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當年羅家老太爺還在世時,與鎮北侯交情匪淺,連帶著羅將軍與鎮北侯世子兩人也是稱兄道弟。兩家更是相商做兒女親家,怎料一個個俱是生的男孩兒,直到寄顏降生,兩家人中才終於出了一個閨女。

鎮北侯世子聽聞羅府產女,高興得連忙一大早就攜著幼子宗璟登門拜訪,宗璟原本有位嫡兄,奈何早夭,上頭的庶兄身份不夠,長輩眼裡的好事自然就落在了宗璟這個嫡子的頭上。

那時,年幼懵懂的宗璟六歲還不到,戴著個瓜皮小帽,睡眼惺忪的跟著父親來到羅府,在大人們笑意連連的安排下,親自抱著自己的小未婚妻,奶聲奶氣的哄著她不哭。

兩家人第一時間便交換了信物,等著到時選個好日子合八字,便正式下婚書。

原本也是一樁美談,就等著兩家人熱熱鬧鬧的為寄顏辦一場滿月宴,哪知這一切都在一場陰謀中戛然而止,宗璟神秘失蹤,皇上發難鎮北侯府,一時間,宗羅兩家不得不暫時劃清界限,以消聖上猜忌。

卻沒成想,鎮北侯突然去世,世子繼位之後,便徹底與聖上交惡,更是領兵北上,於清河以北擁兵為王。

幸而先帝駕崩,新帝仁厚,羅家為求自保,主動領兵擊退羌人,保下敦煌數座城池,這才重新站穩了腳跟。

自那之後,鎮北侯變作了鎮北王,割據清河以北,新帝倒是有些政治遠見,知道如今的時局內憂外患,北有韃靼瓦剌,東有倭寇,若不與鎮北王重修君臣之誼,怕是無暇分.身去與外敵對抗,攘外必先安內,新帝索性順勢而為,將鎮北侯封王,賜封地,鎮守大晉與新羅的邊界。

但被先帝抓去威脅鎮北王的的宗三公子宗璟卻音訊全無。如今已是第十五個年頭,哪怕是兒子已經死了,鎮北王夫婦一直沒放棄尋找。

大家自然都希望這個孩子還活著,被早日找到,但十五年過去,怕是早就被害,而與宗璟交換了信物的寄顏,如今正值女子青春姣美之際,若是一直等著不知是生是死的宗璟,這不是生生耽誤大好韶華?

原本一樁另人艷羨不已的婚事,到了如今提及起來,反而讓人如鯁在喉。

寄顏沉默,目光掠過梳妝鏡前的金絲楠木妝匣子,那裡面躺著一隻通體雪白,尾端帶著血色的玉珏,這枚玉珏被一分為二,正是她出生后和宗二公子交換的結縭信物。

想到這,她有些哭笑不得,這些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只是人人都說他失蹤了,她自己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小時候覺得失蹤的未婚夫有些可憐,對找到他生了幾分期待,想著若是他被找到了,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對她好?是不是流落在外的這些年吃不飽穿不暖?有沒有上過學?認得幾個字?

若是個大字不識的粗鄙之人該怎麼辦?那她還嫁嗎?

她還記得前些年祖母和父親商量,說要同鎮北王提退親一事,結果被王妃知曉羅府有退親的意思,當天夜裡便一病不起,這麼多年將將養好的身子又得用湯藥吊著。那時她聽到嬸娘和祖母談話,說是這門親沒這般容易退。

若是她退了親,就是明晃晃的在王妃胸口上紮上一刀,告訴她,她的兒子回不來了,只要事關宗三公子,旁人都避諱著王妃,羅府作為世交,因著這事,更是左右為難。

她甚至還記得當初和佩寧鬧矛盾,她氣急敗壞的說她以後嫁不得旁人,只能當個寡婦...

女孩兒柔白的指尖緊緊絞著,斂下的眼兒染上了幾分愁緒,其實王妃待她真的很好,娘親走的那年,是王妃緊緊抱著她,安慰她說,以後她就是她的女兒。

她也很感激王妃,但想起宋大人的臉,想起他在花樹下輕輕拉著她的手,低低訴說著心底的愛慕。

就像戲詞里唱的那樣,這世間,最是難得有情郎...

許是昏了頭,亦或是清醒了,寄顏從李嬤嬤懷裡抬起沾著淚珠的瓷白小臉,第一次帶著期盼地問道:「嬤嬤,真的可以退親么?」

......

羅將軍臨出征前見了李嬤嬤一面,畢竟是亡妻生前的奶嬤嬤,他亦是十分的敬重。

李嬤嬤見羅將軍闊步走來,連忙將手中的茶盞穩穩放下,站了起來。方要見禮,羅將軍便虛虛扶起,道:「嬤嬤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年至不惑的男人常年在邊關征戰,身形與年少時別無二致,甚至更為穩重挺拔,男子氣概更是如高山大海一般令人仰止。

主僕二人稍稍寒暄了一番,李嬤嬤便表明了來意:「將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見老奴,實乃老奴之幸,老奴今日前來,不為別的,只求將軍答應老奴一件事。」她在山莊里養病的時候就想將這事說出來,但那時姑爺還在邊關,沒能尋著時機。

羅竟顯見李嬤嬤一臉凝重,話語里也不免多了幾分肅然。

「嬤嬤但說無妨。」

「四小姐再過些日子便要行及笄之禮,將軍征戰在外,自然是沒法看著四小姐成人,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總是惦念著您,這樣好的孩子,可不能再被一樁無望的婚事耽誤了...」

李嬤嬤的眼神堅定又熱切,今日勢必要讓將軍應承了下來,趕緊將小姐身上的婚事給退了。

羅竟顯頓了一頓,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李嬤嬤。那雙稍顯凌厲的眼一瞬間變得有些慚愧,他這個做父親的,竟不知自己的小女兒就要及笄了...

