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番外(2)

「聽說……你要成親了?」

明月樓二樓雅間,明連靠窗而坐,雅間就圖一個「雅」字,雕花鏤空的月洞窗,自上而下吊著琉璃珠簾。邊上是一架寬大的山水屏風,青花瓷瓶中兩簇鮮艷的薔薇花含苞待放。

他手裏執著一隻彩釉茶杯,裏面漂浮着幾片嫩綠的茶葉,還微微散著熱氣。湛藍色的袖口處內紋水雲圖案,金線滾邊,一身錦袍垂感極好。明連出身高貴,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子貴氣和儒雅。

「嗯,日子訂在了下個月初九,據說是個很好的日子。宜婚嫁洗禮,傅言跟我的意思都是聽從長輩的。」

趙汐朝輕笑着,手邊也放着一杯茶。算一算時間,自從離開京城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明連了。她初時還暗自擔憂明連在大理寺會不會發病,如今看來,倒是她杞人憂天了。

「那我先恭喜你了。」明連舉杯仰頭將茶水喝盡,又自顧自的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他的臉隱在水霧裏,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喜怒哀樂,唯有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

那她自然理所應當的認為,明連是真心實意的祝福她的。

「阿朝,你成親那日,我怕是去不了了。在這裏先說句抱歉,我總是覺得我們還是朋友。」明連苦笑着,右手攥緊了茶杯,也不顧手心被灼熱的杯壁燙得發紅,「我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錯了也就是錯了。不是知道錯了,就可以被人原諒的。所以,我從來不奢望着我們還能同從前一樣。」

趙汐朝垂眸,嘆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罷。如今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樂業,我們每一個人過得都挺好的。仇恨只會將所有人都生生毀掉。我知道當年的事,同你沒有關係。可死的是傅言的爹娘,而兇手卻是你爹。傅言並沒有放下,只是不想將仇恨轉移到你跟明珞的身上。明連,我希望你能明白。」

這其實沒有什麼難明白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然要血債血償。可真正害傅家的兇手已死,縱是把明連殺了,也無濟於事。

明連輕輕頜首,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從前替先皇奔波勞碌,做過許多的事。如今想想,不管是身為人臣,還是身為兄長,我都無愧於心,盡職盡責。阿朝,在很多事情上,我是沒有選擇的。我不是傅言,更不是執名。我所做的任何事,都要考慮後果,考慮到明珞,甚至是整個國公府。」

「我知道,所以我從來都不怪你。因為換做是我,我也會那樣做的。」趙汐朝想了想,到底是將埋在心裏很多年的疑問問了出來,「明連,你能跟我說一句實話嗎?你當年來咸州,到底是查探傅言的消息,還是沖着趙家來的?」

明連神色微微一滯,垂眸道:「都有,當年國庫空虛的厲害,先皇派我私下咸州,為的就是借個由頭,將幾大豪商抄家滅門。」

「其中,就有趙家是嗎?」

趙汐朝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其實大家都沒有錯。無論站在誰的立場上看待,做的事都是對的。

明連的身份擺在那裏,有的事由不得他不做。就像她重生之後,為的不就是一門心思的保住趙家。說來,也多虧了明連,否則趙家早在幾年前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明連,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明連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當初在王府設計拿下執名,他其實想了很多種方案,可因為執名性情陰晴不定,無論哪一種方法都太過於冒險。先皇逼得太急,也是為了最大程度的減少傷害,無計可施之下才利用了趙汐朝遞上那杯毒酒。

可旁人卻是不知道的,人們只會說,明小侯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誰也不會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如果再失去了明珞,他在世間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傅言最起碼還有祖母,還有叔父,還有堂弟,最重要的是一直都有趙汐朝在身邊陪着。而執名的悲慘遭遇,完全是由先皇一手造成。明連只不過是在算計跟被算計之間,選擇了主動出擊。

