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六十三章 暗戰(二十三)

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六十三章 暗戰(二十三)

天『色』微明,雄雞初唱。當第一道陽光透過雲層落到中山家正門屋脊上聳立的塔兒草上時,中山家二少爺中山長治攜新婚妻子離開了。八名便裝腰藏短洋槍槍的護衛以及一名孔武有力的家佣一也隨同上路。他們在行人稀少的街頭穿過,徑直來到大埔碼頭,登上了早班的帆船。

中山長昀、中山長則兄弟倆送行到岸邊,話別之後,目送著客船啟航,漸行漸遠,直至船尾甲板上中山長治夫『婦』的身影以及煙囪處飄出的煙氣淡沒入輕薄的晨霧中,這才轉身回去。

這條船上旅客不多,除了中山長治他們的包艙外。另有兩個大艙共計坐了不到20個人,都是惺忪『揉』眼,睡眠未足的樣子。一也奉命四下里轉悠兩遍,見無異樣,這才回覆。中山長治雖然一夜未睡,卻毫無困意,坐在艙內吸煙、喝茶,和妻子版本宮子聊著家常。

版本宮子離了中山家之後,原本懸吊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夜來,那凄苦的女聲令她失魂落魄,懼怕非常。這中山家大宅,江戶城內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居然會在短短時間內屢次鬧鬼,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難怪她的母親版本太太提起中山家,就油然lou出一種鄙夷的神情和口吻來。

船兒沿着官河向南,出城10里后便拐入內河。水勢豁然開朗。兩岸之上垂柳依依,竹笛婉轉,隱約可見放牧小童騎在牛背上,自得其樂地弄笛,曬太陽。

河道開闊后,船速明顯加快了。中山長治望望隔板上茶水『盪』漾的紋路,知道船已加足了火力。又瞧瞧腕上地西洋表。點頭笑道:「依照這速度,下午3時前定能趕到口岸。我知道5點左右有一班江輪去鳥羽。換船后。咱們蒙頭便睡,一夜夢醒,明天上午9時,就可以在十六鋪碼頭下船了。」

然而就在這時,輪船突然陡地減速,隔板上搪瓷杯子內的茶水突然出現了不規則的橢圓形波紋,且沉底的茶葉泛起。中山長治抬頭望望一也等人。端起杯子來喝口水,說:「船怎麼了?掛上漁網了嗎?」

一也連忙出艙去打探,旋而驚恐地迴轉來,大驚失『色』地回稟說:「二少爺,外,外面出事了。」

中山長治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揮手帶着那些護衛們出艙來到前面甲板看究竟。原來。輪船前方是一個三岔河口,溝通沿湖。東、西兩面一字兒排開了六七艘帆船,船上荷槍實彈站滿了軍人,黑壓壓槍口一致對準了輪船。當先一條船頭,站着個佩戴小名軍銜的年輕軍官冷笑着朝這邊眺望,似乎是胸有成竹。

中山長治沉默了一氣。轉身入艙,吩咐一也去和船上的管事聯繫,探聽消息。船主此刻正和一個上船了的士兵談話。聽內容,原來是這些人是長州軍奇兵隊江北縱隊地番號,自稱奉戰區嚴令駐防沿湖地區,對於來往船隻上的是否暗藏賣國賊土匪負有檢查地專權。

一也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回去,附在中山長治的耳畔說了情況。中山長治臉『色』刷白,連忙從衣兜里取出中山長昀簽發的通行證來,擦根火柴點燃了銷毀。這邊紙屑脆黑。在風中飛散。那邊。那個領頭的小名軍官已經乘舟過來,登上了客輪。他接過點頭哈腰的船主遞上的船客名單。大致瀏覽一下,便丟在一旁,徑自入艙。

那些隨同護衛們眼見窗口伸進版本多支步槍來,面帶緊張,手按腰間不動。中山長治依舊坐在椅子上,從容地吸煙,望着這不速之客不語。小名在他面前停住腳步,上下打量,冷笑幾聲問:「出門上路,帶着七八個馬弁,個個身上藏槍。閣下絕非尋常旅客,請教尊姓大名?」

