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陸枉凝一直都很羨慕別人家的孩子,該上樹的上樹,該下河的下河,自己只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個兒待著念書,以此排解時光,也躲避家裡那個對她和母親拳打踢的父親陸西河。

陸西河早些年還是村裡少有的知識分子,常常吟詩作對弄風月。可他和所有不得志的文人一樣喜歡借酒消愁,所以她在村裡也不是陸枉凝,而是那個酒鬼的孩子。

那些大人會在背後議論說她的父親陸西河書讀那麼好也沒有什麼用,一邊子曰一邊敗了個家徒四壁;所以酒鬼的孩子讀書那麼好也沒有什麼用,將來總歸是要嫁人的,再有出息也是潑出去的水!

陸枉凝踩著夕陽手裡揣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還在想今天老師對她說的話,按她的成績堅持下去肯定會有一個好的大學。

從省城回家的路上,她看著金黃的稻田、看著如鏡的水渠,她想,等去了大城市,是不是路邊只有車水馬龍,是不是早上聽到的只有轟轟的車鳴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了?陸枉凝拿起成績單看了看上面的分數,閉上眼睛輕輕的吻了一下這張還帶著油墨味道的紙。

「沒有關係,只要能離開這個地方,看不見藍天也好,聽不到鳥鳴也好,只要沒有陸西河。」

她家門口停著幾輛豪車。

車子與後面搖搖欲墜的破舊房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樣子好像是家裡來了貴客?陸枉凝楞了一下,打算先轉身離開,卻聽到屋裡傳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腦海里閃過的是喝醉的陸西河在家裡發瘋的身影,毫不猶豫的向家裡衝去。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陸枉凝推開門面對眼前的一切的時候,表情錯愕。她看著靠在桌邊一臉笑意的陌生男子和自己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母親,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而後卧室里也傳來翻弄東西的聲音,櫃門開開合合吵得她不能思考。

陸枉凝衝上前想扶起地上的母親。

「你怎麼回來了,」蘇春蓉推開她:「你先出去找個地方寫作業。」

見陸枉凝沒有反應,她又加重力氣推了一把:「我讓你出去!」

「蘇春蓉,我也不想為難你。」眼前的男人穿著價值不菲的西裝,胸口上還別著一枚精美的小提琴胸針。

西裝被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完美的貼合了他的身線,寬肩、窄腰、大長腿,乍一看還有點男明星的樣子。

他坐到沙發上,隨手翻弄著桌上的舊報紙:「但是我們江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借出去的錢沒道理不拿回來。」

內屋裡的人也陸續的走了出來,其中一名西裝革履的人靠近江姓的男子低聲說道,「江總,屋裡確實沒有值錢的東西。大多都是字畫文玩,至於真假就很難說了。」

聽到他被叫做江總,陸枉凝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康城有個很出名的做娛樂產業的集團叫做江氏漢廣集團,佔據了電影市場份額的百分之七十。大家都知道,漢廣集團私下靠收利息增加一些額外收入,不過利息不高,也就沒人多嘴。

江之永皺了皺眉,擺手示意報告的人出去。

「這樣吧,我在給你半年的時間湊錢。湊不到錢的話,就把陸西河交給我,」他側頭盯著陸枉凝:「或者這個小姑娘也行。」

「那我就走了,」他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走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補了一句:「你年紀大了可能值不了幾個錢,可這個小姑娘,長得不算精緻但是勝在年輕。」

陸枉凝腹誹:罵誰丑呢啊?

汽車發動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陸枉凝靜靜的看著自己攤在地上的母親,她在等一個解釋。

蘇春蓉鬆了一口氣:「小凝,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是你先別說話,你聽我說好不好?」

「你也知道,你爸爸是個讀書人,沒什麼讀書人的本事但是那點傲氣十足十的學會了;

平時喜歡喝點酒,搓搓麻將打打牌。

你看,他雖然打你罵你,但也拼死拼活的給你和小措湊學費上學讀書。」

陸枉凝挨著蘇春蓉坐下,蘇春蓉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抱在懷裡,語氣輕柔的自顧自說了下去。

「其實我也沒想到會有今天,我以為他就是不爭氣而已,把錢花光了回家打我一頓撒撒氣。也就好了。

今天找上門來的人是債主,你爸爸他在外面借了錢。其實我知道他在外面借錢,但是每次都是一兩千,我也沒在意。只是沒想到他借了這麼多次,積沙成塔了。陸西河他很久沒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媽媽不怪他,小凝也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陸枉凝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沒法不怪他。

她靠在蘇春蓉懷裡,看著一地的瓷碗碎片,又看了看那張被她隨手丟在門邊的成績單。她沒法形容眼下的感覺,一切都好像只是暫時的,貧窮是暫時的,父親的兇殘也是暫時的,可又有一瞬間她覺得這是永遠的。

醜小鴨會變成天鵝,不是因為它努力或者自信的活著,而是因為它本來就應該是天鵝。陸枉凝是酒鬼的女兒,所以再怎麼努力,她也會一直這麼悲慘下去嗎?

