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執刀人與掌中刀

第7章 執刀人與掌中刀

「觀察,模仿,隱忍,抹殺。」

羅晃的語氣悠遠而寧靜,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鬍鬚抖了抖,帶出一股難掩的殺機。

他縱是謀士文臣,亦非柔弱不能武之輩。

刀能殺人,口亦能殺人,他所殺之人,遠比一些武夫所殺之人多得多。

「我……明白了。」聽了羅先生一番話,君娉婷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但是尚無大致思路。

「讓老夫猜一猜,困擾大小姐的,可是如今宮中一女子?」羅晃輕撫長須,悠悠道。

「羅先生也聽聞了?您回來多久了?」君娉婷難掩驚詫之色。

「今日方至,尚未見過國君。」羅晃長眉一揚,撫須笑道,「終於上鈎了。」

羅晃一握魚竿,高高揚起,不緊不慢地拉扯著魚線。

「悠然亭還有游魚?」君娉婷忍不住湊過去看,在宮中也算是過了許多時日,不曾聽聞有人從悠然亭中釣起過游魚。

不如說未有人見過亭中游魚,都說悠然亭地氣不佳,不能供游魚生長。

幼時姜玄祁帶她去抓魚,都是直接去錦鯉池,一抓一大桶。

「悠然亭自然有魚,只是長在這裏的魚,比別處更為狡猾。耐心、狡詐、誘餌缺一不可,你今日有口福了。」羅晃一揚臂,一條成年男子手臂那麼長的魚躍出水面。

君娉婷若有所思,或許,如今的她也需要一個誘餌,等待對方露出狐狸尾巴。

羅晃提着一條尋常罕見的紅尾叱魚,鼻尖動了動:「這種魚的魚骨熬湯最是鮮美不過,不添放任何香料,自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熬出來的湯是鮮白色,人間難得一回嘗吶!」

聽他這麼說着,君娉婷都有些忍不住流口水了。

「我從前做國君幕僚之時,時時翻牆過來捕魚,那時候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大搖大擺釣著玩兒,我都是潛進湖裏抓的,這小傢伙狡猾得很!」羅晃回憶起從前,不免有一番追憶之色。

君娉婷卻是聽得嘴角抽搐:「該不會湖裏的魚都被您老抓完了吧?」

「胡……胡說。」羅晃吹鬍子瞪眼,強裝鎮定,「我都三年沒回來,它們也該長起來了。不,不應當被我吃完。」

「言之有理。」君娉婷好心地不去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咳,那我先去見國君,這條魚你回去讓膳房燉著,記得給我留兩碗,千萬別給你夫君吃了,白白便宜了他。」羅晃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了一遍,想了想又說,「你向來是個聰明孩子,我就不給你提什麼建議了,只是人之一生自有長短,勿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姻姻明白。」

聽完她這句,羅晃這才背着手走出了悠然亭,又是一番高人氣度。

君娉婷提着這麼重一條魚沒走到半路,就被宮娥們幫忙編了只草簍子,一起抬着回去了。

夜間她也不免思索,該如何對待黎姬。

黎姬能夠惑亂人的記憶,絕非善類。

她倒是有耐性慢慢地剝去黎姬的偽裝一點點地溫水煮青蛙,就怕黎姬不給她這個機會。

不過,與羅先生的一番對話確實給了她啟發,人有長短,妖物自然一樣,若她僅僅只是會使些妖法,也未嘗沒有針對她的辦法。

當然,掌握其中第一手的資料至為要緊。

這就讓人有些苦惱了。

在昭國,雖有關於怪力亂神的傳聞,但大多數都是空造,真要問起的時候,沒人真的見過妖物,這該怎麼去查?

「不如,去如玉坊一探?」貼心的霜序給了她一個建議。

「如玉坊?像是胭脂鋪子。」

「娘娘豈不知有人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如玉坊收納典籍浩如煙海,取此名豈不相得益彰?」霜序笑道。

「我一直以為昭國書庫之中典籍最為齊全。」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到昭國圖書館泡上十天半個月呢。

「國庫典籍多為正卷,收納的乃是經綸天象之法、五穀耕種之法、天道倫常之法、人道易經之法等等,要查一些野史與邪異傳說,自然還是得去如玉坊,更為便利,娘娘以為如何?」

「有理。」

翌日,朝陽初升之時,麟王姜燁求見。

「麟王來做什麼?」君娉婷百思不得其解。

麟王姜燁只比姜玄祁小一歲,是他的親弟弟,君娉婷與姜玄祁青梅竹馬,自然與姜燁不算陌生。

姜玄祁每每想到什麼鬼點子,總是姜燁在幕後完成。

他要帶她去看花海,姜燁上下打點準備當季鮮花;他要陪她在草原賽馬,姜燁去挑選血統溫馴的駿馬;他要陪她看夜市,姜燁派遣侍衛貼身保護。

姜玄祁在的地方,總也少不了他,他就像是一道無聲的影子,永遠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裏。