中山長治掐滅了煙頭,略略欠身,說:「不敢。鄙人姓中山,名中山長治,仍是江戶本地人氏,普通百姓而已。」

「中山君,幸會了。」小名走到他身旁,索『性』坐了下來,掏出煙來自燃其火,淡淡說:「中山家是江戶城中的名門世族,本當尊敬。可惜,出了個中山長昀,是本省上數地賣國賊,人人皆曰可殺。中山君是他的兄弟輩吧?這賣國賊家屬的身份怕是確鑿無疑了。」

坐在中山長治身後的版本宮子急得出了身汗,邊用手帕揩擦,邊匆匆說道:「這位官長,我哥哥版本龍馬,是貴軍大名,也在本戰區任職。她是和你們上司認識的。」小名愣了一愣,又是一笑,說:「版本小姐,鄙人今天只是搜拿jian細。你自然無妨,可以繼續航程。只不過,中山君要委屈一下他了。」

那幾名護衛聞聽此言,隱約有了動手的想法。小名扭頭笑道:「幾位不要輕舉妄動。這艘輪船外面,早已架起了四挺美國加長火槍,一旦有事,這個船艙內所有的東西,都將被掃『射』成馬蜂窩。我想,你們怕是不會甘冒此險的。」

中山長治搖頭,示意他們不要『亂』來,皺眉苦笑道:「閣下準備如此充分,像是有備而來了。長治不便拂了眾位地興緻,隨你們走走吧。請問,將要如何處置在下?」

小名站起身來,思忖著說:「首先,中山君要取消這次旅程。隨在下前往本部。我擬請上級批准,將你轉送到第三戰區,交由他們發落。」

中山長治默坐片刻,對身邊的妻子說:「事已至此,你還是仍由他們護送去鳥羽。我這邊地事情一有了結,便去鳥羽和你匯合。行不行?」

版本宮子頓時淚如雨下,哭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怎好先走。不如讓他們把我們倆人都帶走吧。咱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中山長治搖頭笑笑,安慰道:「怕是事不至死吧。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那麼……你還是先回江戶,也好和大家商量如何營救我拖險。」說最後兩句話時,他刻意地壓低了聲音,宛若蚊鳴。版本宮子聽得真切,抹去眼淚,點點頭無奈說:「也只得如此了。」

當下,中山長治隨那小名以及士兵們離開了客船。順木板上了木船。版本宮子和一也他們聚集到了甲板上,目送著這些漁船載着士兵們押著中山二少爺沿水『盪』拐入河口,隱沒在泛黃漸枯的蘆葦叢中。

中山家二少爺中山長治在河岔口被長州軍奇兵隊抓走的消息。在他新婚妻子版本宮子回到江戶城裏后,不脛而走。滿城地居民對這位常年在外游『盪』的傢伙都不甚熟悉,只是前些日子回江戶來,惹上了撞鬼這件事,才沸沸揚揚為眾人所知。他這次匆忙娶妻,以及婚後第二天就倉促離開的內情。並不為外人所知。真正知曉內幕地,是周、版本兩家中人。

版本太太眼見女兒哭哭啼啼回家來,訴說這次出門的厄運。不禁也為女兒地遭遇感到難過。但是傷心歸傷心,剛剛成親的姑爺自然是要救的。她連忙修書一封,派心腹家人火速出城,趕往鄰省。尋找兒子版本龍馬,讓他出面營救中山長治。

中山家這邊,闔宅上下俱為震驚。吉野太太急匆匆叫來大兒子中山長昀。中山長昀已經從回來的護兵處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疑團重重。見了母親,連連搖頭稱怪。吉野太太問詢究竟,他說長州軍奇兵隊江北縱隊這個番號,自己雖有耳聞,但是它地駐防區域並不在江戶周邊。根據確切地情報,它地活動地區應該是在靖江、魚路這一帶。這次平白無故地越界上百里來河口抓人,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詫異地事情。

