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寡婦

在座百官嬪妃紛紛輕聲私議，唯有桂嬤嬤伸手拉著她的衣角，一臉捉急地望著她：「小主子，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時候！」

舒嬪也連忙起身，叩首在地：「皇上，七公主尚且年幼，不知自己在說什麼，還請皇上皇后不要與她計較！」舒嬪回頭過來，狠狠看了桂嬤嬤一眼，「還不快請七公主坐下？！」

桂嬤嬤手上使了力道，「小主子，奴婢求您了，快坐下吧！」

五公主凌沁也在旁邊勸著：「仙兒，你快別鬧了！婚姻大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任由兩邊的裙角都快被她倆拉破了，凌仙兒一動沒動，接著對遠台上道：「兒臣…兒臣方才聽父皇說，鎮北侯為大魏捍守北疆多年，如今衣錦還朝，卻身負重傷。兒臣…兒臣崇敬這樣的大英雄，望父皇成全！」話落，凌仙兒跪落了下來，匐倒在地，等著她的父皇發話。當寡婦，總比等死的好！

舒嬪徹底沒了主。

桂嬤嬤巴望著自家小主子，眼裡滲出了淚光。綰嬪就留了這麼個念想，怎麼能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旁邊的五公主，剛剛還以為要被指給鎮北侯的是自己，這下妹妹替自己擋了一劫，一邊欣喜一邊感激涕零…

「砰呲」一聲，有人的杯盞落地生花，是對面的紀文勤。

皇帝凌鈞看了看旁邊的皇后，便由皇后先發了話，「本以為七公主年幼，不想如此知孝知義。為父皇分憂，乃是孝心。替大魏照顧有功之臣，乃是忠心。本宮和皇上都深感欣慰。」

凌鈞這才起身，點了點早已心亂如麻的舒嬪，「舒嬪這些年來替綰嬪管教七公主有方，有賞！」

舒嬪不敢作答，賞賜她並不想要，可讓七公主嫁給個將死之人，她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好姐妹綰嬪？

凌鈞接著封賞：「朕，今日封七公主忠孝公主，俸賞正二品，指與鎮北侯陸沉為妻。」

凌仙兒微微抬頭再拜：「兒臣謝父皇隆恩…」

正客位上的陸沉，這時才被一旁的家僕扶了起來，顫顫巍巍咳嗽著走到殿前，聲音虛弱低沉：「臣，謝皇上隆恩！」

指婚落定，舒嬪氣兒提都有些提不起來，她命苦福薄，就得了五公主這麼個女兒，有幸能替好姐妹收養七公主，她姿色早就不如從前，還有兩個女兒做念想，尚且可在宮中苟且度日。如今卻要嫁出去一個當寡婦…兩行清淚落了衣襟，抽泣聲驚動了凌鈞。

「舒嬪，你可是對朕的指婚有疑？」

舒嬪擦淚哽咽：「舒嬪只是想來，綰嬪妹妹就這麼一個女兒…就…」就要嫁給一個將死之人…後面的話她沒敢當眾說出口。

凌仙兒扶著舒嬪起身，「舒娘親，可別傷心了。仙兒是自願的！」這輩子不用再和紀文勤糾纏，自然不會因此得罪皇后而被毒害了，嫁出宮去還能吃好多好吃的，舒娘親應該替我開心才是呀！

五公主也跟著過來，扶著自己親娘，「娘親，別傷心了。」

「婦人之見！你若有你女兒一半的大義也好…」凌鈞一聲斥責，舒嬪便沒再敢哭出聲來。

方才勸好舒嬪，落在後座的桂嬤嬤提在心頭的一口氣，一時間沒順過來，暈了過去。被太監們支出了大殿。

席宴繼續，陸沉並未多看凌仙兒一眼。

對面的紀文勤卻是喝過了些，被家僕早早送出了大殿。待得皇后倦乏，一行嬪妃和公主們才隨著皇后從大殿出來。

夜已深，靖和宮裡，五公主凌沁跪在殿角，手裡藏著一爪子瓜子兒，趁著舒嬪斥責凌仙兒的功夫，往嘴裡塞了一顆。

「咔嚓」一聲響，凌沁都被自己咬瓜子這聲嚇了一跳。

「你還有心情吃？！」舒嬪指著她，「你妹妹不聽話，你又是怎麼做人家姐姐的？你就坐在她旁邊，方才為何不拉著她？！」

凌沁比凌仙兒長兩歲，可生來性子慢，舒嬪這麼一聲訓斥，她倒也不怎麼上心。同是皇家不得寵的公主，認慫認得賊快：「沁兒知道錯了娘親！」

自己的女兒，舒嬪知道她油滑的脾性，她這一句「知道錯了」沒幾分真心。「手伸出來！」舒嬪舞起手裡的戒尺。

凌沁顫顫巍巍伸出手來，臉上幾分委屈：「娘…娘親…沁兒真的知道錯了！」

舒嬪沒理會，重重一尺子落在了女兒的小手掌上。「不是你，給你妹妹偷看什麼狹義畫本，弄得她失了心智，說什麼鎮北侯是大英雄，她會要去替父皇照顧朝廷功臣？」

話沒完，凌沁又挨了一戒尺，嚶嗚哭了出來：「沁兒…真的知錯了！」

同是跪在殿中的凌仙兒見了，都替五姐姐狠狠疼了一下，「舒娘親…」

舒嬪轉身回來，手裡戒尺指著凌仙兒：「別再叫我娘親！我可管不著你了，你都及笄了，能自作主張了！」舒嬪恨其不爭，就這麼把自己嫁給個將死之人，「你嫁給他鎮北侯，嫁過去便等著他死，那是要守一輩子活寡的。你看看其他宮苑裡的幾個公主，躲都躲不及，你倒是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能怎麼想的？她就是不想再被紀文勤惦記著，也不想被皇后和皇長姐害死，「舒娘親不讓我叫你娘親，可仙兒還是得叫您一聲娘親。仙兒雖不是舒娘親生的，可是舒娘親養大的，舒娘親永遠都是仙兒的娘親！仙兒嫁給鎮北侯，守一輩子活寡，可跟舒娘親嫁給父皇，也沒有什麼兩樣。」

