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說與山鬼聽

第四十二章 說與山鬼聽

龍德偏殿,薛成恩靜靜跪在地上,七皇子幾次欲言又止,不敢觸這霉頭。皇帝負手握著一卷奏摺,腳步輕踱「真是不太平了,國泰民安的泰安城,竟也有了山匪。」

「微臣原以為,只是尋常獵戶摔斷了腿,沒成想……」薛成恩面露難為之色,卻在言語間顯現出忠厚老實,讓人挑不出毛病。「愛卿以為該是如何呀?」皇帝輕聲問道。

「盜匪可恨,最好……是以兵馬擊之。」薛成恩猶豫片刻,略微加重語氣。皇帝忽然駐足凝神,久而不語,幾息時間,心緒又變了幾番。良久,十分平靜地說道「兵馬,又是兵馬。」

君之一緒,牽萬千風雨,薛成恩臉色一變,心立刻懸了起來,重重一叩,叩歪了官帽卻沒去管它「微臣只恨是個文官,面對此事,實在有些力不從心,這兵馬也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皇帝側身,目光直逼薛成恩,使得殿內氣氛更加凝重幾分,薛成恩早已冒出冷汗。

如此情景持續了許久,皇帝突然輕聲笑了起來,親手將薛成恩扶起「我知薛卿為難,不就是些兵馬,朕給你便是。」,薛成恩驚魂未定,不去管額頭的冷汗「微臣,謝過陛下。」

「釗越國可不能少了愛卿這樣的忠臣良將。」皇帝拍了拍薛成恩肩膀,撫去他肩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陛下謬讚。」薛成恩這才敢擦去冷汗,但憂心忡忡的樣子,並未減弱分毫。

「薛愛卿彷彿還有事情。」皇帝兩眼一眯。薛成恩又要跪下,被皇帝再次托起「這裏又沒有外人。」

薛成恩環顧四周,除他們三人之外,再無他人「三皇子外出遊歷,昨日剛好經過泰安城,突然問起城中儲糧……」薛成恩將腰身低了又低「此乃朝政機密,我沒忍住訓斥了三皇子。」,不見皇帝心疼「做事不知收斂,許他五百鐵騎還不夠!儲糧什麼時候輪得到他來過問了!」皇帝臉色暗了下去,甩袖轉身一絲怒意讓殿內的人脖子低了又低,許久才將怒意壓下,繼續問道「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些什麼?」

「除此之外,也只是請五百將士吃了頓餃子。」薛成恩悄悄瞥向七皇子。皇帝無奈重嘆「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七皇子眼神銳利,察覺到一絲別人察覺不到的氣息,四目相觸的一瞬間,便自覺收回。「哦對了,老三可曾說下一步要去哪兒?」皇帝突然追問道。

「微臣沒敢細問,三皇子只說要一路南下。」薛成恩唯諾道。

果真是千年狐狸,掉在地上的芝麻綠豆,竟能被薛成恩玩出這麼多花樣,連皇帝都在心裏暗暗佩服。再往下問也沒了意義,得了空閑,皇帝向七皇子問道「老七,你此次來此,所謂何事?」

七皇子上前,遞上文書「母后許久沒見過母族親人,有些思念,又脫不開身,想讓我代勞,去芙州看看。」七皇子恭敬道。「身為養子,能做到這份上,你也是有心了。」皇帝隨意翻了翻文書,向他揮了揮手,表示應允。