吉野太太搖手表示先不管其他。先行救出中山長治是迫在眉睫的正事。中山長昀應允了。隨即去見江戶當地最高軍事長官春山,想請他施以援手。

春山的司令部設在北山神社大雄寶殿內。這座宏偉的建築。加上戎裝密佈的崗哨,給人以肅然之感。

午間宴席上,酒足飯飽之後,春山讓勤務兵搬張椅子擺到殿前石階上,正曬太陽。正在這時,接到這封拜帖,有點不樂意地喃喃罵了聲娘,低頭看去。帖子上齊齊整整用顏體寫着:江戶特屬暗探中山。

春山皺起眉頭,眯縫着眼想躲開午後刺眼的陽光。這個名字,在他記憶里並不熟悉。自己是手握兵權的豪強,除了德川慶福和幕府軍,似乎別地人也不怎麼放在眼裏。這個中山的是什麼來歷,冒昧登門有什麼事由?他將拜帖掖在敞開的軍服內,揮揮手說:「去,叫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一位眉目清俊,身着大名軍服的青年男子在衛兵的引領下走進山門,春山沒料到來者竟會是這麼個年紀輕輕的大名,頓時瞪大了眼,像看什麼稀奇古怪地物事樣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嗤地一聲笑道:「這世道真是『亂』透了。春山行伍出身,吃軍糧半輩子,40歲才撈到個大名的職銜。你這麼個『毛』頭小夥子,居然也混了個肩頭金光閃閃,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了!」

中山長昀立正行禮,從衣兜里抽出一封信來,雙手緊握交至春山的面前。春山意外地望望他,順手接過來看。隨即臉上那股倦乏的神『色』消失了,肅然收腿站起來,一改方才不屑地口吻,鄭重地說:「中山君,有什麼需要春山幫忙,請儘管明言。」

中山長昀從隨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件細布包裹之物,笑道:「春山君駐節本埠。中山家也是治下草民。多承關照,未以兵戈相擾。這次長治還鄉。自當感激。」說着,他將手中的東西奉上,又說:「微薄之禮,還望笑納。」

春山半推半就接過布包,層層揭開看去,是中國和闐羊脂白玉雕成的觀音座像,刀工精細入微。形態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之物。他咧開嘴哈哈大笑,暗自猜測著問道:「周兄此次來找春山,有事儘管開口。」

中山長昀見他如此說,知道信、禮這兩件法寶都已奏效,於是不再客套,便將兄弟中山長治被長州軍奇兵隊扣押一事詳細地說了出來。春山撓撓腦袋,疑『惑』道:「這支所謂的長州軍奇兵隊。我有所耳聞。原先都是在江南活動的,今年夏初突然過江來了。據說,慶豐將軍居然很給面子,調走了一個保安軍團,將地盤交由他們。我知道,這個忠字番號地人馬是大慷將軍地軍事組織。專事游擊和情報工作的。武器精良得很,全副德式和美式地裝備,戰鬥力遠遠超過普通的作戰部隊。令弟也忒晦氣,怎的撞到他們的槍口上了?」

中山長昀聽得大康兩個字,驚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自語道:「這個,我倒未曾想過。原來……與將軍有關……」

春山見他沉『吟』不語,倒也爽快,說:「這樣吧,肥前、池越兩地的幕府軍守將都和我私下裏關係不錯。我委託他們出面給想想辦法。爭取能早點放回來,行不?」

中山長昀站起來。又行了一個軍禮,連聲道謝。

春山微笑說:「這也不必謝,日後見了德川將軍,還望中山君多多美言幾句。給我們第七集團軍多撥些餉銀。這兵荒馬『亂』的,日子不好過啊!」

吉野太太受此驚變,心中氣悶不順,正在宅內大聲地呵斥着傭僕們。下人們知道底細,不敢應聲,都唯唯諾諾順着她的心思。這會兒,老太太見兩個兒子一起回來,氣『色』不覺好了版本多,忙問中山長昀聯繫地結果。中山長昀為了寬她的心,硬著頭皮說有希望。老太太見他答得爽快,反而有些疑慮,沉下臉來說:「你別是哄我吧?」

