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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生,只會生丫頭片子,又有什麼用!」

男人手裏拿着家裏擀麵的棍子,頂着一張猙獰的面孔,棍子破風砸了過來。

「阿爹,不要,不要打我娘!」

躺在床上的少女猛地醒過來,後背出了大量的汗。

她看向自己的身邊,扎著兩個小揪揪的小姑娘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小肚子隨着呼吸一起一伏,小嘴微微張著,還有一點可疑的液體從口中流出來。

芸娘抓起妹妹脖子上系著的帕子,給她擦了擦睡夢中不自覺流出來的哈喇子,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娘親李氏在太陽底下用棒子不斷的捶打着家裏兩個閨女的衣服。

見芸娘出來,她抬了臉,對女兒說:「屋子裏蒸了發糕,我已經吃過了,你去吃兩塊,剩下的給小妹留的,好好念書,不要辜負了你的夫子。」

「嗯。」

芸娘掀開蓋子,裏面躺着兩塊紅色的發糕,上面還鑲嵌著一塊紅棗,吃一口,甜滋滋的,很快她的肚子就飽了。

芸娘是李氏的第二個女兒,她上頭還有個姐姐,早在離開家之前,就被父親嫁了出去。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就是別人家的姑娘了,他爹也管不著。

李氏是個十分勤勞能幹的女子,性格溫順,心疼孩子,孝順長輩,就是連着生了三個女兒,沒有能夠給老王家傳香火。

芸娘的父親王大慶和李氏的表妹勾搭上上了,因為對方生了個兒子,必須要是正妻,王大慶便把李氏休了,連着兩個女兒也給趕了出去。

畢竟女兒是賠錢貨,芸娘和小女兒還很小,長有長得瘦骨嶙峋的,養在家裏還得多給飯吃。

李氏雖然是個性子溫順的,可是為母則剛,碰到這個事情,也沒想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知道遇人不淑,就利索的卷了以前藏的錢,帶着兩個女兒去投奔蜀地的娘家。

結果運氣不好,娘家那邊遭了災,芸娘被親娘臉上抹上大把的灰,裝成個男孩子。

他們隨着難民,一路磕磕碰碰的到了個縣城,然後運氣特別好。

當時賣米的商行開了個積善堂,給了她們一口飯吃。

積善堂又要年紀比較小的女孩子,芸娘那個時候差不多七八歲,李氏說要報恩,雖然捨不得,還是讓芸娘進去。

結果積善堂的日子,比芸娘想的要好很多,東家特別慈善,教人的姑姑也很好。

給她們施粥,教她們做飯的姑姑,穿着乾淨整潔的衣服,帶着漂亮的發簪,只看她第一眼,芸娘就羨慕得不得了。

再後來,東家說,要教導他們這些孩子識字念書。

「不僅是男孩,女孩子也一樣要學,不過入了念書的地方,不準在我這個地方勾三搭四,誰要是想些有的沒的,我就把誰攆出去。」

芸娘對念書沒有多少感覺,念書不能吃飯,還要耽誤幹活,但是她回去和李氏一說,李氏卻拍她:「念,一定要念!」

這年頭,寒門子弟想要念書不容易,光是給先生交的錢,就要一大筆,更別說筆墨紙硯,都十分的昂貴。

現在一時間掙不到錢,可是未來讀了書的人,就算是做丫鬟,都能做得高等一點。

至於李氏,她為了養活家裏人,決定想辦法去織室,她的女紅好,做的刺繡以前都可以賣錢。

沒錯,誰都不會想到,大齊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第一位女狀元和女御史,當初念書的小目標,其實只是想要念幾個字,做個丫鬟而已。

芸娘雖然是個姑娘家,但是對文字卻非常敏感,學習能力很強,在一眾的學子當中,她是表現最好的,甚至比那些家裏請過人教導,有點基礎的男孩子還強。

積善堂給表現好的孩子是有獎勵的,芸娘靠着學習,甚至還給家裏拿了銀子。

但是芸娘念書,也不是完全順利的,她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是姑娘家,就會被其他人欺負。