錯了么?不知道。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義無反顧,但是,絕對不會再利用趙汐朝了。

「明連,謝謝你曾經為我做過的事,謝謝你保全趙家。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從今以後,我們就兩清了。」趙汐朝從袖中將通行玉令掏了出來,放在明連的面前,輕笑道:「以後我怕是不能再去國公府找你玩了,這個還給你。也祝你跟九公主白頭偕老,夫妻伉儷。」

「阿朝——」

趙汐朝起身,沖着明連揮了揮手,明明是笑着的,眼眶卻紅了一圈,「就這樣吧,九公主肯定在公主府等着你呢,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呀!」

明連倉惶起身,伸出去的手在空氣中凝固一般,過了許久才漸漸放了下來。他俯下身去,將通行玉令攥在手裏,久久的一言不發。而對面那杯茶,至始至終都沒有人動過,已經連一絲熱氣也沒有了。

人走茶涼,從今往後,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

這輩子活得就像是一個笑話,明明身份尊貴無比,可卻如同棋子,被人攥在手心裏磋磨。明明清高孤傲不可一世,可卻百病纏身,久病難醫。

明連隨意將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這才下了樓,沿着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身後的隨從不遠不近的跟着,生怕這位主子什麼時候一頭栽地上了。

走了片刻,胸口憋悶得實在難忍,到底忍不住咳出口血來。

——謝謝你,以及對不起。

謝什麼?謝他終於離開了她的世界,讓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跟傅言在一起,不會再有絲毫的負擔了。

抱歉的話,更無從談起,喜歡她,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緣分到了,水到渠成。緣分未到,難免傷情。

縱是再心有不甘,也無能為力了。這副身子這些年早被各種湯藥腐蝕得虛弱不堪,九公主肯下嫁於他,也是為了免於外嫁番邦。又是一出利用跟反利用。

再抬起臉時,面前行來一輛馬車,不偏不倚的停在了明連的身前。他正疑惑,車簾就被素手撩開,九公主踩着馬夫的背下了馬車。

「駙馬這是打算丟下本公主,一個人遊山玩水么?」九公主將一直抱在懷裏的披風親手給明連披上,順勢摸了摸他的手,入手一片冰涼,略責怪道:「起風了,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要是生病了,還不是勞煩本公主照顧么?」

明連淡淡笑着:「我只是來咸州辦點事,公主也不放心么?」

「本公主有什麼可不放心的?你如今已經是本公主的駙馬爺了,還能怕你跑了不成?」九公主攥緊明連的手不放,抿唇道:「我只是怕……怕你還是放不下臨溪縣主。」

明連嘆了口氣,回握住九公主的手,輕聲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當朝太傅跟臨溪縣主的大婚,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舉行了。

咸州距離京城一千二百里路,傅言穿着一身鮮紅的婚袍,領着接親隊伍,一路浩浩蕩蕩的行至咸州。因他是天子之師,遂婚宴規格極大。不僅有朝中文武百官的各種賀禮,還有皇帝御賜的鳳冠霞帔,以及五百多抬紅妝,一路迤邐。

所經之地,百姓自覺退至道路兩旁,沿途灑滿祝福和歡聲笑語。

一大清早的趙汐朝就被丫鬟拉了起來,又是梳洗又是換裝,足足在臉上折騰了三個多時辰,才將新娘妝化好。她本來生得就明艷動人,如今紅妝喜袍,更顯得整個人美艷不可方物。滿屋子的丫鬟跟媒婆各個喜笑顏開,嘴裏一刻不停的說着吉祥話。