但君娉婷總也不能了解他,他幼時就是那樣,眼角眉梢像是帶着陰雲與霧靄,彷彿下一刻就是風雨欲來,令人望而生畏。

「請麟王到千秋亭用茶,我稍後便至。」

千秋亭內,宮娥奉上茶盞。

「麟王殿下請用茶。」奉茶宮娥嗓音帶着微微顫/抖,像是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一放下茶盞,忙不迭退到一側,只怕惹了殿下不悅。

滿亭肅然,一眾千嬌百媚的宮娥們像是見了什麼魔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盼著娘娘快些過來。

麟王姜燁,在朝在野,聲名赫赫,可稱得上是比魔頭還要可怖的一個人物。

黑衣如墨,劍光如雪,縱橫捭闔,萬夫莫當。

他素來有阿索羅王之稱,手握兵權,戰必勝,攻必克,奪取城邦,不計其數。

幼時新月教大教宗曾見他一面,立下箴言,道他是人間的殺星,必帶來腥風血雨。

君娉婷初聞此言付之一噱,覺得好笑之餘又有點中二,但其後的數年間,每一件事無一不印證了最初的箴言。

因而,他才更讓人敬而遠之。

微風拂過,亭邊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而後傳來一道輕微腳步聲。

姜燁側眸而望,國后緩步行來。

眼前女子梳着高高的雲髻,發間綴著蓮心海棠與珍珠,清亮的眼波落入每一個人眼中都會令人心神一盪,她身着綉著古獸少鵹與桃花的寬大長袍,邁步的時候染著熏香的長袍劃過每一級階梯,精緻的繡鞋輕輕地落在白玉階上,一步步走到了姜燁的面前。

姜燁並非是一個恭謹死板的男人,可是在她面前,也不由顯出幾分拘謹。

「臣弟拜見國后。」他躬身行禮。

「麟王免禮。」君娉婷做了個虛扶的禮,姜燁順勢站了起來。

「麟王可曾用膳?正好我這兒尚未布飯,可要一道用膳?」君娉婷對這個倒霉催的弟弟還是有着頗大的溫情,雖說他比自己大了三歲。

姜燁的手指微微一動,在衣袖處碰了一下,然後恭謹回道:「多謝娘娘美意,只是臣弟此次前來只為一件事——國君要為黎姬修建摘星台。」

「此事我已知曉。」

「地點在玉澤丘。」姜燁接着說。

「什……么?」君娉婷的思維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像是一道悶棍砸到腦門,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霜序在一旁聽得冷汗涔涔,此時也顧不得是否越矩,忙問:「此事當真?宮中未曾聽過此事?」

玉澤丘乃是懿寧太妃陵寢所在,雖說陵寢周遭有守陵人居住,而玉澤丘邊緣亦有百姓聚居,但建造摘星台所選地址在平澤丘,哪怕是建在邊緣處,其中意義也大不相同。

懿寧太妃乃是娘娘親姑姑,黎姬此舉,豈不是在明面上打娘娘的臉,讓娘娘淪為昭國笑柄嗎?

這可如何是好?

姜燁眉頭微蹙,他向來不喜歡一番話輪著說幾回,但見霜序面上實在憂急,垂眸道:「欽天監所選地址,絕非作假。」

「此事定是黎姬授意所為,難怪當初她沖娘娘笑得那般得意……」

霜序悵然自語,忍不住看向自家娘娘,卻見娘娘臉色慘白如紙,面無血色,不由心急如焚:「娘娘,您無事吧?」

君娉婷此時連一句「無事」都說不出來。

姑姑在世時待她這般的好,因為膝下無女,故而將她視作親生女兒一般,樣樣珍品如流水般送予她,只盼她能過得開心。

卻不曾想姑姑逝去不過四年,連最後的安寧也無法得到。

黎姬,真是欺人太甚!

君娉婷心中只有一個預感,黎姬確然不打算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機會,雖不知她為何不以那些惑人的妖法來對付自己,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黎姬已動殺心。

她絕不能這般坐以待斃。

「多謝麟王殿下好意。」麟王特意告知她此事,她不能不承這個情,心中感激不已。

「國后不必客氣,話已送到,臣弟告退。」姜燁見她面色漸趨穩定,心知她已有決斷,便從容離去。

霜序送別麟王后回到千秋亭,見娘娘面露思索之色,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

「娘娘,縱然……縱然黎姬這般放肆,但您千萬不能沖/動啊,她正得聖眷,咱們與她硬碰硬,只怕反受其害。」霜序也不願意這般勸娘娘退讓,可時事如此,又能奈何?

在自己不能周全的情形下對敵人爭鋒相對,才是讓敵人快意的下乘之舉。

「誰說我不能與她硬碰硬?」君娉婷緩緩說,「霜序,擺駕祈月閣,我要去會會她。」

「娘娘三思啊!」霜序「騰」地跪倒在地,「千萬別做這種傻事!」

「娘娘三思!」大姑姑一跪,一群神色惶惶的小宮娥們也接連跪倒,重複著同樣的話語。

「正因為三思,我才決定要這樣做。」

從前以為黎姬只是個得了姜玄祁喜歡的普通人,她才會感到憂愁,覺得自己或許真非他的良人,可如今得知她或非人類,自己的一次次忍讓換來的不過是她的一次次蹬鼻子上臉,她就覺得不能再忍下去了!

化被動為主動,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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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棄后她真不是冥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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