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夢中劫局

窄小庭院，簡陋房屋，一張破舊床榻上，一個黑衣少年靜靜地躺卧，緊閉的雙眼斂不住這些年沉澱的深邃。

突然，少年眉宇微動，額間開始滲出汗珠，似是陷入一場詭異噩夢之中。

殘破的大地上，充滿著焦黑與赤紅。

欲將崩裂的城牆上，一道藍色身影迎風而立，望向天際黑壓壓一片敵軍，輕吸口氣，轉身深情凝眸身後那如柳枝飄柔的女子。男子眉宇間似是有一道晦澀繁複的印記，黃金色光澤隱隱閃爍，令得周圍的氣息都有些凝滯。

「依兒，這次非同小可，你要馬上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女子摸摸微微隆起的肚腩，迎上男子英氣逼人的目光，螓首微搖。

男子單手抬起，輕輕觸摸著女子有些淚痕的麗容，說不出的溫柔與耐心。

「軒家……不能在我手中絕後，否則沒法面對九天之上的先祖。西漠地區地廣人稀，他們即便神通再廣大，也難以下手。」

「這塊玉佩和這把劍乃我軒家世代相傳之物，萬一我回不來，等落兒出生長大，你就……」男子懷裏掏出漆黑的劍和泛黃的玉佩，不經意間，為她揩去早已止不住的淚水。

女子反手握住男子的雙手，輕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這樣的結果，她很難面對，也終沒有勇氣面對。

相視沉默。

好一會兒，女子螓首微點。她知道，留在這裏，只會成為累贅，徒讓他分心。

「我和落兒等你回來。答應我，一定要活着。」女子突然莞爾一笑，這是她最後一個心愿。

男子第一次露出苦笑，他一生闖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到頭來又怎樣，夕影藏袖間，最終還是逃不過刀劍相向。

只是，苦了無論何時都陪伴着他的那道輕柔女子；只是，苦了那還未出生可能終生再也見不到的孩子。

依兒、落兒，希望你們平平安安度過此生。這片南焱之地，如果可以，永遠不要再回來。

「放心吧，想拿我軒宇霄的命，他們還沒那個能力。」男子轉過女子看似弱不禁風的肩膀，「去吧！」

……

不知過了多久。

藍衣男子雙手附后，言語間有種如山崩塌的壓抑，「狼魂，夫人……走了沒？」

「夫人已安全離開。主公，這恐怕將是一場惡戰。」藍衣人影身後，一位白衣男子仗劍而立，淡淡地望向遠方鋪天蓋地的強者，白皙面龐上，劍眉微微一挑，有些意外。

「十大虛境聖者……當真看得起本座。」藍衣男子深深吸一口氣，「可還有什麼遺憾么？」

「遺憾？」

白衣人影淡淡一笑，「當年我們被從死人堆里扒出來時，都已算死過一次。沒有主公，就沒有如今的我們。」

「看得出來，這些人遲遲不進攻，忌憚的應該就是我們噬魂軍。也好，藉此機會，看看我們的極限。縱戰至一兵一卒，也要拼他個血流成河，也較個輸贏！」

「戰至一兵一卒……」男子喃喃自語，卻是意外地閉眼搖頭。

「刀劍的廝殺，不過是盛世煙花，終化為一片塵埃。我執著半生，方才明白，世事糾葛，黑白異色，似你和我，也不過是天地為客。你們……也走吧。」

「主公！……」

「難道本座命令你們不聽了嗎？！這場戰爭，本不屬於你們。」

「屬下願與主公共生死！……」

「滾！」

「主公……屬下……遵命！」

……

風雨飄搖的泥路上，一道女子身影拚命往前奔跑。

後方，緊追着一群黑衣人，依稀可見他們的袖間都印有一朵血紅色蓮花，透露着絲絲邪惡的黑氣。突然，女子身影驟停，絕望地望向前方。

只見一道萬丈懸崖阻斷去路。

「宇霄，我沒用，連你唯一的血脈都護不住。」女子凄然回望那一群正虎視眈眈逐漸逼近的黑衣人，撫摸著鼓起的肚子，然後咬牙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孩子，來世娘再補償你，讓你看看這似錦繁華的世界。

「……不要！……不要！……」床榻上的黑衣少年滿頭大汗，口中喃喃自語。

「落兒……落兒……」

朦朧中一片迷霧，一張白美的中年婦女面龐逐漸呈現出來，黑衣少年努力探手去抓，不停地揮舞。突然，兩隻粗糙的雙手憑空出現，一把抓住少年揮舞的小手，少年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露出一對深邃的瞳孔。