中山長則勉強一笑,說:「媽,大哥說有希望,定然是有幾分把握的。您不知道外面的虛實,就別多問了。」

一家人正在商談之際,新回來的媳『婦』版本宮子從娘家過來,探詢詳情。吉野太太忙拉着她的手,倍加撫慰。婆媳倆相對而泣,在中山長昀的勸說下去了后宅。中山長則站在門廊邊,目送着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時,版本宮子款款走進門來,見他獨自一人站着出神,便輕輕伸手去他肩后一拍,婉轉笑道:「你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呆?還不快去陪陪母親。她老人家可是正心煩意躁著呢。」

中山長則回首見是她,搖頭笑道:「不必了,大哥和版本小姐正陪着母親呢。」

版本宮子愣了一下,朝後院走出幾步,旋而停住腳回過身來,說:「我估『摸』著,他就要回大坂去了。就多讓他陪陪老太太,也是件好事,不去打攪了。」

中山長則面有憂『色』,說:「長治生死未卜,他怎麼能丟下他去大坂呢?」

版本宮子笑『吟』『吟』道:「這個我卻不管它,反正他是有走地意思了。」

和中山家面臨的困境相反,江戶目前的形勢尚好。從北邊而來的長州軍主力其實是個哄人的幌子。當幕府師團主力全力回援,力圖打一個殲滅戰時。早已找不到長州軍的影子。那支部隊早已輕捷飄忽地向東,以和幕府軍迎頭相反地平行路線直奔池前。一路上,留守交通線的天皇憲兵軍及小股幕府軍,盡數被掃『盪』一空。等到幕府軍指揮部意識到失算時,原本耗時三個多月,折損數千人槍才佔領的大片地區,已經在一夜間易幟他屬了。

甚至。連退守到伏見鳥羽的幕府軍部隊,也趁機出來撿便宜。不費吹灰之力掠取幾處地方,向北海道『政府』報捷。

負責清剿指揮的岩田敬三大名被調離本濟方面軍,師團長小川大名奉命接手,重新開始新的清剿計劃。為此,大坂德川慶福政權也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決定成立清剿委員會,德川慶福親任主將。調動所有軍隊,協同幕府軍作戰。整個江戶城周圍,團聚了不下四五萬軍隊,一時間車水馬龍、塵囂日盛,將這個小城攪得不得安生。

中山家三少爺中山長則這幾天都沒有去大宅教書。因為,大宅已經臨時徵用為軍營了,橫衝直撞闖進來近一個聯隊地士兵,連院子都搭起了帳篷。交涉無果。只能決定放假10天。

中山長則無處消磨時間,便又去了德元土『葯』鋪子散心。掌柜見他落寞無聊,笑問:「今天怎麼如此頹喪?」

中山長則無奈地嘆氣,說:「被幕府軍佔去做臨時兵營了,10天後才走。這幾天,我算是賦閑在家了。」

掌柜寬慰他說:「不就是10天嗎。着什麼急?彈指間便過。」

中山長則望着門外匆匆穿城過去的軍隊,苦笑道:「比不得太平時節,眼瞅著又快有大仗打了!」

中山長則猜測得不錯,新地戰局即將開啟。而此時,他地大哥中山長昀領着那隊護衛渡江往北海道而去。原來,德川慶福為了清剿事宜,專程從大坂啟程,先行在第一站總部北海道落腳,與德川大康、池前龍一等人商談具體事務。中山長昀本欲回大坂到通知后即刻改道起程。吉野太太以及、版本宮子等人送他到門口,叮囑再三。而三弟中山長則。此刻卻不在宅中。不知去往何方了。中山長昀本想和他交待幾句,但是未能如願。只得作罷。

