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緣

故人之緣

次日晌午未至,長街兩側的酒樓茶肆早就客朋滿座。

岳香樓是京城最大的茶樓,裏面供銷的都是真品,像信陽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鐵觀音、祁門紅茶等,都是常見的茶品。

而最為奢貴的則是「處子茶」。

所謂「處子茶」,便是每逢採茶時節,由未出閣的姑娘家用了唇.瓣採摘下來的茶葉,精製而成之後,再由今夏積攢的露水泡製,絕非尋常百姓能奢望喝上的。

此時,岳香樓二層臨窗的雅間內正有幾人對弈品茗,喝的便是這有市無價的「處子茶」。

雅間內安靜如斯,在場的三位男子都在小心翼翼的看着蕭湛的神色,試圖揣度着他的心思。

要說起蕭湛,天.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今日穿着玄色菱紋直裰,用的是暗綉手藝,通過窗欞照入的光線,還可隱約瞧見上面隱隱灼灼的銀色綉紋。

加之蕭湛面容俊逸,五官力挺深邃,即便他只是這般靜坐着,也給人一種不可忽視的威壓之感。

蕭湛已至而立之年,他既是品貌非凡,又是權勢駭人,但至今未娶。

民間傳言有三,一是蕭湛本無紅塵菩提心,他僅是個貪慕權勢之人;二來有人懷疑他有斷袖之嫌,但此事尚未得到證實;這第三便是蕭湛曾受過情傷,而且心傷到了難以癒合的地步。

至於是因為哪位姑娘,就不得而知了。

蕭湛身上彷彿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人想探知,但又不敢深入了解。

蕭湛與當今皇上是叔侄關係,也是先帝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初太.祖皇帝為保朝堂社稷安定,就讓他改了蕭姓,讓蕭湛永無繼位之可能。

所以,在先皇駕崩那日,體弱多病的太皇太后才苦口婆心,在蕭湛面前苦苦哀求道:「你皇兄已故,如今新帝還小,你這個皇叔若是不幫襯著點,新帝他如何能穩住朝綱?」

朝中奸佞當道,先皇又死的猝不及防,太皇太后鳳體不虞,即便再怎麼不喜蕭湛,也只能先拉着他站在自己的陣營。

聽說那日,太皇太后還拉着新晉的皇太后楚翹一道說項。十七歲的皇太后哭訴了半日,蕭湛才點頭同意輔政。

自那之後,蕭湛就當了十幾載的攝政王,如今皇上年已十七,按著天.朝的規矩,天子弱冠后,玉璽務必要交到天子的手上!

朝中有三大派系,攝政王一黨,嚴閣老一黨,另外就是以梁時為首的清流派。只可惜,梁時「死」后,清流派的勢力日漸萎.靡。

離著蕭湛釋權的日子還有三年,攝政王一黨都隱隱開始坐不住了。

這時,茶樓下面響起一陣嘈雜聲,還伴隨着少年的爭執與辱罵。

「梁閣老已經死了,你們梁家再也無人,小爺我就是瞧不慣你們兄弟兩人,怎麼了?」

「你住嘴!我父親沒有死,他終有一日還會回來!」

「哈哈,真是笑話,死都死了,難不成還會詐屍!醒醒吧,你父親早就歸西了!」

「我讓你住嘴!我父親他沒有死!」

梁時雖「死」了,但一直沒有尋到屍首,只有一顆類似於他的頭顱被送入京城,梁家人還抱着最後的一線希望。

雅間幾位都是朝中一等一的權貴,若非是聽到了「梁閣老」三字,根本不會理會樓下的爭吵。

男子紛紛看向了蕭湛,這時,一男子道:「王爺,那下面是梁家的一對公子,正與禮部程大人家的嫡孫拌嘴呢!您看,要不要下去制止?」

男子說話時小心翼翼,只見蕭湛的眉心微微一簇,男子立即不說話了。

當年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蕭湛與梁時在皇太后的坤壽宮內打了一架,那日二人臉上都掛了彩,但之後卻又如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各自離開。

蕭湛眼神微涼,視線只是輕飄飄的往樓下望了一眼。此刻將近晌午,初秋的日頭有些灼人,但他周身上下依舊散發着冷漠寡淡的氣息,就宛若這盞中「處子茶」,不染半分人世塵埃。

蕭湛的聲音不溫不火的盪了出來,「梁家少爺與程家公子皆在吳家族學?」

他此言一出,忙有人道:「正是!據我所知,梁家已經沒有能力支應門庭,這事還是由楚家出面,才將梁家少爺送到了吳老翰林跟前。」

楚梁兩家世代關係甚篤,楚家舉薦梁家的少爺去讀書也是舉手之勞。

這時,樓下的少年已經廝打成一團。

血氣方剛的少年難免輕狂了些。

梁時是個言行不露動機,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他的兩個兒子似乎並沒有繼承他的城府心機,當眾就將禮部程大人的嫡孫摁在青石路面上揍了起來。

梁家兩年前開始就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這個時候唯有隱忍才是上策。

看來,梁時並沒有好好教導他的兒子們。

蕭湛淡淡一笑,收回了視線,這意思很明顯,便是不打算插手了。

稍過片刻,樓下又引來眾人觀望,雅間中的一男子道:「王爺,這事怕是要鬧大了,王爺快看,程家管事剛帶着護院趕來,以下官看梁家這次凶多吉少。」

禮部程大人年過六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嫡孫,豈能讓人說打就打了?如今的梁家的確無力抗衡程家這樣的權貴。