「娘……」

「落兒？」中年女子柔聲問道。

黑衣少年望着一身素衣，布帶綰髮的中年女子，忍不住心中一酸，「娘，孩兒又夢見那道懸崖……」

黑衣少年叫軒落，自幼與母親柳依依相依為命。

他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告訴他，父親總有一天會來，可是這一等，足足十二載，依然杳無音訊。軒落自幼身體羸弱，體質遠不如常人，經常受人欺負。

直到九歲那年，軒落苦苦央求，柳依依才忍淚將他交給村裏有名的『閻羅教官』進行魔鬼式的訓練，希望對他的身體能有所幫助。

軒落希望能成為一名武者，讓身體不再成為羈絆，好好照顧母親。

「落兒，可記得今天的日子？」柳依依取出手絹，為軒落擦去額間的汗珠。

少年剛欲移動，只覺全身酸痛傳來，呼吸也忍不住變得些許紊亂。今天是他十二歲的生日，也是進行魔鬼訓練的整整第三年，今天便是再一次考核的時間。

三年裏，軒落以數倍努力，付出常人難以估量的艱辛，使得他的身體一步一步得到改善和加強。但他始終不能突破成為一名武者，而一般人在閻羅教官的訓練下，只需一年便能順利成為一名武者，天賦稍差的亦能在兩年之內突破。

然而兩年之後，軒落仍沒能達到標準。

這般情況，在草木村還是首次出現，所有人都認定他天賦太差，根本不可能修鍊成為一名武者。因此軒落在這一年裏比以往更加拚命，一直到今年的考核時期再次到來。

感受到自身身體的狀況，軒落苦笑一聲，看來這一次又是要失望，這個廢柴的名聲恐怕要伴隨他一生。

難道真的只能如此了么？他不甘心！母親等着他去照顧，父親等着他去尋找，他渴望一個完整的家，一個幸福的家。

所以，他必須要變得強大起來！

知子莫若母。軒落眼裏陳雜的情緒，柳依依都看在心裏。

她也有說不出的苦，整整十二年，每日的期盼，都化為流水逝去。等待，是枯燥的，是在失望中不斷產生希望，最終又被失望澆滅的周而復始的煎熬。

明珠有淚，在柳依依眼底深處打轉，多年已過的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卻猶如昨日般歷歷在目，此生難忘。十二年裏，支撐她的，是那一份遙不可及的承諾，以及被人冷嘲熱諷稱為廢柴的兒子。

她相信總有一天，那一份曾經的誓言會遲遲歸來。至於軒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過此生，與世無爭，快樂自在。

「要不是當年……落兒的身體又豈會這般……」

柳依依心中萬分愧疚，難道這真的是天意？

軒落望着母親親切的目光，心中大為慚愧。這些年來，他們一貧如洗，母親日夜操勞將他撫養長大。

少年心中想法很簡單，成為武者，就能擺脫貧困的命運，好好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讓她享受天倫之樂。

軒落不顧全身酸痛，掙扎坐起身來。自幼受盡欺負的他，只有在面對母親時，話語才會那麼多一點。他有些自卑，覺得自己無用；也曾有些幽怨，怨父親從小就拋棄他們，讓母親受盡苦難。

「娘，孩兒要去村裏，為明天的正式考核做準備。」

柳依依望着兒子，微笑着為他撫平稍皺的衣襟，時而彈去依附的塵埃，悉心而仔細。眼前的少年已逐漸長大，當年的輪廓在柳依依眼中緩緩重現，那種熟悉和懷念的感覺令她不由得頓了頓，無奈地嘆息一聲。

柳依依的神色落在軒落眼中，令他更加堅定地握了握拳頭。他要努力，為了母親，為了家，更為了證明自己！

獨行街上，軒落無聊地踢著石子。草木村雖小，但勝在一片寧靜，環境清幽。突然，前方轉角處，三個青年從對面遠遠而來，軒落眉頭微皺，欲轉身避開。但對面似乎發現了他，加快腳步來到近前，將之堵在中央。

「喲！這不是我們村鼎鼎有名的軒大少爺么，怎麼見到我們都不打個招呼？」

為首一名青年名叫莫鳴，曾和軒落一起參加訓練，後來考核成功成為一名武者，如今實力更是達到一階人武者的巔峰，在村裏青年一代少有敵手。此人遊手好閒，欺善怕惡，恃強凌弱，不願出去打拚，只留在村裏靠着些許實力渾天度日。

