何處?

聽她口吻,似乎是想去調查洞真派一事,但萬鶴笙方才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氣息有些虛弱,似乎是受了傷。

竟有人能讓她受傷?

萬鶴笙閉關數十年,可沒斷過外界消息,近些年虞知微一直在宗門內修行,未出過門,是誰讓她受傷?

或修鍊出了岔子?

倒也有可能。

欲修道至大成,皆以修心為上,道法其後。當今修真界聲名顯赫之人,無一不是堪破本心,縱使性格或行事作風不同,也絕無心境懦弱之輩。

虞知微此人,太過心急了。豈不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她想要面面俱到,凡事不出差錯,短期看不出什麼,長此以往,於道心不利。

不過,也不能就此斷定,還需要再探查才是。

飛舟回到漆吳山,漆吳山範圍極廣,外圍一圈山峰熱鬧非凡,越往裡越寂靜。萬鶴笙揮退了婢女力士,獨自登上主峰。

藏鋒仙君是劍修,但萬鶴笙不愛習劍,師父便為她四處奔走,尋著好材料替她打造了一方觀星台。

她在觀星台中,盤腿而坐,慢慢闔上了眼帘。

*

落英山,清心殿。

身著普通弟子長袍的少年跪坐在陣中,樣貌似女兒家般秀麗,只滿臉怯弱之色。他腦海里還有些迷糊,他以往總是惹師兄弟生氣,被關進來的次數多了,對清心殿密室熟悉得很。唯獨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要在清心殿反省,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殊不知,虞知微封住了他的記憶,以免被人利用,而後隨便尋了個由頭將他打發過去,若是還找不著消除魔氣的方法或找不到魔氣源頭,他估計要一直關在這兒。

清心殿雖與外界隔絕,殿內靈氣倒充足,少年委屈了一會兒,還是坐直身體,安心在蒲團上打坐。

這一回,不知要關多久。

少年嘆口氣,盡量讓自己不去多想。

他資質算不得很好,旁人數月便可引氣入體,他用了一年有餘,他人三五年便能熟絡的御劍術,他卻足足花了七年。這樣天資愚鈍的弟子,本該在太虛門外門渾渾噩噩過一生,他卻不知走了什麼運道,進了落英山,又幸得虞真人門下弟子隨口指點,邁過生死關,得以初窺門徑。

正安靜時,他忽然聽見密室外隱約傳來一聲慘叫,那聲慘叫戛然而止,像是痛苦驚呼到一半時忽然被人堵住了嘴。少年雖專註,卻依舊被那聲慘叫引去心神,心道:這不是清心殿嗎?即便犯錯,也是罰弟子自省,怎會施加刑罰?

每間密室都布置了法陣,尋常聲音傳不進來,能叫他聽見,還不知叫得多大聲呢。

他腦海里不由得浮想聯翩,深呼吸幾口氣,強逼自己靜下來繼續修行,不要多想,可腦海里卻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聲慘叫。

總覺得……有些熟悉?

是誰的聲音?

以往還算順暢的靈力運轉也有些滯澀,經脈似乎被什麼堵著,行至丹田處便再渡不過去。少年不信邪又試了幾次,皆不得要領,不由得心急,運轉靈力試圖強行衝擊。不料這一回,體內靈力竟完全不聽使喚,一股腦衝上心肺,迅速爆發。

少年只覺得心口一疼,這股劇烈疼痛立刻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無力蜷縮起來,嘴角不斷溢出鮮血,很快昏迷過去。

昏迷前,他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

清心殿外,虞知微門下大弟子冼塵面色凝重,手中木劍淌血,在他面前,三具穿著普通弟子制服的屍體整齊擺放,還有一具在他身後,一劍穿心。

若是關在密室中的少年恢復記憶看到這一幕,定能認出地上幾具屍體都是曾和他一起出遊南海的師兄弟。

冼塵抖落木劍端淋漓鮮血,隨手將長劍毀去,問:「有結果了嗎?」

負責檢查的幾人面有難色,搖搖頭。

「冼塵師兄,他們身上沒有操控的痕迹。」這話說出來他們自己都不信,若不是被人操控,又怎會突然狂性大發,強闖清心殿?難道他們一齊修鍊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不成?