李嬤嬤又道:「這婚約若是不解,咱們四小姐日後可該如何自處?」

看著李嬤嬤動之以情,羅將軍一臉愧色:「嬤嬤所言,我也曾思量過,只不過王妃沉痾難醫,貿然提及,怕她想起陳年往事,又一病不起...」他也有他的考量,羅家當年能挺過來,還要多虧王妃從中周旋。於王妃而言,顏姐兒更像是維繫著她與宗璟的一根薄弱紐帶,只要這根紐帶還在,在王妃心中,就像是總有一日能將宗璟找回來。

見李嬤嬤此時的臉色不大好看,羅竟顯立馬道:「我本欲意等顏姐兒再大些,屆時十七八歲,年歲不大不小,那時王妃若再不解除婚約就實在說不過去。」

李嬤嬤嘆了一口氣,人人都有難言的苦衷,但這人是孩子的父親,不管如何,也要為女兒的未來著想才對。李嬤嬤斟酌著開口道:「老奴不敢在將軍面前倚老賣老,但夫人臨了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小姐,如今孩子已經大了,有了中意的郎君,若是不早些退婚,只怕這大好的姻緣也會被生生耽誤。」

羅竟顯驚訝的看著李嬤嬤,而後便從李嬤嬤口中得知那位名滿京都的宋家探花郎,與自己女兒,兩廂有意。

......

直到快入夜時,容煙興沖沖的跑進了素溫小築。

官宦人家大多會在府中清幽之處修建幾處小巧雅緻的臨水小築,以供家中女眷吟詩會友,作畫習書。已故的羅大夫人母家是嶺南有名的書香門第,這素溫小築原本是羅將軍為愛妻特意修建而成,這裡的一花一木,一石一閣,精美雅然,意境悠遠,皆是投其所好,如今原主故去,自然成了這未出閣女兒的閑趣地兒。

燭台里的火苗瑟瑟輕晃,容煙見小姐還在看書,也顧不上有沒有打擾到小姐,連忙道:「小姐,老爺來佳卉園了,咱們快回去吧!」

寄顏一聽,些許疲憊的杏眼睜得圓溜溜的,她驚訝的看著容煙,見她面上的神情不似玩笑,急忙放下手中的《羯摩經》,趕往佳卉園。

寄顏心急火燎的,還未進入院子,便透過雕花窗子的縫隙看見了小花廳里的父親。

羅竟顯看著女兒居住的園子,屋裡擺放著的女孩兒物什,大多還是妻子一點一點給添置的,一時間,心頭湧起萬般悲戚,待看到女兒的那一刻,卻又收斂得半分不顯。

「父親!」寄顏斂起面上的欣喜,恭敬的走入花廳,給父親見禮。

平素里對兩個兒子十分嚴苛的羅將軍,此時見到小女兒,面上倒顯得有些無措。他太久沒和寄顏相處過,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動作。

羅將軍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又深了幾分,頗有些乾巴巴地道:「幼幼回來了。」

她性子向來內斂,但見著了父親,雙眼滿是孺慕之情。

一旁的容煙殷勤的又給羅將軍添上一盞茶,而後便和容晴安安靜靜退到屋外。

寄顏看出父親不經意動作間的拘束,她笑得乖巧,「父親先坐,女兒有東西要給父親。」說著便轉身進了閨房。

寄顏雙手捏著香囊,仿若獻寶。她恭敬的遞給父親,道:「這是女兒去寒山寺求來的平安福,另外兩個已經給哥哥們了,這個是給父親的。」這是一隻綉著福字的香囊,針腳細密,看得出這孩子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羅竟顯笑著接過香囊,粗糲的大手輕輕的摸了摸寄顏圓圓的腦袋,溫聲道:「父親連年在邊關,實在委屈你了,幼幼可有什麼話想和父親說?或是有什麼想要的?父親都會答應。」

來自於父親的關愛,讓寄顏心頭一酸,此刻哪還想得起嬤嬤的叮囑,與宗璟解除婚約的事早忘到了九霄雲外。

女孩兒眼眶紅紅,袖中粉潤的指尖絞得泛青,這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好似要被人拋棄一般,羅竟顯心生愧疚,他摸了摸孩子的頭,他自知從來不是個慈愛的父親,嚴苛的對待兩個兒子他問心無愧,他們是男子,若是不能頂天立地,日後何以保護家族妻兒。但這個女兒,他是有愧的,大魏這些年來不太平,他作為肅州的守將,連年在邊關與黃沙殘骸為伴,那些年羅府動蕩,不得已將小女兒送去了嶺南,她從小長在嶺南,即便血濃於水,也到底不似長在父親膝下來得親厚。

寄顏伸出雙手,尚且稚弱的雙臂緊緊環抱著父親的腰間,這個人是父親,是這個世上,她最親最親的人,哪怕他們相處的日子總是短暫,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嬤嬤說她喜歡刺繡,他便補償似的為她從蘇州請來綉娘,嬤嬤說她喜歡看書,他便將母親素溫小築的鑰匙給了她。

可她從未好好對事務繁忙的父親說,她最歡喜的,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受分離之苦。

寄顏在父親的懷中搖頭,哽咽的聲音細細悶悶的,「女兒什麼也不缺,就想要父親平安歸來...」

羅竟顯一瞬間面色肅然,好似想起了什麼,他撫慰似的輕輕拍著女兒的背脊,沉沉地保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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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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