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號角(5)

濃霧號角(5)

樓梯上的小孩抬起頭。余洲心頭髮寒:是看到的從海豚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它長一張魚臉,渾身赤.裸地向余洲爬來,舉起手筆直指著余洲鼻子。

余洲怕得不敢動,也不敢看那古怪小孩。小孩睜圓一雙魚眼,僵直地保持一個姿勢。

余洲心頭一動,慢慢躺下。

小孩的手還是直挺挺指著。它根本不是指余洲——指的是余洲身後,窗外的黑色大海。

海里一定有什麼東西,這提示已經如此清晰。余洲也不知道自己膽子怎麼這樣大,他碰了碰那小孩的手。

小孩忽然低頭,張開嘴巴。

所有人都被余洲的驚叫聲嚇醒。

夾層和樓梯上沒有什麼魚臉小孩,只有聲音發抖的余洲。余洲結結巴巴描述小孩的樣子,柳英年揉著睡眼:「你做噩夢了。」

樊醒看看樓梯上不知從何而來的水痕,恍然大悟:「這是你尿褲子的借口?」

余洲:「……」

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眼看就要天亮,樊醒強行賴在夾層不肯走,拖了余洲的背包枕著。余洲不想讓他碰自己東西,從他腦袋下奪回了背包。

姜笑倒是理解余洲:「『鳥籠』里發生什麼都有可能,這就不是個正常的地方。」

「你對『鳥籠』很了解?」樊醒問,「那你怎麼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

姜笑:「我要是現在說了,只怕咱們所有人都出不了霧角鎮。」她指著余洲,「尤其是你。」

「我怎麼也比柳英年強吧。」余洲嘀咕,「至少我沒被死人嚇哭。」

余洲一五一十把昨天在碼頭迷迷瞪瞪時看到的事情告訴了姜笑。

姜笑直接扭頭問陳意:「海上有什麼?」

陳意倒是坦白:「海上確實有個怪地方,是很大、很大的漩渦。」

余洲想起深淵手記第一頁,在霧角鎮簡筆畫之外的一叢小小旋風。……那並不是旋風,而是海里的漩渦?

他心頭霎時雪亮:手記上寫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霧角鎮的提示!

姜笑攬著陳意肩膀,微微用了點兒力氣:「還有什麼沒說的,一塊兒都講了吧。」

陳意:「……什麼意思?」

姜笑:「昨天柳英年胡說八道,說等到冬天來風就能驅散霧氣。你哥當時想說話,但是被你打斷了,你告訴我們塔上的怪獸想吃肉。肉不肉的我不關心,你哥當時要說什麼?」

陳意被她捏得胳膊劇痛,不得不鬆口:「你們聽到過號角聲嗎?」

話音剛落,屋外忽然響起一種沉悶、悠長的號角聲。

它慢悠悠地拉長,像一把生鏽的鋸刀,粗糙地磨蝕每一個人的聽覺。

這比上一次在濃霧中聽到的號角聲更響亮,余洲和姜笑本能地捂住了耳朵,樊醒倒是一躍而起,跳下樓梯。他行動極快,瞬間打開門衝出房子。

外頭下著雨,霧角鎮地面都是淡紅色血水。樊醒踩在血水裡大喊:「從海上傳來的!」

海面上滾動震耳欲聾的轟鳴,余洲跟在樊醒身後衝進雨里,朝聲音源頭狂奔。

他們跑上霧角鎮里地勢最高的山坡,那是一個斷頭崖,只要跳下去,就是被黑色濃霧覆蓋的大海。雨水瘋狂打在余洲臉上,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往前沖。

樊醒抓住他的背包,余洲前沖的勢頭停不住,一下栽倒在地。

他鼻子一痛,忽然清醒。「謝謝。」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你又救了我一次。」

雨水模糊了余洲的視線,他抹了一把臉,樊醒仍緊緊抓住他的背包沒有鬆手。「放心,我不會死的,我絕不在這破地方死。」余洲喃喃道,「這海上果然古怪……」

「喂!」樊醒忽然扇了他一個耳光,「你仔細聽!」

號角聲仍未停絕。

「這根本不是號角!」樊醒大吼,「你不覺得它像呼吸聲嗎!」

驚雷在雨霧中滾過,余洲霎時想起那本古怪筆記上的話——惡獸停止呼吸時,夢便醒了。

余洲渾身濕透,回到陳亮陳意家中時,姜笑正在逼問陳意,號角聲有什麼深意。

陳亮反問:「這是你們第幾次聽見號角聲?」

「第二次。怎麼了?」

陳亮咽了咽唾沫:「號角聲每隔兩天響一次。第三次號角聲之後,霧角鎮就會被海嘯擊碎。」

屋內沉默片刻,竟然是那漁夫帽最先開口:「所有人都會死?」

「所有人。」陳亮點頭,又補充,「除了我們,除了霧角鎮的原住民。」

余洲來不及為這荒誕的事實感到詫異,姜笑點頭:「沒必要等冬天了,我們只剩兩天。」

霧角鎮的原住民為什麼不會死?高塔上為什麼藏了一個怪物?為什麼晚上不要出門?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匆匆睡覺?為什麼會看見海豚生下的人類小孩?這裡到底是什麼世界?