冼塵一字一頓問:「沒有?」

在他頗具壓迫力的注視下,領頭人硬著頭皮上前:「師兄,我等法力低微,確實查不出。」

冼塵道:「罷了。」說完,他以靈力覆雙目,仔細觀察。

正如那幾人所言,這幾個人死得乾乾淨淨,身上什麼痕迹都沒有,唯獨面上雙眼暴凸,唇角含笑,還殘留幾分方才瘋狂殺戮的痕迹。

想到師父近日忙碌,似乎要閉關,又憶起師父囑咐,冼塵沉吟片刻,道:「將屍體秘密交給刑事堂,以及,這件事絕不允許外傳,若我在外聽得半點風聲……」青年冷冽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面孔。

在場眾人頭皮一麻,立刻齊聲應道:「是!」

冼塵又問:「清心殿里現在關著什麼人?」

負責管理清心殿的執事弟子回道:「一共四人,還有一個剛剛才被天音娘子送來。」

天音娘子,落英閣掌事,換句話說,這人是師父送來的。

冼塵:「所為何事?」

「據說是因為偷了天音娘子的什麼寶物。」執事弟子也不清楚,不過上頭怎麼說,他便怎麼答。

冼塵眉頭皺起:「既然如此,多關幾日,長長記性也好。」他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麼,又問:「那人叫什麼名字?哪個長老名下的?」

執事弟子道:「叫鄔陶,目前還沒有長老收他,只在落英山掛了個名。」

竟然是他?

冼塵難得的對他有幾分印象,他怎麼也不信這個老實到甚至有些蠢笨的人有這個膽子。不過……既然是天音娘子這麼做,必有她的道理,他沒必要拆台。

師父臨閉關前囑咐過,若是有什麼為難事,大可以去尋天璣真人。以往落英山弟子因師父的關係,也得了天璣真人頗多照拂,是以,漆吳山與落英山兩系弟子關係不錯。

該因為這件事去找天璣真人嗎?

冼塵暗忖:若是這點小事就去煩擾長輩,自己這個大弟子未免也太不中用了些,倒不如先稟報,然後自己想法子解決。

「嚴加看管,有異樣立刻告訴我。」

「是!」

*

外山,陣中風雨依舊,陰暗濕冷,不見天光。幾十人原本前後排成長長一列走在狹窄山路上,可走著走著,一抬頭,卻發現前後的人都消失了,漆黑長路,只剩下自己一個。

鍾長嶺要好些,有陌生仙君所增翎羽,邪風無法吹透,惡雨亦不沾身,只這片黑暗無法看透。他試探地往前走幾步,腳下踩到了什麼,向前跌去,好在他身手矯健,立刻站穩了身體。

「有人在嗎?你們去哪兒了?」

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呼嘯。

鍾長嶺卻敏銳地聽到了女子啜泣,聽上去有些耳熟,像是同行者之一。他辨別方向後,立刻往那處走去,邊走邊問:「誰在那裡?」

啜泣聲大了些,一名眼熟的妙齡少女跌跌撞撞從陰暗處跑來,她生得極美,粉面桃花,哭泣時別有一番動人滋味。天上落著雨,打濕了少女的衣裳、髮鬢,她卻渾然不顧,見著鍾長嶺后眼前一亮,拎著裙擺向他跑來。

「鍾、鍾公子……哎呀!」

剛到近前,少女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跌去。鍾長嶺下意識拉住對方,少女溫軟馨香的軀體便在他懷中顫抖了。

「公……公子?」少女在他懷中怯怯抬頭,一雙翦水秋瞳淚光盈盈,眼裡只盛了他一個,瞧著專註又動人。

鍾長嶺卻毫無察覺,把人拽起,仔細看看地面,發現沒什麼石子荊棘之類會絆著人的東西后,覺得或許是雨天地面濕滑緣故,問:「你方才跌了一跤,受傷了嗎?」

少女咬著唇猶豫,怯生生點頭:「我,我走不動了。」說罷,她輕輕提起裙擺,彎腰下去,褪下半截白襪,「公子,您瞧,我走不動了。」

光潔白皙的小腿向下,腳踝微紅,高高腫起,看著可憐極了。少女衣衫本就不整,彎下腰去,若有人從上面往下俯視,必能窺見些春色。

鍾長嶺完全沒有察覺,蹲下去伸手試探地一按,惹得少女驚泣聲更響,他有些苦惱,撓撓頭:「確實崴著了,你也太不小心了。」

少女沒想到他這麼說,可憐地注視著鍾長嶺,不說話。

「這樣,我和爹娘學過怎麼處理,我給你接回去,就是有點疼,你忍忍。」鍾長嶺又按了兩下,動作完全沒有少年少女單獨相處時應有的旖旎曖昧,「對了,你有手帕嗎?」

少女弱弱地嗯一聲,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熏染柔軟香氣的手帕,遞過去。鍾長嶺笑道:「有就好,我看你很怕痛的樣子,你把你帕子放嘴裡咬著,省的叫出聲來。」

什麼?

