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池狸花

第五章 明池狸花

死去的女子身着紅羅衣,墨發披散臉色蒼白,卻是難得的平和模樣,羅衣之下,是條狸花貓的尾巴,毛被浸濕了,斑駁的花色分外詭異。

宋秋收起物什,最終斷定:「溺亡。」

仍是溺死,仍是沒有半分掙扎跡象。

宋秋揉着額角想緩解頭痛,卻聞到了一抹香甜的桂花香。

香味來得突兀,她凝眉抬頭查看,卻見到媱嫦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旁。

她的左手裏拿着一包桂花糕。

「大人……」宋秋已然不知該用何表情來面對媱嫦了。

媱嫦把手裏的紙包遞向她,終於有些不耐煩她的表情,解釋了一句:「我沒吃早飯,餓得很。」

宋秋站起身,輕聲提醒:「當心御史彈劾你。」

瞧著媱嫦的模樣,宋秋已然想到了御史台會如何說她——行公差時放浪形骸,有辱斯文。

「呵,」媱嫦嗤笑,捻起一塊桂花糕又咬了一口,「左右也要遭怨懟,不差這一樁半件的罪過。」

宋秋語塞,噎了半晌后才說道:「我已讓人去知會鄭校尉了,這女子叫織花,自幼在雲樓學藝,后被賞給左武衛大將軍,半月前被寧大將軍的長子賜予鄭校尉。」

「也是個可憐人。」媱嫦垂眸看着織花,輕聲道,「莫讓她再受旁人觀瞧了。」

宋秋點頭應下,自木箱裏拿出塊白布蓋住了織花的遺骨。

媱嫦看着宋秋問:「她也喝酒了?」

宋秋搖頭:「不曾,織花入府那日我曾去鄭校尉府中道賀,織花從不飲酒。」

媱嫦凝眉深思。

脫里溺亡前飲了酒,尚可勉強解釋他既無掙扎舉動、也無猙獰面色的緣由;但織花卻是不飲酒的,模樣怎會也如此平和?

媱嫦忽而憶起接到詔書後,阿姊與她說的話:

「京安城瞧著處處繁花,實則無一時安穩。尋常百姓有口角齟齬,豪門望族有後院纏鬥,廟堂之上更有政黨爭執,便是後宮內官都有數不盡的腌臢事……阿媱,你身處綉止府,必得時刻記得這些,京安城內的每一樁事都不是小事。」

思及此,媱嫦再次看向了宋秋:「鄭校尉的夫人身體可好?」

宋秋的眼中登時便多了抹急切,她立即道:「嫂夫人最是賢惠和善,他們結髮之時,鄭大哥還只是一個守門小吏,家中用度還要靠嫂夫人做綉活貼補。」

「許是那些年熬壞了身子,嫂夫人體弱多病也無子嗣,織花被賞給鄭校尉后,還是嫂夫人要辦酒席慶賀的,說織花年輕,許是能給鄭校尉生個兒子。」

宋秋說完這些,看着媱嫦鄭重道:「不會是嫂夫人的,絕無可能。」

媱嫦輕點了下頭。

誠然,不該是鄭子石的夫人。

她一介婦人,怎能挪得動脫里那樣的壯漢?

媱嫦微蹙眉頭,又咬了口手裏的桂花糕。

宋秋再次建議:「要不先回府與公子商議?」

媱嫦垂着眼睛,看着那塊白布。

片刻后她問:「這隻貓又是什麼時候死的?」

宋秋湊近了些,低聲道:「織花該是在寅時四刻前後死的,那條貓尾也是在她落水溺亡前縫上的。」

媱嫦仍舊盯着那塊白布,又問:「鄭校尉昨夜當值?」

「沒有,昨日下午嫂夫人便有些不適,鄭校尉告假回家去了。」宋秋心裏急,卻仍陪在媱嫦身側,一一回答着她的問話。

「他功夫如何?」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驍騎衛是從左武衛中挑選出駐守綉止府的,寧大將軍親自督辦,想來也都是百里挑一。」

宋秋話音才落,她們的身後便傳來了一陣快馬聲。

回首看去,正是鄭子石帶着一隊驍騎衛兵士來了。

宋秋不禁皺起眉頭,埋怨似的嘀咕著:「又這般急,怕是要被罰死了。」

她說着話,瞥到身旁黑影一閃,懷裏已經多了個油紙包,裏邊還包着幾塊桂花糕。

身邊卻已沒了媱嫦身影。

宋秋茫然四顧,瞧見媱嫦的影子時,她的眼睛便瞪得更圓了。

不過幾個彈指間,媱嫦已高高躍起,出現在鄭子石面前。

他方立於馬上,她手裏的障刀已從袖口劃出,刀鋒冰冷直朝他的喉間劃去。

鄭子石被媱嫦眼中的冷意嚇到,本能朝後仰倒,一掌拍向媱嫦握刀的右手。

他反應極快,慢半分便會丟了性命。

媱嫦的腳尖在馬鞍上輕踏一下,靈雀一般翩然落地。

她站直身體,眼中冷意盡退。

鄭子石只覺得自己額角已有冷汗滲出。

如此短暫的一招,殺機比氣力更甚。

這便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將士的能耐么?

他翻身下馬,不理會身後兵士們的茫然無措,徑直去到媱嫦跟前兒,眼中儘是欽佩:「大人,可是有事要問?」

「嗯,」媱嫦頷首,「你功夫不錯。」

鄭子石面露羞赧,抱着拳的手放下:「胡亂練的,不及大人分毫。」

對他的奉承,媱嫦全當沒聽見,直接問:「所以你昨晚聽到什麼了?」

鄭子石疑惑的看了眼宋秋,又看向媱嫦:「下官愚鈍,大人是想問什麼?」

宋秋按住心口走了過來,輕聲提醒:「鄭校尉,你的妾室死於今晨寅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鄭子石的視線落在那塊白布上,他低聲對宋秋道了句謝,眼中卻並無悲痛,只有些惋惜罷了。

他道:「昨日賤內身子不適,子時方才睡下,大抵是用了安神香的緣故,我昨夜睡得很沉,什麼都沒聽得。」

媱嫦擰眉看他:「你今早沒看到她,就沒起疑?」

鄭子石頗有些為難模樣:「今晨聖人於日出前七刻前往迦隱寺祭天祈福,按律京安城內駐兵皆於寅正時分集結,時候甚早,我離家時便沒驚動旁人。」

媱嫦垂眸沉思。她眼瞳微顫,紅唇抿緊,那雙靈動中總是帶着冰冷的眼睛看着腳下的青石板。

宋秋站在一旁,沒敢出聲。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媱嫦像極了公子。

半晌,媱嫦突然抬起頭,看向眼前甲胄在身的鄭子石:「你家在哪?」

這個問題極易回答,鄭子石沒半分猶豫便脫口而出:「景曜坊,雙廟衚衕。」

媱嫦的眼中終於有了抹驚喜:「景曜坊在東南隅,豐陽坊在最西,這兇手是如何在半個時辰內橫跨御道、行過九坊的?」

媱嫦說着,回首瞥了眼地上的白布:「更遑論還要帶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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媱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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