雖然積善堂是阻止這些行為的,但是那是明面上,只要做的不過,積善堂的人是不會出手的,她們養這些孩子,又不是真的當自己的兒子女兒養。

只要學生告狀,哪怕是小事,她們都一定會出手。

如果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向大人告狀都不敢。談什麼為皇帝做事。

在這個世界,女孩子活着要比男孩要艱難的很多,她們的目標,是為了以後女孩子能夠有更多的,平等的環境,走在前面的人,就一定是要性格更加堅韌,也吃得了更多的苦頭。

不然風言風語羞辱了兩句,回去抹不開面子自殺了,那大家付出去的努力就變成了白費。

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溫柔,先驅者可以沒有擁有大力氣,沒有高貴的家世,但一定要堅韌,而不是面薄如紙,除了流眼淚,一點都不會。

芸娘因為成績好,被人嫉妒,是吃了最多苦頭的那一個。

她長得瘦瘦小小,因為營養不良,初潮沒有來,沒有發育,乾癟的豆芽菜,不好看,自然就被那些同齡人欺負。

男孩子們欺負人,很多時候根本就是不講道理的,誰讓芸娘不懂事,竟然敢考得比他們好。

「你們連姑娘家都不如」夫子這麼說他們的時候,他們不敢怪夫子,就怪罪到芸娘頭上。

一開始李氏讓芸娘忍,畢竟以和為貴,可是越忍,對方就變本加厲。

因為這個緣故,芸娘哭着跑回來,剛剛睡覺的時候,就做了那個噩夢,又夢到打人的父親。

她想要過好日子,想要給娘和妹妹撐腰,不能讓這些人毀在這些人手裏。

等李氏帶着東西出去的時候,芸娘實在看不下書。

然後對着水缸里的水半天,拿了把剪子,把自己的粗粗長長的辮子給絞了,留了一截,變成像胡人那樣的短髮。

齊朝這個時代,因為天子鼓勵,百花齊放,是反儒家那種刻板的教化,加上同胡人做生意,雖然剪頭髮人的不多,但是也不是沒有。

李氏看到芸娘這樣,差點沒給她嚇一跳,她跑過來奪走芸娘的剪子:「你這個是瘋了,怎麼好端端的想去做夫子。」

芸娘看了看缸子裏的自己,然後拿水抹了一把臉:「沒有,娘,我就是想修個頭髮,不小心剪掉的。」

她的頭髮是那些男孩子惡作劇的對象,放水牛,放知了,還有其他的蟲子。

他們還總是罵她,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從現在開始,她的頭髮比哪個人都要短了。

那被剪掉的,不僅僅是芸娘長長的頭髮,還有她的臉皮,膽小,和懦弱。

在李氏的要求下,芸娘大熱天的戴了頂帽子到積善堂,但是一到地方,她就把頭髮放下了。

意料之外的,她又受到了取笑:「芸娘沒有本事,出家做姑子了!」

瘦小的芸娘走了過去,一隻手就丟了個東西,丟到那個哈哈大笑的人嘴裏。

軟綿綿的會動的,活的東西,還長了一點刺。

那個男孩身邊的同伴反應過來,一看,尖叫:「蟲子,她往你的嘴巴里放蟲子!」

之前取笑芸娘最厲害的男孩一陣慘叫,事情鬧到了夫子那裏。

芸娘選的是疼愛她,又比較講道理的夫子告狀,先聲奪人:「是王鐵蛋他先把蟲子放在我頭髮上的,我頭髮都絞了。」

芸娘的眼淚,說來就來。她以前為了讓自己少挨打,哭的本事一流。

「沒有,芸娘她騙人,是她害人。」

芸娘還撩起袖子,瘦弱的白胳膊上一片猙獰痕迹:「王鐵蛋他說想要娶我做媳婦,我不同意,他私下裏就打我,騷擾我。」

在這個小地方,男女私相授受是大忌。

夫子當即就變了臉色,溫聲安慰芸娘,然後把王鐵蛋趕了出去,不許搗蛋的王鐵蛋念書,但是給他找了個活計,做跑堂的。

女夫子私下裏和芸娘說:「其實我知道你和他的事情,你手上的傷疤,也是幾年前留下的。」

芸娘瞪圓了眼睛。

夫子又說:「我一直在等,等你什麼時候來找我,這次你做的不錯,但是還是有很多疏漏的地方,但是如果你有了權勢,這樣的人就只能爬在你的腳下做一條乖巧的狗。」

她溫柔的教導芸娘:「你想不想考科舉,想不想做大官」

芸娘聽着夫子給她描繪的美好藍圖,舔了舔嘴角,又說:「我想,但是如果女扮男裝進朝堂,被發現了會砍頭的。」