少女呆了一秒,鍾長嶺看她沒反應過來,接過她的手帕往她嘴裡一塞:「忍住啊。」說罷,也不猶豫,兩手一掰,隱約可聞骨頭交錯時咔嚓聲響。

「唔啊——」尖叫聲被手帕堵在喉嚨里,少女泫然欲泣。

「好了,現在沒事了,你活動一下,我們等等繼續上路吧。」鍾長嶺咧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自覺體貼地道,「要是還疼的話,我背你一段。」

陣外,負責調陣弟子們正漫不經心地觀測陣中情形。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無非是受不了美人誘惑用強,剝開美人衣裳后才發現皮囊下不過一具骷髏,嚇破了膽,又或是為些蠅頭小利起了殺心,將刀尖對準他人。

正看著,某個弟子輕咦一聲,笑道:「這鐘長嶺,怎的如此不解風情?」

「心志堅定,不為女.色所惑。」因他早已被內定,自然有人誇他。

「興許他本就不好美色,試試別的。」

陣法一變,鍾長嶺背著少女繼續往前走。漸漸的,風停雨住,褪去漆黑夜景,一條幹凈林蔭路顯現出來。

鍾長嶺還在猶豫,道路那端隱約傳來仙樂陣陣,陽光灑下,小道兩旁,斗大鮮花次第盛開,綠藤蜿蜒盤上玉樹,擁有美麗羽毛的飛鳥環繞盤旋,嘰嘰喳喳簇擁他們往道路上走。

趴在鍾長嶺背上的少女欣喜:「說不定是我們渡過考驗了,前方或許有仙人!」

鍾長嶺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他背著少女走到一半,果然隱約看到了一個身影!他立刻加快速度,飛奔過去。

「仙人!」鍾長嶺還沒到近前,仙人的身影便化為點點熒光消散在空中,只餘溫柔女聲回蕩。

「二位小友走來,實在艱辛,我這裡有三顆靈藥,贈與二位小友。從左至右,第一顆,可叫人消除百病,長生不老;第二顆,可讓人修鍊后心魔盡消;第三顆,可洗精伐髓,讓人資質遠超從前。」

「你們服下后可以繼續上路,也可以休息,這裡不會有人打擾。」

供桌上,整整齊齊擺放三枚錦盒,散發出濃郁葯香。光是聞一聞便讓人神清氣爽,飄飄欲仙,加上方才仙長的介紹,任誰都不會懷疑。

少女驚喜,從鍾長嶺背上滑下來,抓住對方胳膊一陣激動搖晃:「仙人賜葯了!」

鍾長嶺摸不著頭腦,也傻傻笑起來:「嗯,仙長賜葯了。」他莫名其妙得了枚翎羽,受了萬鶴笙點撥,不知不覺間早就把自己當成了太虛門的一份子,若換個旁人說不定還有疑問,受寵若驚,他卻很輕易接受了。

鍾長嶺:「我們還是先謝過仙長們吧。」說著,拉住少女跪伏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少女站起身,腳已經不疼了,她怯生生看著少年,面帶羞澀:「仙長賜葯固然是好事。只不過……我們兩個人,三顆靈藥,該怎麼分呀?」

法陣外,一眾弟子都在看著他倆,想知道,這個少年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叫天璣真人看中。

修仙一途,身體資質倒在其次,肉身資質再怎麼強,也不過是叫修仙路前期順暢些,仍舊處於凡仙階段。真箇修到後期,卻要脫離肉身範疇,修鍊魂魄、修鍊本心,堪破大道。

因此,他們並不如何看重新入門弟子的身體資質,再怎麼差,只要悟性夠,肯努力,前期基礎階段總能跨過,一旦邁過去,壽元大增,肉身資質便不再是優勢。

宗門內有不少考校新弟子的煉心關卡,鍾長嶺遇著的,不難,他怎麼做都可以,大伙兒無非是藉此探探這個少年的作風罷了。

是見色起意把丹藥全讓出去?還是多叫個人一起分?又把柔弱少女打暈或是殺死,自己獨吞?