七皇子拱手退下,殿內只剩兩人,更顯空曠。「如何?」皇帝看着七皇子消失在殿門口。

雖然答案已瞭然於胸,但皇帝就想看看,這薛成恩敢不敢說。

「微臣……不解其意。」薛成恩還是遲疑了。

「就我們二人,薛丞相也不用裝糊塗了。」皇帝面帶笑意「這也是你們這些朝臣,必須做的選擇。」

殿外,七皇子眼神立刻變得凌厲,快步走出宮門,宮外,有馬車早已等候多時,馬車上七皇子一臉陰沉「去湯州城!」。

南行的三皇子等人,已行了千里,青峰自高變矮,又從矮變闊,路從舒變急,又從急變緩,大秀松林蔽光如毯,青白石硤跌宕如巒,山河畫卷由這一行人走筆龍蛇。

郁清河不時張望着四周,嘴角有意無意地蓄著微笑。不知從何時起,任天笑皺起了眉頭,一臉不安之色。「怎麼,這點路途就受不了了?」郁清河沒忍住打趣道。

任天笑沒理他,但馬背顛簸,讓眾人有些昏昏欲睡。「笑哥哥,你不舒服?」荼香薇關切地問道。

任天笑立刻維持常態,搖了搖頭「沒事。」,荼香薇伸手扔給他一瓶丹藥「這是醒腦丹,對駐神安魂有奇效。」,任天笑不忍心拒絕,摸了摸瓶身,將它收起。

「能察覺得到,這幾日你確實魂不守舍的。」秦柱子也投來陣陣關切。「是啊是啊,但察覺到你氣息還算正常。」沈崇陽也有些疑惑。「哦~是不是想起嵐軒樓的樓蘭姑娘了。」秦柱子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繞指柔誰不想念。」,任天笑眉頭皺的更緊,連荼香薇也忍不住偷笑着。

他哪裏里有心思想這些,不過確實,這幾日總是有些魂不守一,彷彿神識與他分離開來一般,想要上前抓住什麼,卻總是慢了一步。

「前方有一村落,不如休息片刻。」郁清河突然說道。眾人望去,村子農戶過百,牲畜千頭,算得上一個小集鎮了。

「休整一下,我過去看看。」郁清河喝止士卒跳下馬背。任天笑等人緊隨其後,將士則有序盤坐。

「一個麥芒一般的市集,有什麼好看的。」沈崇陽有些不情願。走近些,任天笑開始警惕起來「不對勁。」

眾人一陣緊張,可半天也沒發現什麼不妥。「一驚一乍的,一個市集,有什麼不一樣?」秦柱子兩手一攤。

任天笑沒有絲毫的放鬆,這幾日,他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催促他一樣,尤其是今日,尤為強烈。

「如此規模的集鎮,不該如此蕭條。」任天笑說出了顧慮。「萬一隻是人口稀少呢?」秦柱子毫不在意。

「看看便知。」郁清河回頭,看向白秋。思索一下,白秋點頭「看看吧。」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左顧右盼,充滿着緊張的氣氛,見到他們幾個外來人,更加小心翼翼,街道兩側的瓜果攤見他們走來,隱隱有收攤之勢。

郁清河上前攔住一位老人,嚇得其他攤販一鬨而散,攤子都不要了。看着老人顫顫巍巍的身體,郁清河壓低聲音「老人家,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不解,此處百餘戶人家,為何如此蕭條。」

還好,老人並不耳背,慢慢冷靜下來之後說道「這裏本來繁華,可個把月前,南面迴音谷,突然傳來陣陣嚎啕,弄得大家人心惶惶,老少婦孺皆閉門不出,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迴音谷也改了名字,現在我們叫它觀鬼谷。」

「觀鬼谷?」三皇子眉頭微皺。「琴曲悠然,夜半觀鬼。這事情剛開始,有幾個膽大的年輕人行至崖邊,見谷內有紫意流光閃動,形似魍魎,伴着不協音調的琴曲,這才成了觀鬼谷。」老者慢慢悠悠地解釋道。

聽過後,三皇子微微一笑,將一錠銀子塞進老人手裏「這你拿着,觀鬼谷的事,我們或許可以解決。」,老者揉了揉眼睛,沒去管手中的銀兩「你們?一群未及冠的孩子?」

「老人家放心,看我們的。」三皇子扶著老人,眼神突然多出一抹堅定。拍了拍他乾枯的手背,也沒多說什麼。老者拄著拐杖起身,自顧自收拾攤位上的東西,嘴裏念叨著「這些年輕人吶,不知天高地厚……」

走了沒幾步,沈崇陽好奇問道「我們真的要管?」,「天下奇聞,不去見識一番,怎對得起這趟遊歷。」三皇子輕笑,似乎只是興緻使然。

三十里地,崖石板上,五百將士整裝待發,三皇子向下望去,一縷寒氣襲了上來,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谷底。「可看得出何物作祟?」三皇子向後退了兩步,看向一旁的白秋。

白秋搖了搖頭,他又看向鶴守長老,鶴守長老直接別過頭去。正在此時,若有若無的音律傳來,直擊眾人心魄。

聽上去像那麼一回事,但也不至於讓一鎮子的人都人心惶惶。異變再生,任天笑一陣暈眩,突然半跪在地上。眾人一驚,音律雖然攝心,但不至於毫無抗性。白秋上前查看,觀任天笑面相,許久不語。

