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傅硯時的童年過得並不幸福。

三歲時父親傅琛做生意失敗，不僅血本無歸，還倒欠了幾百萬的債。母親馮麗因此和他離婚，丟下當時一無所有的傅琛和年僅三歲的他遠走高飛，自此了無音訊。

家庭和事業的雙重打擊讓傅琛意志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明白過後，傅琛一邊嘗試繼續做生意，一邊充當著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角色獨自把傅硯時拉扯長大。

一直到傅硯時十二歲那年，傅琛東山再起，事業有成。在經得他的理解和同意后，和同樣有過一次失敗感情經歷的女人結了婚，重新成了家。

平心而論，傅硯時的后媽對他還算不錯，尤其是在剛和他父親結婚那幾個月里，把他當成親生兒子照顧，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母愛。

幾個月後，她懷了孕，於次年夏天誕下了一個女嬰。

傅硯時並沒有因此受到冷落，在這個家裡，他仍然被照顧得很好。

只是過去十二年的經歷讓他對母親這個詞感到極為陌生，再加上傅琛從來沒有對他隱瞞過馮麗離開他們的原因，也因此，他不喜歡任何女生的接近。

包括他剛出生沒多久同父異母的妹妹。

中考結束后，傅硯時如願考上了市裡排名第一的重點中學。

他拿著錄取通知書去看望外公外婆，得知外公身體近來身體一直不太好，就主動帶他去市裡的醫院看病。

檢查結果不算嚴重，但由於外公年事已高，醫生建議外公先住院治療一段時間，之後定期複查。

外公外婆在鄉下住了大半輩子，對城裡的生活很陌生，讓他們自己住肯定不行。

正巧傅硯時快要上高中了，需要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而當時家裡剛滿兩歲的妹妹又是最吵鬧的時候，傅硯時思慮再三，決定從家裡搬出來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在簡單了解他的想法后，傅琛支持了他的這個決定，並且還出資替他和兩位老人買了一套離學校很近的九十多平的二手房。

房子雖然不大，但對傅硯時和他的外公外婆來說已經足夠。

自從馮麗不告而別後，兩位老人再也沒見過女兒，外孫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傅硯時陪他們一起住之後，兩位老人心情明顯比前些年要好很多了，身體也逐漸恢復健朗。

每天吃完晚飯，老兩口都會互相攙扶著去樓下散步。而這個時候，總會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甜甜地喊他們「爺爺奶奶」。

那個小姑娘，就是姜涵。

傅硯時最初對姜涵的印象就是漂亮可愛，並且嘴甜。

她那個時候身高還不到他的胸口，瘦瘦小小的一隻，卻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她很喜歡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起來，變成月牙兒狀。最好聽的還是她說話的聲音，綿綿軟軟的，還帶了點小奶音。

「爺爺奶奶，你們又去散步呀？」年僅九歲的姜涵趴在窗檯，從防盜窗後面探出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我陪你們一起去好不好？」

馮爺爺和馮奶奶特別喜歡她，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等姜涵穿著小裙子下樓以後，奶奶彎著腰問她：「小姜涵今天怎麼想到要陪爺爺奶奶散步啦？」

姜涵眼珠子轉了轉，主動伸出小手牽住他們：「奶奶喜歡我，我以後每天都可以陪你們散步。」

一句話，讓老兩口當即樂不可支。

馮奶奶摸摸她的腦袋：「奶奶當然喜歡你。」

說罷，她還不忘看了老伴兒一眼。

馮爺爺也笑著說：「爺爺也喜歡你，小姜涵願意陪爺爺散步，就是爺爺最開心的事情了。」

姜涵聽后，又說了好多他們愛聽的話。

三個人在小區里閑逛。

走著走著，姜涵突然停下來，轉過頭，往身後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少年。

少年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穿著一件短袖校服和黑色的運動褲，肩上背著書包。他們停下來，他也停下來，站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正在這時，馮爺爺轉過身來：「阿硯，放學了啊？來，這是隔壁何醫生的女兒，叫姜涵，過來和妹妹打個招呼。」

傅硯時盯著姜涵看了幾秒，抬起腳，不情不願地朝她走去。

還沒走近，小姑娘就彎起眼睛，朝著他笑：「哥哥，我記得你！」

傅硯時停下來，沒說話。

小姑娘突然鬆開他外公外婆的手，跑到他身邊，仰起臉：「我媽媽跟我說過，你叫眼屎對不對？你的名字真好記！」

旁邊一輛車開過，傅硯時沒聽清她的發音，只隱隱約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皺了皺眉，心想這小姑娘可真是自來熟。

姜涵等了一小會兒，聽不到他說話，她突然抱住他的腿：「哥哥，你為什麼不理我？老師說在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不理別人是一個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傅硯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終於開口：「別碰我。」