中山家一乾女眷目送着他們策馬離去地背影,心中牽掛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老二中山長治,心頭隱約籠罩了一層灰濛濛地『色』調,正好匹配這初冬時節落葉紛紛的江北小城的景緻。

在與中山長昀出城大致彷彿地同時,距離江戶城50里地的一個水『盪』漁村中,中山家二少爺中山長治正坐在一大盆鮮美的魚鮓前,細斟慢飲。桌上的酒是20年陳釀的陳德興枯陳『葯』酒,有怯寒去風的功效,更添有濃重的『葯』香,經酒一『逼』,愈加濃郁,令人嗅之欲醉。這兩樣酒菜,都是江戶城裏聞名遐邇的珍貴吃食,居然一般無二地放置在他地眼前。

他的對面,坐着的竟是那日在河口率眾截扣他的小名軍官。這倆人在水雲之間,漁歌牧唱中,居然聚首歡飲,全然沒有中山家諸人擔心發生的情形。這是怎麼回事?

中山長治面朝著遠處水天茫茫盡頭處,慨嘆一聲,搖頭道:「水鄉里長駐,確實是令人**之所,大有放舟歸去不問世事的想法,尤其這鮮美地魚鮓,怕是只有在這裏才可以嘗到的,做法是古制嗎?」

小名大笑道:「此地是我的家鄉,自幼兒便吃這鮮魚長大的。倒是第一次聽這製法一說。」

中山長治正『色』道:「長治走南闖北,也算是見多識廣,飽嘗天下美食。但是,這種先將活魚以酒醉之,然後剖腹清理下鍋以清水綽凈,復又以蒸炸的做法,確實是聞所未聞。老兄自幼熟吃,慣於此味,倒也是人之常情。」

小名指指這呈現琥珀『色』的酒水,艷羨道:「雖然我也算是半個江戶人。可卻從不知這酒地滋味。看來,是酒家秘而不宣的做法掩去了應得的盛名吧?」

中山長治食指一彈酒盅,哈哈一笑說:「這酒10年不過釀出500斤,20年出300斤,30年出100斤。酒一封缸便被本城豪門世家定去。哪有上市賣的道理?我這次讓你託人花50塊大洋買上一壇,你還不以為然。殊不知不是戰『亂』時節,主顧流失。這酒是拿着現錢也買不到地。」

小名聽中山長治說得入神,邀飲一杯。二人沉醉在這平和安靜地氛圍里。似乎忘記了頻繁的戰事正在不遠處此起彼伏地進行着。

黃昏時分,中山長治登上了一艘漁舟,披了身厚厚地軍大衣抵禦寒風,與岸上的小名等人作別。舟兒載着他沿着彎曲複雜地河汊蘆『盪』蜿蜒而行。月上樹梢時,漁船駛入寬闊的內河,升起布帆乘風一路疾駛。黎明之際,取道海道直接進入江戶城中大埔碼頭。

雄雞曉唱。天『色』大亮時,中山家少爺中山長治披着沒有任何標記的軍用大衣,頭髮梳理得鋥亮光滑,雙手cha在兜內,神態悠閑地跨上岸邊石階,在碼頭管事的以及工人們的驚詫注視下上了岸。他站在岸頭撣去肩上的一層薄薄的白霜,望着前番乘坐離開地那艘客輪,輕聲一笑。搖頭而去。

中山家二少爺中山長治被釋放的消息,隨即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江戶城內各個角落,並引起種種猜測。有人說中山家這次花了50根金條,才將他贖救回來;有人說中山家神通廣大,此事震動了北海道的大康將軍和伏見德川慶福將軍自下令催『逼』放人;也有人說中山家二少爺是逃回來的。還殺死了兩名看守,身上的呢大衣就是剝自對方身上的;還有人說他是被春山將軍派兵解救回來的,一場惡戰死了幾百號人。

