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朝會

第十五章 朝會

第二日,天剛透亮。

太和門外,參加朝會的百官早已排列兩旁。

只見上座的皇帝雖按時到場,卻只忙著把不同的弓弦,依次安置在一把小巧的弓弩上,一面輕拉試著手感,一面附耳細聽回彈后的聲響。

一名內臣高喊:「有本便奏!」

孫解上前道:「臣有本。啟奏陛下,黃珙母子逼殺案已審了半月有餘。此案原告為黃家養女,教坊司女樂玉瑤,被告乃黃珙母子。二人串通一氣,由黃珙以推玉瑤入水的方式將其逼殺,現已供認不諱。

「因此案還牽連出原吏部左侍郎李敏捐官案,相關涉案人等已根據捐官名冊上所記,一一抓捕、審問完畢。不過,據黃珙招認,他並非主謀。捐官一事本由司禮監掌印太監魏誠牽頭……」

話音未落,眾人突然聽見上頭一聲肅道:「孫卿慎言!」

不知何時,那端坐高位的成元帝已然放下了手中的弓弩,面色肅然地望著孫解。

眾臣吃了一驚,這還是今年聖上第一次在朝會上說話。而他上一次開口,則是因為,一名新來的御史規勸他專心政務,他便當著眾臣的面,把那御史劈頭蓋臉斥罵了一通。

孫解聞言連忙跪下,低頭道:「是!是!臣當時便疑此言有胡亂攀咬之嫌,但黃珙既如此招認,臣也不敢不如實記上。回去以後,臣一定再提審一回,定不會冤枉無辜!」

成元帝仍是有些不滿:「既知是污衊之語,為何今日還要呈報?孫卿,刑部你一向管得很好,怎麼在此案上卻出了如此大錯?」

「臣一時不察!請陛下恕罪!」

眾臣一邊聽著,一邊替孫解捏了一把汗。

「你可知,昨夜,宮中一名喚做周先雲的黃門想逃出去,被巡邏的鍥安司抓個正著。朕親自查問,才知他謀劃了捐官一事,覺得刑部早晚查到自己頭上,怕獲罪,便想趁夜逃走。現下主犯的供詞和畫押都有了,想來此案也該了結了。」

成元帝突然語調一轉,冷冷道:「孫卿,若是昨夜那黃門沒被抓住,主犯逃匿,你該當何罪?」

眾臣心中大叫不好,看來今日這刑部尚書是要無故挨罰了。

誰知,還未等孫解回答,首輔元輔望卻上前道:

「啟奏陛下,孫尚書此番辦案確不如以往利落果斷,想來真是年老體弱,精神頭不如從前了。年初,孫尚書便有歸田之意,我還只當他有所懈怠,便以家國大義勸誡一番。今日看來,確實是勉力支撐了。」

眾臣聽著有些疑惑,這元首輔何時與孫尚書有起交情來了?竟還替他說情?

還未等眾臣回過味來,元輔望話鋒一轉:「不過,此案審查不嚴,以致差點走失主犯,幸虧陛下英明果斷,將其抓獲。以臣看,不如罰孫尚書三年俸祿,以儆效尤!」

眾臣聽后,心中又是一驚,直為孫尚書抱屈。

此案本就還在審理之中,那黃門逃匿又並非得了孫尚書的指使。況且,除了黃門之外,其他人均已抓獲。

退一萬步,就算主犯真的逃了,一個自小長在宮中的內侍,出了宮又能去哪?動用刑部和鍥安司的力量,必能將他抓回,何至於要罰一個刑部尚書三年的俸祿?

「罰俸三年……」成元帝緩緩道。「元卿捨得,朕卻有些不舍了。孫卿今年六十七了吧?確實心力也不似壯年時候了。罷了,這終歸不是什麼大過,何必罰得如此?孫卿酷暑辦案辛苦,朕特賜冰鎮綠豆百合湯一盞。捐官案就此結了吧。」

「臣叩謝陛下隆恩!」

眾臣聽到這裡,終於舒了一口氣。

散了朝,只聽得有同行的大臣們私語道:

「陳兄,今日這案子可真叫我百思不解!陛下口口聲聲說孫尚書這有錯、那有錯,臨了臨了,不但不罰,還賜了道湯品,這到底是有過還是無過?」

「賢弟怎的連這也看不懂!」

「我從前沒那上朝的機會,對聖心還琢磨不透,陳兄快與我解惑一番!」

「你看啊,孫尚書不過提了一嘴,說中貴人與此案有關,陛下就連那弓弩都不玩了,還親自查問。你上朝雖然不久,但何時見過陛下親開尊口處理政事的?」

「是啊!平常陛下只是端坐上方,把玩機巧之物,政事自有元首輔代為回答和處理,今日確實有些反常啊。可是,陛下為何要護著中貴人呢?」

「你有所不知,先帝是很不喜陛下的,故而陛下從幼年起,便不得親情滋味。苦苦熬了許多年,聽說還有過吃穿不暖的時候。期間只有中貴人不離不棄,陪伴長大。因此陛下登基后,便一直寬待中貴人,凡是小錯,從不責罰的。」

「原來竟是如此!看來孫尚書今日是踩了雷啊!」

「正是啊!不過孫尚書這查案之人也只是例行奏報,說到底是無錯的。一個正二品的大官,平白無故地在這麼多官階比他小的官員面前失了臉,陛下賞賜一番,也算是全了他的面子。說來也是奇怪,孫尚書是多會左右逢迎的人啊,怎麼就沒想到,中貴人對陛下而言頗為重要呢?」

「想必正如元首輔所說的那樣,年紀大了,思慮不周了吧!」

「怕也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過,陳兄有沒有覺得元首輔太過嚴苛?出口便是罰俸三年,幸虧陛下沒有答應。」

「元首輔一向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陛下不理朝政,中朝諸事繁多,大臣們偶爾也有偷懶的時候,總要有個人板起臉來做惡人,不然早翻了天了。」

「哎,說得也是!陳兄果然了解甚多,愚弟還要向你多多請教啊!」

「賢弟謬讚了,謬讚了……」

孫解捧著那綠豆百合湯方出宮門,便見元濟早已在此相候。

「元主事,你怎麼還在這?」

「孫尚書,那主犯分明是……」

孫解忙讓他噤聲,見四下無人,方道:

「你悄聲些!怎的還是如此莽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雖說你跪得遠,但今日朝會是何情形,你也見著了。中貴人不落罪,也不是一次兩次。

「聖上鐵了心要保他,抓了主犯,又是審問,又是畫押的,還賜了綠豆百合湯堵我的嘴。我能怎麼辦!行了,就這樣吧,早點回刑部把這案子結了。對了,你和元首輔還是不見面、不說話嗎?」

「是。」

「那看來是不能讓你替我去謝謝他了,也罷,等過幾日我自去吧。」孫解頓了頓,又道:

「你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二。其實,這十一年來,你爹也挺不容易的。之前被那楊臻壓著,現下做到了首輔,為了平衡朝中諸方勢力,必然有許多不得不做之事。

「可嘆世人都想身居高位,以為有了權力便有了自由。卻不知若是一朝得位,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哪裡還有隨心所欲的日子過?

「雖然你父子二人在朝局中立場不同,但你畢竟是做兒子的,多體諒體諒他,有什麼心結,早早解了吧。」

元濟沒有回答,只是低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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