要是再聰明一些,堪破這是個騙局,就更好了。

他做什麼都可以。

但他不管怎麼做,都一定會被挑出毛病。

鍾長嶺眨眨眼:「什麼怎麼分?」

柔弱少女有些疑惑:「我們有兩人,丹藥有三顆。」

「那有什麼關係?你想要,就拿走好了。」鍾長嶺道,「你想要多少?」

少女低頭喃喃:「我全都要,你不介意嗎?」

鍾長嶺聳聳肩:「那你就拿走全部吧。」

不僅少女震驚,陣外幾人也震驚了,少女脫口而出:「為什麼?這可是仙丹!」

縱使他們都知道這三顆丹藥的功效純屬胡謅,可不妨礙他們關注鍾長嶺反應。

凡人眼中帶有莫大吸引力的仙丹,在他眼中就這麼不值一提?他難道認為自己已經被看中,將來就能想要多少丹藥就擁有能多少嗎?

鍾長嶺反而覺得她莫名奇妙,他不得不重複一遍:「你不是說想要嗎?那你就拿走好了。」

少女問:「那你呢?」

鍾長嶺:「我無所謂的,長生不老也好其他什麼也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半隻腳邁入仙途,丹藥都是外物。」

難道沒了丹藥,他就不能修仙了?

少女瞠目結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就……一點也不在乎?」

鍾長嶺見少女腿腳似乎是好了,擺擺手,轉身離開:「你要就拿吧,我先走了。」

竟沒有一絲不舍。

陣外,一弟子喃喃:「倒是個豁達人物,只是……」她多看幾眼,剩餘的話咽在喉中,沒說出口。

只是,過分驕傲了。

豈不知,傲骨易折啊……

陣外幾人皆面面相覷,對視幾眼,笑出聲來。

「天璣真人將來的弟子真是個妙人。」

這不過一重考驗而已,接下來還有好幾重呢,守陣弟子笑過後,繼續操縱陣盤。

那廂,萬鶴笙正獨坐觀星台,靜心參悟。

她重活一世,前生許多修鍊途中的迷惘皆如迷霧吹散。大多數人修行一輩子,所走彎路、犯的錯誤多不勝數,這才是許多修行者渴望找到一個好宗門、好師父的緣故,只是修鍊一途,終究是自己的道,哪怕師父手把手教,也不過讓彎路少走幾條罷了。

修仙道路,越往後走,越發明白,無人可與你同行。

前世萬鶴笙雖為魔界高層,卻離那尊至高王座還差幾分,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她拋卻性命向死而生,方才大徹大悟,新的一世,修鍊進展自然神速,曾經如巨石般的迷惘、困惑此刻也變成了小石子,不值一提。

觀星台極高,真正踏上去,頗有幾分伸手摘星辰之感,高空寒風凜冽,萬鶴笙注視著星空,靈力緩緩運轉。

在她周身,星光點點流淌。

她在看。

看過去,看未來,看這天下大勢,看這芸芸眾生相。

一粒微塵被人隨手拂過,一隻爬蟲顫巍巍攀上草枝,嬰兒啼哭家人歡笑,老者含笑逝去家人痛哭,他們的生命如此短暫,承載著恰好能承受的悲歡,一瞬即永恆。

天地不為人力所動,數千數萬年,山川河流都變了模樣。

星眸流轉,萬千星辰運行規律似乎變得有跡可循,她於眾星交錯軌道間,得以窺見一絲天機。

罷了……還不是時候。

萬鶴笙心道:已經謀劃了這麼久,不急於這一時,切記,戒驕戒躁,徐徐圖之。

再度睜開眼,已是黃昏,高空風急,赤霞漫天。萬鶴笙略一感知,竟已過去兩個月。

唔……她還有個徒弟沒接來呢。

外山,凡人弟子考驗早已完成,有緣者都被領走了,只有一個鍾長嶺,孤單單的,和其他幾個不被看中的一塊兒待在外院。旁人皆知他被天璣真人看中,少不得有當他奇貨可居者,討好奉承樣樣不少。