這樣的實力，在茫茫大陸中的確什麼都算不上，但在這裏，卻可以說是頂尖的存在。

軒落深邃的黑瞳中光芒閃爍，對這幾人有着些許怨恨，這幾人經常欺負他，時而為難他們母子，甚至還去他家搶過東西。

如今自己連一名武者都不是，遠不是對方的對手，咬了咬牙，軒落默不作聲，雙眼盯着地上。

「怎麼，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看來你不止是廢物，還很天真！」

為首叫莫鳴的青年雙手一推，軒落站立不穩，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怒目而瞪。莫鳴瞥了一眼軒落，再望望旁邊兩人，相視一笑，然後突然一腳向地上的軒落踹去。

「一個廢柴還這麼囂張！給我打！」

一腳接着一腳，踢在軒落身上。軒落身體緊縮，雙手抱頭，盡量減少對面對自己的傷害。不知過了過久，渾身抽搐的軒落突然覺得周圍一輕，那三個人影早已遠去。

咳嗽兩聲，軒落起身拍拍塵土，望着已模糊的三人背影，軒落抹了抹嘴角溢出的一絲血線，深邃如海的雙眼中光芒流轉，黑衣背影中傳出淡淡的聲音。

可莫欺少年窮！

黑衣少年步伐堅定，慢慢走向遠方，消失在視野中。

村子中心，有一個身圓頂尖的高大建築，建築周圍是一個廣場。廣場上中心處，已聚集不少人影，稀稀落落而立。這些人前方，一道魁梧的男子身影如山矗立，鋼針一般的頭髮襯托著輪廓分明的面龐，雙眼炯炯有神。

他就是草木村有名的『閻羅教官』，沒人知道他真名。

「怎麼樣，這次考核有把握么？」人影之中，一位青年向著另外一位問道。

「應該沒有問題。再怎麼說，也比那個廢物強得多，估計他這次又過不了吧。垃圾就是垃圾，再練多久都是白費。」另一位青年說道，言語之中，盡顯幸災樂禍。

廣場邊上，一位黑衣少年緩緩步入，幾乎所有人都偏頭注視着。有的同情，有的鄙視，也有的敬佩，畢竟這份毅力和忍性是同齡人中難以企及的。閻羅教官望向走來的軒落，點頭示意一下，眼神中沒有過多的波動。

「人到齊，今天的預備考核開始。」

閻羅教官掃了所有人一眼，朗聲道，「明天是一年一度的武者正式考核，在這之前，我們進行一次預備考核，看看大家的實力到底怎樣。現在開始吧，第一個。」

只見一名青年走出來，向著閻羅教官鞠了一躬，隨後來到一塊石碑面前，手輕輕按了上去。石碑瞬間光芒大盛，光芒呈紅色，刺眼逼人。

這塊測試的石碑裏面封有一顆彩虹石作為陣心，七種顏色對應前面七階武者，即石碑最多只能測出七階天武者的實力。

「一階人武者水準。」

閻羅教官粗獷的聲音傳來，那青年頓時一喜，向著閻羅教官鞠了一躬，走了下去。

人影一個接着一個，都去石碑上測試一遍，具有的武者實力的人能讓石碑發光，但好一部分人卻未能激亮石碑，不得不沮喪地退到一旁。軒落是最後一個上去測試的人，看着好些失望而歸的背影，雙拳不由得攥了攥。

「軒落。」

閻羅教官淡淡地聲音傳來，再次看了一眼上前的黑衣少年，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這已經是軒落參加訓練的第三個年頭，常人早就成為一名武者，而他卻依然停在原地，看起來毫無進展。

他曾研究過軒落的體質，得出的結論還是一樣：體質太差，天賦平平。但他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只要努力就有收穫。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軒落緩緩走到石碑前，猶豫一瞬，最後還是按在石碑上。然而，石碑始終毫無動靜。軒落繼續堅持着，不一會兒汗水開始滑落臉頰，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而此時石碑仍舊是之前的模樣，黯淡無光。

還是失敗了么。

軒落不甘心，無情的事實將他打回原形，他沮喪地懷疑，曾經堅持的信念是否有些天真，抑或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是不是只要努力付出，就真的會有回報？軒落無力地收回按在石碑上的手，心情一下跌入低谷。

人群中，一位青年鄙夷地笑道，幸災樂禍地望着軒落。

「武者不適合你，你這個廢柴還是回家揀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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