余洲腦子裡有一大堆問題,他一直扮演著所有人之中最弱最不起眼的角色,但現在不能猶豫了。

「我需要船。」他說,「我要出海。」

連姜笑都對「兩日」的限期感到緊張,更何況其他人。余洲說出號角聲像是呼吸之後,柳英年果然問:「像呼吸又怎麼樣?」

自己手裡的古怪筆記本上有提示,余洲沒有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他謹慎地保管著這個秘密。

「總之,我想去看看。」余洲說。

陳亮和陳意有船,哥哥很猶豫,妹妹倒是慷慨,主動提出要送余洲出海。

海上霧重雨大,余洲沒有出海經驗,怕是還沒看到漩渦就被海水捲走。余洲感激她的提議,三個人合力,很快從屋后的草叢裡拖出一艘小木船。

在余洲和姜笑之間,柳英年和漁夫帽都選擇按照姜笑的步調走。姜笑決定再去找古老師聊聊天。

姜笑朝余洲伸手:「把你的刀子借給我。」

她說得太自然了,彷彿用刀子去逼問一個老人,在「鳥籠」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有什麼界限正在這綿密的霧雨里模糊,余洲不敢問她要用刀子來做什麼,只是搖頭:「我的不能給你。那個大哥,他也有刀。」

臨走時,他還是忍不住多嘴:「不能殺人。」

姜笑一哼:「老手不會在『鳥籠』里隨便殺人。要是殺錯了,一切可就完了。」

臨行前余洲檢查背包里的東西,發現黑色的小瓶子塞在夾層里。

透明的液體中漂浮一條僵死的、像蜥蜴也像蜥蜴般的小東西。余洲原本以為已經把它丟掉了,現在想想那本古怪筆記本,他反倒攥緊了小瓶子。

說不定這是爛成糊狀的前男友,給自己留下的寶貴提示?

他正對著亮光觀察瓶內東西,陳意問:「那是什麼?」

余洲:「我妹妹給我的。」

他終於忍不住了,話語彷彿開閘一樣傾瀉而出。他告訴兄妹倆,自己也有一個妹妹,今年才四歲,孱弱天真,他們相依為命,就像陳亮和陳意。

陳意把瓶子還給余洲:「你很想她。」

余洲順手放進衣兜:「海上那『怪地方』說不定就藏著驅散霧氣的辦法。我恨不得現在就走,回到我妹妹身邊。」

陳意點點頭:「我們出發吧,早去早回。」

倆人都是划船出海的好手,不需要余洲幫忙,很快把一切準備停當。

跨上船的時候,余洲看見樊醒站在碼頭的石階上看自己。想到這人救過自己幾次,雖然性格古怪又黏糊,但至少不是個壞人。

「你和我一起去嗎?」余洲大喊。

樊醒搖頭:「我怕水。」

余洲朝他揮手告別。樊醒沒有回應。

他只是靜靜地注視余洲,漂亮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陰沉而平靜。海風吹動他灰白色斗篷外套上的繫繩,他如同一個蒼白的、張牙舞爪的影子。

陳意見過海面上的漩渦,極大一片,危險而深邃。霧角鎮的人出海總會繞過它,傳說一旦靠近,就會有東西從裡頭竄出來,把人和船一起捏碎。

余洲問:「有多大?」

巨大的轟鳴聲漸漸近了。

陳亮回答:「比霧角鎮還要大。」

霧被船隻撕裂,從船頭分開,像沉重的紗幔。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出現在余洲眼前。

漩渦是海洋的缺口。它比余洲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景象都更令人驚奇:大得幾乎看不到邊際的黑色漏斗插在海水之中,小船在洋麵上飄搖,陳亮和陳意竭盡全力才能控制住小船不被激涌的海水帶入海渦里。

霧角鎮黑色的霧氣從這個海渦中生成,濃而濁的黑霧從望不到底的黑色水穴深處噴泉一樣揚起,竄入灰白天空。它們凝聚、分散,如有形的流水,淌向霧角鎮。

陳亮不肯再靠近,余洲只得儘力把身體探出船舷。

他嚇了一大跳——藍得近乎黑的海水裡隱隱約約飄動無數白色的影子,像頭顱一樣隨水流晃動。

「那些是……」余洲想回頭問身後的陳意,忽然被人從後方按住了腦袋。

天地瞬間倒轉,有人壓著他的後腦勺,扯下了背包。余洲失去平衡,翻過船舷落入水中。

余洲小時候偷雞摸狗,被人追得狠了就跳進河裡,扮作落水掙扎。

孩子瘦弱凄慘,往往是追他的人下水救他,救上來之後也不好再說什麼,反倒會苦口婆心,勸他學好。

一來二往,三番四次,余洲學會了游泳。

但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推過下水。

余洲好不容易在海面上探出腦袋。小船上陳亮不停划槳,抵抗水流的力量。他大聲沖陳意說著什麼,陳意跪在船頭,朝黑色的漩渦不停磕頭。

余洲顧不上思忖,周圍茫茫大海,他正隨著漩渦的力量不斷掙扎,只有回到小船上才有一線生機。他拼了命地划動,終於在水下看到了小船船底和木槳。

一把抓住木槳,余洲從水裡猛地一竄,雙手抓住了船舷。

船上的陳亮和陳意大吃一驚。就在余洲翻身上船的瞬間,一把木槳忽然揮來——他無處可躲,木槳狠狠拍在他的頭頂。

一縷鮮血從余洲鼻腔中湧出,散在水裡。

他鬆開了船舷。海水湧入他鼻腔和肺部,漩渦把他卷進海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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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醒:我怕水。我還怕黑。

余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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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新生者:Q_Q、昃也、冷杉、草木深、棲霞少年王北洛、賀蘭碸春事啟蒙員、不知不知、鹿知遠、kuramalu、eating、昃也、簡以溪、湛湛生綠苔的地雷。

感謝新生者:宇治抹茶芝士、昃也、步瑤愛吃魚、_藍蕪_、冷杉、王宇、38097077、與時間作戰的塔樓、salley、夜雨長安、南風起的營養液。

今天沒啥可吃的,請大家欣賞樊醒在碼頭上擺的POSE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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