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醬麵

馬車從安義門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京都的大街上，悉數散去人影，除了夜場里的青紅酒樓，百姓們的生意大多早早打了烊。除了街邊的炸醬麵攤兒，還有幾個零散的熱乎小吃，還有幾個人來排隊。

凌仙兒和陸沉坐在車裡，一路從皇宮出來，避忌著旁人有耳，兩人也無多餘的話。

車裡，還是陸沉先開了口，「公主方才和皇上說，夜夜見著臣身上的傷疤？臣好像只記得，公主第一夜見了，就嚇暈了過去，怎的還有其他的後事？」

凌仙兒這才掃了一眼陸沉臉上的神色，看著他三分戲謔，隱隱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方才情致到了，便誇大了三分，可不都是為了幫你平反么？怎的你現在倒是來笑話我？」

見她羞得低下頭去，陸沉抿了抿薄唇微微一笑，轉而也看向窗外，街角的炸醬麵攤兒只剩了最後一個客人，正要打烊，陸沉回頭過來問她，「公主想不想試試京都城的炸醬麵？」

說來已是晚膳時間，凌仙兒確是有些餓了，順著他撩起的帘子看了出去，那最後的客人坐在攤位前，大口大口地吞著炸醬麵，看起來真是人間美味。凌仙兒喉嚨里不自覺地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被陸沉看了個正著。她忙低下眉眼暗自後悔，也太丟人了…

沒等她回話，陸沉卻對一旁走著的孫讓吩咐，「讓他們停停車，我和公主下來吃碗面。」

孫讓望了望一旁的炸醬麵攤兒，一臉驚訝看回來陸沉，「…侯爺，這街邊的玩意兒，公主怕是吃不慣的…」

陸沉勾了勾嘴角，「她吃得慣。」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凌仙兒被桂嬤嬤扶了下來。一行車夫隨從候在路旁，凌仙兒卻上前拉著陸沉的衣袖一角，跟著他在麵攤兒前坐了下來。

「兩碗炸醬麵。」陸沉對老闆喊了一嗓子，凌仙兒還是頭一回聽他這麼粗粗地說話。

「得嘞！」老闆的語氣遛著彎兒地往上揚，聽起來幾分别致的味道，「最後兩碗炸醬麵嘞！」

傍晚的街頭起了涼風，有些人家在門口掛上了燈籠，街道上星星火火，別有一番風情。在宮闈紅牆裡關了十來年，第一回看到這樣的景緻，凌仙兒還有幾分新奇，可畢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界兒，方才拉著陸沉衣袖一角的手，卻一直沒放。

麵攤老闆端上來兩碗炸醬麵，就著傍晚的殘光，凌仙兒看見那白花花的面上澆著一層深色的醬汁，上面撒著黃瓜絲兒和胡蘿蔔絲兒，生的！

陸沉將她面前那碗拿了過來，幫她將醬汁拌了拌勻，才送回到她面前，「可以吃了。」

凌仙兒這才將碗扒到自己面前，小心用筷子挑起來四五根麵條，含到嘴裡卻又擔心吃相，便馬上又咬斷了。麵條勁道，醬汁夠味兒，的確和宮裡那些清淡的吃食不大一樣，可就是有點兒咸…

老闆端著一碗辣椒醬送過來，見她這般吃面，心裡倒是揣度著這一行人，該是大戶人家，他這麵攤兒上，客人們從來都是囫圇一口嗦下肚，哪兒有吃得這麼斯文的姑娘…

老闆笑得幾分諂媚，「這是小店的辣椒醬，姑娘看看喜不喜歡？」

凌仙兒抬眼忘了一眼老闆，看著他笑得滿是褶子的臉，一時間還有些害怕。宮裡的嬤嬤和宮女，怎麼都是挑選過長相的，再丑也丑不到哪兒去，這麵攤兒老闆長得也太不像個人樣兒了…

陸沉看她驚慌，幫她將那碗辣椒醬接了過來，放到桌面。凌仙兒小聲湊到他耳邊，「陸沉…麵攤兒老闆長得好難看呀…」

陸沉一時間只覺得耳旁瘙癢難耐，不知是夏末秋初的風，還是那耳語裡帶著什麼西域魔法…他在北疆打仗之時，便有聽聞西邊國度，有能人可吹簫舞蛇，有巫師可預知未來，有妖冶舞姬能魅惑人心…他微微搖了搖頭，旁邊分明只是凌仙兒在和他說話，他抬眼望了望躲去了一旁的老闆，確是…有幾分難看，他也湊去她耳邊低語，「公主，民間尋常百姓自然不能和宮裡頭的人比，這店老闆還算長得好看的了…」

凌仙兒卻來不及顧及陸沉說了些什麼，只是他湊來耳邊，便已經讓她心跳加快，陸沉身上，還有熟悉的葯香，像是詩里綿長的溪水一般讓人嚮往，她耳尖已經通紅，臉頰也在滾燙，呼吸都有些急促，唯有大嘆了一口氣，才能將那些小心思掩飾過去，「真…真的么…」

陸沉這才和她拉回方才的距離，微微抿嘴一笑，「真的。」

凌仙兒不敢看他，兀自低頭吃面。麵條吃了三分一碗，她便飽了，放下筷子，等著陸沉。

陸沉端著碗筷，三兩口扒完了碗里的面，用手抹了一把嘴，才讓孫讓給錢。轉眼望見凌仙兒白皙的臉上，掛著一點醬汁兒，陸沉皺了皺眉頭，指著自己臉上同樣的位置，「娘子，這兒！」

「怎麼了？」凌仙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陸沉臉上光光的，好看的，什麼東西也沒有。見他望著自己臉上，才反應過來該是自己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伸手摸了摸，沒摸著。卻見陸沉伸手過來，扶著她的下巴，粗糙的大拇指在她的臉頰上重重一刮。頓時小臉羞得通紅…

桂嬤嬤這才過來，給陸沉遞過來一面帕子。陸沉接過來，只是擦了擦自己的手，「走吧，回晚了，祖母該要擔心了。」

重新上了馬車，大概是一清早起來便趕著進宮，剛剛又吃了碗熱面，凌仙兒方才覺著眼睛乏，靠在窗欞一角，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馬車裡搖搖晃晃，陸沉望見身邊的小人靠在了窗邊上打盹，有些擔心她磕碰著了，伸手想去扶著，半途中卻又收回了手來。想來他這身「重病」，還需騙過皇帝和兩黨多些時日，便也不好和她太過親近了…只是那抹身影這麼看起來多了幾分瘦弱，方才起來了涼風，車裡備著的披風被他取了出來，輕輕蓋在了她身上。

馬車停在侯府前，孫讓拉開馬車門，卻見陸沉橫抱著已經睡熟了的凌仙兒從裡面走出來，一旁的小梯早就架好，陸沉下了馬車，孫讓卻在一旁小聲提醒，「侯爺，快進去吧。你這重傷的身子，怎能抱得起公主的？被外人見了該要傳出去了…」

陸沉眉間微微一簇，嘆了口氣作答，「她睡得熟了，不想叫醒。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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