女夫子便笑起來:「你且再等一等,等兩年,就有那個機會了,到那個時候,你可能會受到比現在更多的排擠和打壓,你有這樣的信心嗎」

芸娘摸了摸自己被剪掉的頭髮,聲音響亮的大聲喊:「我有!」

十歲的芸娘心裏有一顆小小的種子,隨着念的書越來越多,慢慢的長成了參天大樹。

她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天子頂住壓力,先增設科舉,又下令,開設女子恩科,准許女子入朝為官,男女同時入考場,女子有專門女監考官負責檢查身上的衣服。

原本科舉大部分時候都是封卷,還有家世分,但是當今天子勒令,所有卷子,一律封卷閱卷,按筆試成績排名。

儘管這個政策可能有風險,可能會改變,甚至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會因此受千夫所指,但是李芸娘想,李芸娘敢,哪怕會要犧牲自己的命,她也要去搏一搏。

芸娘在縣城的積善堂,是第一個童生,又成了第一個秀才,最後還成了第一個女舉人。

看名字的時候,芸娘倒著往前面看,心緊緊的提着,然後在第三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李芸娘。

李芸娘和李氏抱着頭,一會又抱着妹妹,有蹦又跳,痛哭出聲:「我考上了,考上了!」

秀才能做的有限,舉人卻是一定能做官。

做了舉人的李芸娘,入金鑾殿,由天子殿試,幾百人當中,俊美無比的天子當場點了李芸娘為狀元。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芸娘差點沒有暈過去。

天子單獨召見了前三名,還為李芸娘賜了新的字:「芸娘這個名字,在朝堂上,太親昵了些。」

喬青一早就知道了新科狀元的身價背景,對這個聰明又堅毅的女孩子懷有十分厚的期望,她提筆寫了兩個字:「青雲,好風憑藉力,送你上青雲,朕希望芸娘能不負朕所託,不要沉溺於兒女情長,你知道,很多女子做了妻子,做了母親,便放棄了自己的權力,在後院洗手作羹湯,改變了自己的初衷。」

在後世,女子有選擇做家庭主婦的權力,但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沒有,想要權力,必須手持利刃,沖在前面,為同伴披荊斬棘,哪怕遍體鱗傷。

芸娘當場跪恩接旨,心中暗暗發誓,自己定要為肯賞識自己的天子赴湯蹈火。

在這個時候,她不曾料想,李青雲這個名字,會隨着女帝一起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她的身軀羸弱,不像成年男人那麼孔武有力,但是筆就是李青雲的刀,口就是她的劍。

李青雲,還有在她之後越來越多站出來,為朝堂,為生活的女子,艱難卻堅持的發着自己的聲音,男人可以,女人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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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句是,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曹雪芹

積善堂部分前面提過很多次,不過因為是長期教育,需要時間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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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女扮男裝的暴君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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