只是……這都過了一個多月,除了漆吳山弟子時不時來看看熱鬧,天璣真人壓根沒出現過,有些自作聰明者開始揣測,是不是他表現得不好,天璣真人不想要他了?明面上奉承討好依舊不缺,暗地裡流言不少。

他們卻不知道,萬鶴笙看似不管事,實則漆吳山上下皆牢牢把在手中。旁的小事也就算了,收徒這種事情,漆吳山弟子管事等皆不敢擅作主張,見她在修鍊,更是不敢打擾。

左不過讓人多等等,若是這點耐心都沒有,他也沒資格談什麼拜師了。

好在鍾長嶺很沉得住氣,他人阿諛諂媚也好,冷眼相待也罷,他只過自己的。

當日翎羽選中他后,那股激動到顫慄的情緒彷彿就在昨天,又似乎過了很久。夜深人靜時,鍾長嶺也在想,是不是仙人不要他了?

想再多也是無用,總歸一隻腳踏進了太虛門,就算傳聞中連人皇之女都不收的天璣真人真的不要他了,他也可以做點別的。

次日,鍾長嶺起床后,發現外院熱鬧極了。他擠過去,悄聲問:「怎麼了?」

他性子好,一個和他關係不錯的雜役弟子道:「漆吳山來人了!」

鍾長嶺一怔,幾乎有些沒聽清,他沉寂多日的心瞬間跳躍起來,問:「漆吳山?是……是誰?」

「是望月師兄,他要收徒。」雜役弟子興奮不已,突然想到什麼,笑臉立刻收斂了,安慰他,「沒事,天璣真人不會忘了你的。」

望月師兄,藏鋒仙君記名弟子,天璣真人手下得力幹將。

鍾長嶺笑笑:「我沒事。」

他看著當日同行的華服少年被簇擁著走出來,登上彩車,眾人熱熱鬧鬧的,恭賀、歡慶,好話疊聲兒不斷。

鍾長嶺還記得,那個名叫段文宣的和自己同齡的華服少年,他家世很好,心腸也好。

似有似無的嘲笑眼神傳來,在他身上打量,掃來掃去。

段文宣登上彩車,貌美侍女驅使靈獸飛上高空,他既興奮,又緊張,模糊意識到自己已踏入某種不可知的領域。從窗外俯視那一張張興奮的臉,段文宣忽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鍾長嶺。

那個圓臉圓眼睛的少年,他也在笑,很為自己高興的樣子。

他不難過嗎?

段文宣愣了愣,左看右看,那些人似乎不干涉自己,便小心從窗戶中探頭出去,對鍾長嶺笑笑,沖他揮揮手。

若是……若是天璣真人真的沒看中鍾長嶺,他能不能求自己師父把對方收下?

段文宣有些不確定地想。

彩車飛走後過了很久,外院依舊熱熱鬧鬧的。漆吳山在宗門內較為隱秘,少與其他山頭打交道,這回他們見著好些漆吳山弟子,足夠雜役弟子們談個幾天幾夜。

和鍾長嶺一道的雜役見對方笑得開心,以為他心裡難過不敢表露,加之被周圍各種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惱怒,伸手一拉他,小聲道:「長嶺,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回去吧?」

鍾長嶺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見對方不高興,順勢答應下來。

不料,他們剛轉身,身後原本的嘈雜忽然寂靜下來,一片肅靜。

緊接著,是整整齊齊地跪拜恭迎聲。

「見過天璣真人。」

鍾長嶺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人群後方,緩步走來一高挑女子。

女子穿著很隨意,一身玄色星袍,並無半分裝飾,長發亦隨意束在腦後,面上含著自己在聽見聲音后便反覆想象過的溫柔可親笑容。

但沒有人敢小覷她。

「不必多禮。」女子沒有動作,在場眾人卻被一陣柔和清風托起,好奇,又不敢直視,只敢低著頭偷瞄,不過一眼,便心如擂鼓,低下頭去不敢多瞧。

身側弟子一骨碌彎下腰去:「見過天璣真人。」他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手肘隱秘地杵一把對方。

快行禮啊!