這一刀子直直插到舒嬪心裡，她竟然接不上話來，半晌才反應過來，凌仙兒竟然在諷自己這些年來不得寵，和守活寡沒什麼兩樣。小姑娘就這麼跪在面前，一雙手早就被她打紅了，她方才還生了幾分憐憫，這下又是一戒尺狠狠落了下去。

凌仙兒閉眼咬了咬牙，又挨了一板子。

「你還真是長大了，能跟我頂嘴了！你舒娘親我是不得寵，可也跟你嫁鎮北侯不一樣，你父皇好歹給我留了個女兒作伴。那鎮北侯病成那樣，路都走不穩，定是不能給你什麼子嗣的。此生註定孤苦無依，你要怎麼過？」舒嬪說著，抹起眼淚來，「綰嬪妹妹命薄，不想她的女兒也沒能多幾分福氣…」

凌仙兒有些不以為然，見舒嬪氣得本來就已經生了皺紋的臉又皺成了一團，她撒著嬌：「舒娘親，我還有你呢！怎麼會孤苦無依？」說著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凌沁，「我還有五姐姐呢！」

凌沁方才還趁著舒嬪跟凌仙兒說話，打算再咬一顆瓜子兒，這下被凌仙兒提到，連忙把抓著瓜子兒的手背到身後，看著凌仙兒傻笑，「對，仙兒嫁出宮，我倒時候就求父皇恩准，去宮外探她！」

「五姐姐要是來看我，我就帶五姐姐去京城街上吃好吃的！早就聽太子哥哥說，宮外的小吃比御膳房裡中規中矩的菜樣要好吃多了。」兩個小姑娘一提起出宮，就有些小幸福感。兩人相視，樂得咯咯咯笑了起來。

舒嬪徹底被這倆丫頭氣得沒聲了，殿里的氣氛突然活絡起來，她也訓得累了，乾脆坐下來嘆氣，「你是還沒曉得男女之事，往後你就知道了！」

見舒嬪語氣稍緩，凌仙兒給五姐姐使了個顏色，兩個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湊到舒嬪身邊，一左一右捶著舒嬪的肩膀。

「舒娘親彆氣了，父皇都已經下了聖旨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是啊娘親！仙兒還被父皇封了忠孝公主呢！正二品的俸祿，是不是能在宮外買很多好吃的？」

說起來忠孝公主的封號，舒嬪倒是寬了幾分心，皇帝七個公主中，也就長公主封了德孝公主，同為正二品。她靖和宮在後宮，一向都是吃尾巴食的那個，現如今出了個忠孝公主，那可是長臉的事情。在宮裡呆了二十餘年，她習慣了小心謹慎，喜怒定不能寫在臉上，只是輕聲嘆了一聲，「正二品每月三十兩俸銀，可那也是發到人鎮北侯府上，由家中主母管事。可你也有個忠孝的封號，想必主母也不敢虧待於你。」

正說著，桂嬤嬤踉踉蹌蹌從殿外跑了進來，剛剛才醒來的緣故，髮絲還有些凌亂。她仍記得皇上下了旨，小主子這是真要嫁給鎮北侯了，見凌仙兒站在舒嬪旁邊，她一把撲了過去，跪倒在凌仙兒腳邊，一把辛酸淚：「小主子喲，你這是要做什麼呀？我這可怎麼對得起綰主子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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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規矩嚴，到了這個年歲的公主們，起早都得和妃嬪們去坤寧宮裡請安。昨個兒夜裡鬧騰得太晚，以往都是桂嬤嬤哄凌仙兒睡覺，昨日卻是凌仙兒哄桂嬤嬤睡的，凌仙兒覺著重生了一回，大概真的長大了…

舒嬪不受寵的緣故，凌仙兒和凌沁在姐姐們面前，衣著素來都是最收斂的。今日她一身淡粉色的裙裾，和往日打扮無異。凌沁則選了件淡青色的，更是不打眼。兩個小姑娘跟在舒嬪身後，從靖和宮裡走了出來。

邊走著，凌沁邊從衣袖裡掏出一塊手帕，捂在手心攤到凌仙兒眼前，「吃瓜子兒！」

凌仙兒抿嘴偷笑，從她的帕子里挑了一顆大的，「小點聲，別讓舒娘親聽到了！」

剛說完，走在前面的舒嬪頓了頓腳步，微微側臉回來，「瓜子兒給我收好了，可別讓其他宮裡的娘娘看見了。說是我靖和宮的女兒都是饞嘴貓！」

凌沁看著凌仙兒笑了笑：「被你說中了！」

凌仙兒：「皇後娘娘宮裡都備著糕點呢！可別吃瓜子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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