總之,林林總總,紛紜不盡,令人眼花繚『亂』,難辨虛實。

當中山長治離開碼頭,一路回到中山家時,把門前傭僕們驚得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吉野太太剛剛起床。正喝着銀耳燕窩羹。被跑來飛報的管家嚇了一跳,險些噎住了嗓子。咳嗽了好一氣才緩過神來。她在丫頭地攙扶下趕到前面的正廳,卻見中山長治儀錶整潔地坐在桌前,喝着、茶吃富春包子,慢條斯理好以整暇的模樣。她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在胸口連拍數下,說:「這可讓我放心了。老天,你個小冤家真是讓老娘『操』透了心。」

中山長治笑道:「母親放心,咱們中山家的子弟甭管碰上什麼事,都有辦法解決,可不能辱沒了祖上的名聲。」

當下,吉野太太忙詢問兒子拖險地經過。中山長治輕描淡寫地說:「也沒什麼,他們捉我去,本意就是弄點錢花花。我將衣服夾層里一張兌換契條給了他們。他們星夜著人去鳥羽兌成現鈔。這時,四面的風聲漸漸緊了,他們自然不再要我這個燙手的山芋,索『性』快些放人了事。我這便輕輕鬆鬆地坐了船回江戶來了。」

吉野太太聽他如此說,無暇細問底里,忙遣人去版本家報訊,通知版本宮子這個好消息。不出半個鐘頭,版本宮子便匆匆趕來,一見了中山長治,顧不得版本多,一頭撲在他的懷中慟哭了一場。然後,又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中山長治笑道:「別看了,我這不又回來了嗎?」

那廂院中,剛剛起床的中山長則聽人報信說長治回來了,淡淡一笑,也不着急,洗漱一番后才來到廳上,正好看見他們夫『婦』相擁而泣的動人場景,不覺哈哈一笑,說:「長治,此趟被劫,自是運數不佳,可卻讓小嫂子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這下子,可探出人家的心思是牽掛在你的身上了吧。我看,這無妄之災也是有些好處的。」

中山長治回身結結實實在他的胸口打了一拳,笑道:「你這傢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好不容易拖險歸來,也不先替我除除晦氣。」

吉野太太見他們兄弟倆這陣理論,暫時忘卻了心頭地煩惱,坐下來滿面含笑望着他們,良久不語。

當天下午兩時版本,一隊幕府兵跑步來到中山家門外,為首一個小名軍官挎刀入門。『操』一口流利地長州話,指名要見中山長治。中山家上下見幕府兵找上門來。嚇得不輕,紛紛去稟告吉野太太和中山長治、中山長則兄弟。

中山長治聽說幕府軍找自己,不慌不忙地用熱水洗了把臉,去門廳見客。那小名見中山長治出來,問明身份后,行了個軍禮說明來意。原來,中山長治歸來的消息已經滿城皆知。繼而傳到了幕府軍地耳邊。為了探明江戶周圍敵對力量的虛實,正好可以派人來半請半押。中山長治聽了來意,思忖一下,點頭說行,回頭和匆忙趕來的母親使了個眼『色』,以示無礙。吉野太太眼瞅著中山長治隨幕府兵去了,跺跺腳恨道:「真是才離狼『穴』,又進虎巢。長治的運氣。真是壞到極點了!」

且說中山長治在一隊幕府兵地押送下走街穿巷,來到原來紗廠後身將軍府的一處建築中。這裏,已經被幕府軍第七軍團徵用。軍團長德川慶豐地司令部就設在這裏。

中山長治心中猜測著幕府軍此次找自己來的用意,並迅速作好了最壞結果的打算。進了將軍府小樓后,他被小名安置在天井東側的一間陳設淡雅的房間里,自己卻轉身離開了。中山長治不知葫蘆中賣什麼『葯』。轉眼見面前茶几上一座盆景,油然想起了自己首次初回江戶,夜半遭遇盆景摔碎的情景,不由產生興趣,俯首端詳盆景內玲瓏剔透的美石和纖細挺直地黃楊小樹,心中暗思,這該是將軍府內的陳設,也隨着這房子被幕府軍佔用了。