姜涵撲了個空，微張著嘴巴，表情有些呆。

看到小姑娘呆愣的表情，傅硯時也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激了。

但他向來不善於和女生說話，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

「哥哥……」幾秒后，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嘴巴扁下來，一副快要哭的模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

傅硯時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他有妹妹，可是家裡那個妹妹還小，連話都說不利索，即使被他弄哭了，也不會直接開口問他這樣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姜涵瞧他的眼神不再像剛才那樣充滿了笑，而是怯生生小心翼翼的，還帶了點委屈巴巴的情緒。

見他仍是不說話，姜涵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我明明長得那麼好看，笑起來也可愛，有很多大哥哥都很喜歡我的，你怎麼能不喜歡我呢？他們想跟我說話還要排隊，我都主動和你說話了，你能不能理一下我？」

傅硯時：「……」

姜涵邊哭邊用手背揉眼睛，可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大哥哥之前第一眼看到她就對她很兇，而且她都那麼討好他了，他卻還不理她。

姜涵越想越委屈，哭聲也越來越大。

見狀，馮爺爺和馮奶奶走過來。

「這是怎麼了？」馮奶奶看了眼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之後看向外孫，「好端端的，你怎麼把她弄哭了？」

「……」

傅硯時僵住。

他哪有弄哭她？他只是……不太習慣被她碰而已。

馮奶奶再不看外孫，蹲下來哄姜涵。

姜涵被哄了兩句，哭聲漸漸收住了，卻還在抽抽嗒嗒，眼睛紅彤彤的，臉上也全是淚水，看起來可憐極了。

「奶、奶奶……」姜涵打了個哭嗝，偷偷看了傅硯時一眼，小聲告狀，「哥哥不理我。」

馮奶奶抬眼。

一直沒說話的馮爺爺這時也回過神，把外孫拽回來：「快，給妹妹道歉。」

「……」

事實上傅硯時仍然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可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他的外公外婆顯然都護著她。

而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看起來，也確實有些可憐。

四周不知何時多了幾個圍觀的人。

傅硯時不想讓別人覺得他是真的在欺負小姑娘，儘管很不情願，卻還是蹲下來，看著姜涵，生硬道：「對不起，是哥哥錯了。」

姜涵一聽，眨巴了兩下眼睛，順著他的話道：「哥哥，你哪裡錯了？」

「……」傅硯時絞盡腦汁，半晌，才說了句，「哥哥不該不理你。」

對於他的這個回答，姜涵並不是很滿意：「還有呢？」

「……」

還有？

傅硯時看著她，實在想不出別的。

姜涵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說話，掰著手指頭細數他的不是：「你凶我，不理我，我想抱你的時候，你還故意躲開，害我差點摔倒。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抬眼，看著他，委屈地說，「別人都喜歡我，就你不喜歡我。」

「……」

從外公讓他過來到現在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傅硯時不知道她是從哪裡找出他那麼多「罪證」的。

他忍不住道：「我什麼時候凶你了？」

姜涵記的很清楚，指責道：「就那天，我媽媽和爺爺奶奶一起回來，你走在最前面，你看我的時候凶我了。」

傅硯時：「……」

「哥哥，你這樣是不對的。」姜涵小大人一樣的口氣，教育他，「你不能對我凶，否則以後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

傅硯時覺得今天自己無語的次數有點兒多。

先不說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凶過她，就算有，這和他將來能不能找到女朋友又有什麼關係？

「哥哥。」

見他又不說話，姜涵抬手捏住他的校服，輕輕晃了晃。

這次傅硯時沒有躲，他的喉結動了動，有些不自在地從喉嚨里發出一個「嗯」。

「你以後能不能不凶我了？」

「嗯。」

「那你以後也不能不理我。」

「……嗯。」

「那哥哥……」姜涵上前一步，身體幾乎要貼上他。她指著自己的鼻尖，得寸進尺，「你以後能喜歡我嗎？」

「……」

那一年，傅硯時十五歲，姜涵只有九歲。

九歲的小姜涵並不清楚真正的喜歡到底是什麼意思，可對於正處在青春期的傅硯時卻是懂的。

原本被一個陌生的小姑娘莫名其妙指責不是的時候他已經很無措了，而現在卻又要當著他外公外婆的面回答小姑娘這樣的問題。

傅硯時難免會多想一些。

他沒有像先前一樣馬上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沉默片刻，眼看著小姑娘眼角一耷，之後又變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傅硯時只覺得頭疼萬分。

姜涵轉頭找馮奶奶求助：「奶奶。」

「……」

馮奶奶剛要說話，只聽傅硯時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眼角染上了一絲無奈：「會。」

姜涵沒聽清楚，眨眨眼睛，茫然道：「什麼？」

她呆呆傻傻的表情有點呆萌，也有點可愛。

有那麼一瞬間，傅硯時心想多個妹妹似乎也不錯。於是，他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妥協般地說道：「哥哥會喜歡你的，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