「他怎麼了?」荼香薇關切地問道。白秋展眉,將任天笑扶起「看來,我們還必須得走這一趟了。」,眾人疑惑,白秋看向鶴守長老,兩人會意一笑。

「天笑到底怎麼回事?」秦柱子有些急了。「天地修法,道法自然,入得築基,便得本命,百日固得本命,才算正式踏入築基之道。」白秋笑着解釋。

「白執事好福氣。」鶴守長老上前誇道。「不敢,全是徒兒造化。」白秋自謙道。「白執事這護道人,看來是跑不了了。」沈崇陽打趣,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收服本命物溢散的氤氳氣,可是滋補孕養靈根的稀世之珍,非護道人不可取,護道人又非師承不可,白秋這便宜,誰都搶不走。

「勞煩鶴長老了。」白秋向鶴守長老示意,鶴守點頭,向前踏出兩步,白鶴化形,盤旋一圈停在崖邊,眾人跳上鶴背,只有三皇子遲遲未動。

「不去湊個熱鬧?」秦柱子問道。三皇子不屑,滿臉驕傲「何須鶴長老動手,谷下有再多邪祟,讓這五百鐵騎踏平了便是,省了麻煩。」

眾人不知如何接話,真當這五百鐵騎無所不能。但三皇子的面子還是得給的,白秋淡淡笑道「鐵騎固然強悍,但有時候,人少些,反而更方便一些。」

鶴守長老卻是這般好脾氣,鶴翅一揮,尖喙如同利劍不留一絲情面「此行不差你一人。」,討了個沒趣,三皇子變了畫風「去去去,怎麼不去。」

說着,不忘對着身後將士慷慨「有人說你們五百將士不如兩三仙者,可能忍下!」,士卒激昂,血氣立刻被引燃「軍魂所在,黑騎所向披靡!」

「好!」三皇子揮袖讚歎「今日不需要你們衝鋒陷陣,只須展露軍魂,讓他們看看,如何!」,「遵三皇子鐵令!」五百將士聲如濤濤烈焰。

看來是十分滿意,三皇子踏上鶴背,或許是等地不耐煩了,鶴守沒等他站穩,朝着谷底俯衝而下,背後,軍魂在調動之下攀升至頂點。

重重雲霧被鶴守長老的鶴翅劃開,三皇子在眾人攙扶下站穩。白秋無奈地搖頭,這三皇子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三皇子好本事啊。」白秋讚歎。三皇子看向雲霧「這都被白執事看出來了。」,「總要上點心的。」白秋嘆息一聲。「你們這些人,說話如同啞謎一般,字都識得,成一句話,卻是誰也聽不得。」荼香薇抱怨道。

一句埋怨,眾人一笑而過,任天笑卻沉默了,行天下路,其實萬般不由衷,心裏念道:聽不得,最好。

還在向谷下進行,雲霧中的鶴形時隱時現,被衝散的霧氣打着旋兒重新聚攏,已分不清位置。白秋臉色凝重,小小一谷,不該如此。忽然聽見音谷上方傳來的聲詞,這才印證心中所想。

「妙啊!」鶴形冷笑着開口。眾人也都反應過來,白秋沉聲說道「穩住心神,切莫慌張。」,一眾弟子迅速將三皇子圍在中間,靈力已悄然探出。

「可應付得來?」鶴守的身影慢了下來,平穩不少。白秋沒有說話,躍上空中,雲霧隨之一滯,隨着白秋的靈力被染上金茶色,風簫之聲繞着眾人形成氣旋,變得躁動不安。

十丈之內,淡金色靈力肆意涌動,狂風大作卻傷不得他們分毫,隨手一揮,白秋手中出現一柄秀麗飛劍,劍身顫鳴,脫手而出,任天笑等人距離白秋也有七丈,卻沒人懷疑這柄飛劍的氣勢。

飛劍翻飛而出,擊在雲霧風簫處,白秋的靈力屏障一陣激蕩,風旋更加狂暴。豎指為訣,古樸厚書出現在白秋背後,金色篆體湧出書頁,像是活過來一般,說不出的靈動。

再一發力,篆體脫金化劍,千道劍意暴雨如注,風壁在此時顯得不堪一擊,逆着風旋,劍意形成更大的旋風,勢如破竹,風壁在瞬間便煙消雲散。

白秋落回鶴脊,雲霧也隨之散去。他們出現在一處密林上空,終於到了谷下。還在震驚之下,林中青藤四起,粗如巨蟒,大如雲杉。

青藤上坐着一女子,一身墨綠色長袍,梳流瀑長發,結月半青絲結,靈眸如水,眼波如冰「清秋月月月如鈎,離人心心心似弦。盼君君歸若不期,念郎郎去本無情。」

絮絮叨叨說完,女子這才抬頭「三十二年無頭情債,說與山鬼聽,諸位光臨我迴音谷,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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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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