蕭湛依舊沒有多看一眼,彷彿在他眼中,旁人的事都是無關緊要的。

此時,雅間內的另一男子道:「那不是梁家小寡婦么?想當年顏家也算是富甲一方,沒想到會將女兒賣到了梁家當靈配,可憐了顏氏還曾是個名動一時的美人兒,如今卻只能守着一方牌位過日子。」

說到這裏,他似有意調侃了一句,「梁大人害人不淺啊。」

其餘兩名男子也當即點頭稱是,算起來,梁時的確害的人家守活寡了。

小二陸陸續續將飯菜上齊了,還端上了五十年的陳年老花雕。

雅間內幾人吃飯之餘,也不忘看樓下的熱鬧。

蕭湛早就聽聞梁時的冥婚妻子,但今日還是頭一次看見。

但見那女子站在梁家兩位少爺身側,身段小巧,卻勝在玲瓏婀娜,一身縹碧色衣衫,不新也不舊,乍一眼便是江南水鄉走出來的嬌俏女子。單從面相上辨別,也不過是才十來歲的光景,只叫人腦中浮現「小巧碧人」四個字。

面對程家強權,她臉上掛着淡笑,竟有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沉穩。

是故作鎮定?還是本就老練?

蕭湛突然來了興趣,想繼續看下去。

曾經也有個人喜歡在他面前或是狡黠,或是天真的佯裝。

有種久別偶遇故人的悸動不期然的在蕭湛胸口回蕩,他劍眉微蹙,塵封已久的心緒像被什麼抽動了一下,隱隱犯酸。但也只是轉眼之間,他臉上又恢復了如初的冷峻,只是雙眸漠然的看着熱鬧。

楚翹今日在集市賣香料,突聞消息,便即刻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又見程家公子額角溢血,她便知這件事怕是沒那麼容易解決。

楚翹看了看三個孩子的傷勢,又見程家公子長的渾圓滾胖,他此刻還惡狠狠的瞪着她,一看並無大礙,她也稍稍鬆了口氣,道「這位是程家的管事吧?小婦人在這裏致歉了,孩子們都還小,不甚懂事,以我看程公子神色清晰,又是身強體壯,理應沒傷著要害吧?」

沒傷到要害,那還有迴旋的餘地。

程家管事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即便沒有傷著要處,但也破相了。梁時當初是清流派之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官員,而且他又是個踩着老師肩頭上去的冷心者,如今梁家敗落,想落井下石的小人比比皆是。

程管家命人將自家公子架了起來,沒病也要裝病,「你們給我聽好了!我這就先將我家公子帶回去治傷,當街毆打朝廷命官家眷,此事豈能輕易了之?你們等著蹲大牢吧!」

程家公子感覺到了額頭的異樣,他抬手一摸,當場就被一手的血嚇的臉色蒼白,這個時候還管什麼算賬?先回家醫治要緊。

楚翹本還想多爭辯幾句,但已經為時已晚,程家人一陣風一樣的離開了現場,臨走之前還威脅了一句,「我家公子若是有個半分差池,定讓你們梁家兄弟二人好看!」

即便程家小公子無恙,這事也會棘手。

楚翹回頭看了一眼梁雲翼與梁雲奇兄弟二人,他們今年十一了,身形消瘦,相貌清俊,個頭已經與楚翹相差無二,但眼下卻都不敢開口說話了,大約也知道自己闖了禍。

趁著在場還有數人作證,楚翹便朗聲問了一句,「雲翼,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梁雲翼是老大,平日裏除卻苦讀之外,對繼母還算恭敬,又見楚翹對他故意使了眼色,他大約猜出了繼母的意思,如實說了出來,「那小子辱罵我父親!恕我不能忍,他可以罵我,但不能詆毀我父親,他還說我父親是咎由自取。」

京城百姓皆知,梁時當年是去苗疆抵制叛黨而死,也算是為了朝廷殉職,如何是咎由自取?

明眼人也看得出來,是程家公子出言不遜在先,才至梁家兩位少爺大打出手。

這話一出,當場看熱鬧的諸人都開始交頭接耳的說些什麼。

楚翹藉機又道:「這麼說來,不是你們兩個先挑起的,但我們梁家總歸是動手打人了,待尋個日子,你二人且隨我去程家道個歉。」

梁家肯定是拿不出銀子賠償,眼下除卻道歉之外,楚翹想不出其他法子。

楚翹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既不畏畏縮縮,也沒有蠻橫不講理,反而讓路經的百姓平添了好感。

蕭湛的視線在看着樓下母子三人徹底離開后,才漸漸移開:梁大人,你好大的福氣,人都死了,還有這樣一個女子為你守着活寡.....

蕭湛再也沒有過多留意,他這樣的人不會因為任何事而駐足,一個小寡婦而已,方才也不過是熱鬧一場,無關與己。

他持起杯盞,那杯中清酒映出了他的影子,面容矜貴萬千,卻也顯然蕭條孤寂。

兩年了,他好像更加深沉陰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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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大人養妻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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