「媽,我不讀書了。」她起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不想讀了。」

她想想家裡的債款,又想了想自己的弟弟。

蘇春蓉很錯愕:「不讀書了?」

「陸措還要上學,他想當個畫家,學藝術又那麼貴。」陸枉凝避開母親的鋒芒,語氣堅定,「我能讀好書,我就能賺錢。等我上大學畢業要四年呢,陸措他等不起,我們家也等不起。」

陸枉凝把收拾起來的垃圾歸置到門邊的柜子旁,那裡面裝著的都是陸西河的寶貝收藏品:「我打算去康城,找些工作,賺賺錢也好讓弟弟安心讀書。」

蘇春蓉道:「也好,反正你是女孩子,沒必要讀那麼多書。」

她最不喜歡聽母親這麼說話了,有分歧的觀點,她向來選擇換一個話題:「陸措那麼有天賦,我肯定要努力供他成為一個大藝術家的!」

陸枉凝坐了最近的一班火車離開,她選的是最早老式的那種哐哧哐哧響的綠皮火車的站票。

綠皮火車的行駛速度很慢,搖搖晃晃的行駛在夜色里。她在夜色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高樓林立,看到燈紅酒綠的城市,她在鄉下的時候沒見過,鎮上的高樓也沒這麼漂亮,城市裡一棟棟高樓就像吃人的巨獸一樣,一個個窗口發著幽幽的光。

陸枉凝家裡是真的很窮,窮到她出來的時候只能帶著幾百元的現金和一小包換洗的衣服,她抱著背包蹲在過道里的時候還在想:自己帶走了這幾百元錢,往後這幾天媽媽吃什麼呢?

火車晃來晃去的,她總是撞到身邊和她一樣蜷縮著的人。

四周大多數都是年輕男人,有著黝黑的皮膚,粗糙的手掌,那一個個的老繭許是因為長時間做力氣活兒留下的痕迹。

陸枉凝看了看自己,身高體重力氣甚至性別,好像都不如旁人,她突然覺得到了康城以後,別說整個好工作,她甚至搶不到在工地搬磚的工作,因為她一看就沒別人能搬。

腦海里突然出現了自己在天橋地下跟人打架的畫面,說不定哪天的新聞就是:康城一女子為爭奪天橋橋洞夜間歸屬權被流浪漢打成殘疾,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陸枉凝給了自己一巴掌:別多想別多想,橋洞沒地兒大不了咱睡公園哈,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工作,那是一定會有的!錢,也是一定能賺到的!

她向來很會安慰自己,生活嘛,總是這麼起起伏伏伏伏伏的啦,接受是一天,不接受也是一天,那還不如開開心心的呢。

「說不定哪天我買彩票就中了大獎,到時候我就拿出十分之一甩到該死的江總臉上。」陸枉凝想起那張臉就生氣,雖然長得確實很帥,就是和那種少爺非要和丫鬟談戀愛的霸道文學里描寫的男主一樣帥,但是他欺負老弱婦孺的樣子真的好欠扁,還要嘲笑她長得不好看。

反正做夢也不要錢,不如在夢裡多抽他幾個大嘴巴子算了……

凌晨三點的時候列車才停靠到站,她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一句詩來: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從前在課堂上的時候她總是記不住下半句,陸枉凝還覺得,明明月亮是很暗的,在哪裡也不會好看,怎麼就會故鄉明了呢。

隨著這節列車的前進,她的家鄉和夢想和她越來越遠了,她曾經規劃好的人生,更像是一個美麗的泡沫,被壓碎在過去的時光里。

陸枉凝感嘆:「康城的月亮,哪裡有家鄉的月亮好看呢?」

「還什麼月亮不月亮的,你下不下啊,別擋著道兒!車都要開了!」車門口堵著一堆拉行李的人:「大半夜的隔這整啥啊,是不是有病。」

陸枉凝被直接擠下了車,這行色匆匆的生活好像是沒空搞文藝了,再搞下去不餓死也得被打死了。這做人還是得有點世俗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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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懷裡的落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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