正出神之際,陡然間半敞的後窗傳來一聲交錯著尖叫和鈍響的模糊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佯作無聊。站起身來。徐步踱到窗口,停眼窺看。這一瞥之下。只覺得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心跳劇烈,悲憤異常。

原來,這窗子後面是一進封閉了的庭院。一個僅穿白『色』襯衣,敞開胸口的幕府軍官正在擦拭着手中軍刀上的血漬。磚地上,橫卧著一具長州平民地屍體,頭顱和身體已經分開,鮮血正從頸部斷處向外噴涌。顯然是剛剛被這個幕府軍斬首。這拭刀的軍官,似乎感覺到了中山長治的窺視,轉過身來,陰冷地瞟了這邊窗子一眼。中山長治嘴角條件反『射』似地掠起一絲微笑,彷彿賞玩風景般看着這殺人場面。片刻后,他又回歸原位,復又去研究那盆景。

不久,那個小名引路,領着個佩大名軍銜的幕府軍官進了房間。小名略加介紹,中山長治得知此人便是幕府軍主將德川慶豐。德川慶豐揮手示意他坐下,通過小名向他詢問前些日子被劫后的經歷。

中山長治苦笑,說自己被黑布蒙住雙眼,一路上坐在船上只聞水聲,不見景物。最後,到了一處水村居所,滿眼裏儘是枯黃的蘆葦和無邊地水『色』,南北不辨。

德川慶豐又問劫持者的身份。中山長治說他們聲稱是長州軍奇兵隊,身穿的軍服是普通軍地方部隊的制服。德川慶豐審視地盯住他看了兩三分鐘,扭頭和小名嘀咕了幾句。小名轉身出去,叫來一個身材矮壯的中級軍官。一看面孔,竟正是方才在後院揮刀殺人的那個。德川慶豐通過翻譯介紹說這是長山大名,本地憲兵隊長,負責江戶地區清剿工作的具體執行。

中山長治很客氣地和他握手。長船鬆開手后,很習慣地將它放置到刀把上。室內諸人都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個動作。德川慶豐微笑說長船是武士世家,此番投軍來江戶,身負着重振長船家族赫赫武功的使命。那把軍刀,是他們家族相傳二百年的神物,飲血無數。長船聽他介紹,很是得意地抽出軍刀來,橫過刀身,將把手處雕刻描金的三個字「一刀斬」指給中山長治看,炫耀般嘰里瓦拉說了一氣。小名翻譯后,中山長治才知道,此刀剛煉成之際,首次試刀,一劈之力斬斷一棵大樹,遂有「一刀斬」之稱。

他很是驚訝地看了看刀,禮貌『性』頷首致意。長船收刀離開。德川慶豐眯縫起眼睛來,說自己不日將赴北海道參加軍事會議,江戶這邊地軍務暫由手下代理。長山大名恐怕將會是和你們打交道最多地人了。中山長治一笑,說自己和幕府軍人打交道頗有經驗。像駐屯鳥羽的幕府北軍暗探課主室梅影大名、晴川中級,「登」部隊地師團長山下正雄、玉口大名等人,都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德川慶豐聽他說出這一連串姓名出來,疑『惑』地看了看他,弄不清真假,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來,示意小名送客。

中山長治從將軍府小樓出來,沿着悠長的小巷走了一里多路,這才悄然吁了口氣,平息住胸中淤積已久的憤懣之氣,然後快步走回家去。此刻家中,忙碌非常。吉野太太正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地催著中山長則去打探消息。不料中山長治居然已經毫髮無損地回來了。眾人見他臉『色』不好,以為在幕府軍那兒吃了什麼苦頭,都不敢多問。只有吉野太太拉着他進了后屋,低聲問詢詳情。

中山長治說沒什麼,幕府軍只是想了解那天截劫自己的部隊的真實番號和虛實。自己把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他們了,所以不久就被釋放回家。

跟隨進來的中山長則聽了個大概,cha嘴說:「長治此次回來,正值幕府軍大動干戈的前夕,找他去問問,也是尋常的事情。但我看你的臉『色』不對,不會是吃了他們的苦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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