鍾長嶺這才反應過來,他還沒跪下去,一陣風已經托住了他,那女子緩步如風,輕飄飄來到他身前。

一張素凈溫柔的臉,唇角含笑,分外可親,亦讓人無法生出褻瀆之心。少年不敢多看,低下頭去。

「鍾長嶺?」聲音亦清透如風,輕柔飄渺,「我來遲了。」

鍾長嶺自己都不知道他手心已經冒汗,渾身激動得輕微哆嗦,張口想說什麼,卻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不滿十四歲的少年而已。

好在天璣真人不嫌他愚鈍,繼續說:「本座為太虛門藏鋒仙君首徒,道號天璣,鍾長嶺,你可願拜我為師?」

少年一骨碌跪拜下去,這回萬鶴笙沒有攔他,讓少年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響頭:「弟子鍾長嶺,拜見師父!」

一隻柔軟的手撫上他的發頂,帶著清淡香氣,少年不敢去嗅,連呼吸都屏住了,他戰戰兢兢的像個鵪鶉,那隻手輕輕拂過,他便察覺腦海里似乎多了些什麼,茫然地抬頭看去。

「好孩子,起來吧,隨我回去。」那隻手滑落下去,搭在少年肩上,將他拉起。

萬鶴笙環顧一圈,沖其他人微微一點頭,拉住少年,足下升起雲霧,動身離開。

不需要華貴鸞車、法器,她似乎就是簡單地來接徒弟走而已,卻比剛才那一場盛大的儀式更叫人念念不忘。

想說什麼,又不敢說,似乎無論評論什麼言語都是對天璣仙子的褻瀆,訥訥半晌,只有幾個人憋出句話。

「真好啊……」

也不知是在感嘆哪個。

雲霧之上,兩道身影並立。

少年努力要站直,不想給師父丟臉,但他不過是個凡人,第一次來到這樣高的高空,縱使翎羽替他掩去寒冷與颶風,他也有些害怕,不敢往下看。

「不習慣嗎?」萬鶴笙微微側頭看他。

少年身量未長成,加之萬鶴笙本就身形高挑,此刻小徒弟不過剛到師父肩頭罷了。

「我,弟子沒事。」

萬鶴笙輕輕一笑,似乎覺得他這樣很有意思,少年心裡發窘,整張臉紅透了,彆扭之餘,亦有幾分自己將師父逗笑了的喜悅。

好在師父不過笑了一聲,再次抬手輕撫他的頭頂。

「很快就到了。」

很快,的確很快。不過幾個呼吸,已經來到了一處新的山脈,鍾長嶺鼓足勇氣低頭看下去,外山熱鬧非凡,越往中心,人煙越少。

「中間,就是為師住著的漆吳山主峰。」萬鶴笙指給他看,「你未入門,也未辟穀,先讓他們帶你幾日。」

「他們是誰?」

「都是將來要叫你師兄的人。」萬鶴笙指指他肩頭翎羽,「不怕,沒人敢欺負你。」

這句話似乎在隱晦地安慰他前些日子受到的冷眼,鍾長嶺原本不覺得有什麼,可被師父這樣溫柔地安慰著,心裡竟也升起了幾分隱秘的又酸又澀的委屈。

「是,多謝師父。」

「好孩子。」

他聽見了一聲更加溫柔的輕喚,身體慢慢下墜,還未踏上實地,面前大門早已敞開,一眾人恭敬垂首肅立。

「這是我徒弟,鍾長嶺,還未賜道號,這幾日,須勞煩你們照顧。」萬鶴笙又隨手指了最近的一個弟子,指尖靈光閃動,一枚玉簡浮現在那名弟子掌心。

「白朮,這幾日,你來帶他。」

名叫白朮的弟子立刻行禮:「是!」

萬鶴笙頷首:「你們很不錯。」說罷,又微微側頭,話語輕柔,「過幾日,為師再來接你,這些天,你先熟悉一下。」

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鍾長嶺才發現自己緊張之下竟然攥住了師父的衣袖!他臉一紅,如抓著燙手火爐般立刻鬆手:「是,徒弟一定不給你丟臉。」

萬鶴笙輕一點頭,往前踏出幾步,玄色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待她離開,外山才逐漸恢復熱鬧,人們簇擁上來,七嘴八舌恭賀他,又是道喜又是說好話,還有幾個當場塞些小玩意兒,鍾長嶺不過兩隻手,哪裡裝得下。最後還是白朮給他解圍,笑嘻嘻擠進去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鍾師兄,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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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睡著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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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她揭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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