鳳冠霞帔是由純金打造,雖華貴精美,可戴着實在太重。趙汐朝小幅度的扭了扭脖子,用以舒緩疲勞。稍一抬眼,正對着銅鏡看見執名雙臂環胸,斜斜靠在門檻處,往她這看來。

想必是站了有好一會兒了。因着是妹妹大婚,執名也罕見的穿了一身喜氣的衣裳,暗紅色的錦袍,垂感極好。再配上他那張俊美到過分的臉,怎麼看都足以欺騙咸州所有的大家閨秀。

可偏偏執名陰著一張臉,一大早的就跟二叔家的六個兄弟商量好了,勢必要給傅言來一個下馬威。不能讓他這麼輕易的將趙汐朝給娶走了。

雖然早就猜到執名不會安分老實,可待趙汐朝看到傅言被人把兩隻手綁了,拴在馬鞍上時,還是嚇了一大跳。

執名見趙汐朝面露不愉,趕忙將繩子給鬆開了。可照例是惡聲惡氣的威脅了傅言幾個來回,大有一副敢委屈我妹妹一分,我弄死你全家的架勢。

對此,傅言只回了兩個字:不敢。

不是不會,而是不敢。他辛辛苦苦追了這麼久的姑娘,抱在懷裏疼著寵著還來不及,哪裏捨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趙家的七個兄弟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面開路,傅言拜別趙家二老,利索的翻身上了馬,心裏一陣心潮澎湃。

身後的花轎里就坐着心儀已久的姑娘,此後,就是他的妻子了。

明連同傅言有過節的事,在京城裏早便不是什麼秘密。可到了大婚之日,到底是借了九公主之名,添了二百抬嫁妝。十里紅妝,風光無限。趙汐朝瞬間便成了京城所有名門閨秀的楷模標桿。

拜堂之後,送入洞房。趙汐朝就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直到傅言推門而入,將她頭上的蓋頭取下,還覺得整個人懵懵的。

丫鬟送來交杯酒,她便伸手接過,茫然的要仰頭喝了。傅言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手攥住,忍俊不禁道:「你怎麼這麼心急?交杯酒,交杯酒,不交換酒杯,怎麼喝交杯酒?」

趙汐朝由著傅言環着她的手臂,二人交換著喝了杯酒。禮節便完成了。傅言對着左右使了個眼色,眾人立馬會意,退出門外將房門也關上了。

「娘子。」傅言湊近趙汐朝耳邊,輕輕吐了口氣。他應該是被人灌了不少酒,身上混着墨香跟酒氣,出奇的好聞。

「現在……我們要做些什麼?」

趙汐朝稀里糊塗的問了一句,又稀里糊塗的被傅言壓在了床上。

鳳冠霞帔被傅言隨手解下,他輕輕地替趙汐朝揉了揉脖頸,溫聲道:「難為你了,這東西太重了。」

趙汐朝笑眼彎彎的,哼哼道:「你知道就好,可累到我了,一路上我都沒敢吃東西,生怕弄花了妝容,你會不喜歡。我這樣……好看嗎?」

傅言笑着道:「好看,很好看。」

就是這麼一副嬌憨可愛的模樣,讓傅言看慘了她,捨不得讓她吃半點苦,受半點罪,恨不得時時刻刻放在心尖尖兒才好。

翻雲覆雨之後,趙汐朝委屈的趴在傅言身上,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弄得這副模樣,總得梳洗一番。

傅言便喚人送熱水進來,再揮手讓人退下。打橫將趙汐朝抱到木桶里,十分殷勤的給她洗澡。

趙汐朝嗔道:「我自己洗就行了,你離遠些,別挨過來。」

「怎麼?又不是沒見過,跟自家夫君怕什麼羞?」傅言拿過一條手巾,拽過趙汐朝的胳膊,輕輕替她擦拭手臂,「真好,以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我再也不用提心弔膽的了。日後,你一定要給我生一百個孩子。我每一個都寵,每一個都愛。」

「我是母豬嘛?給你生一百個孩子。」

傅言攥着她的手,手心手背各吻了幾下,低笑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結果,洗著洗著,傅言死乞白賴的進了木桶,直將屋裏折騰的水漫金山。

轉眼,六年後。

春和景明,繁花似錦的春日。京城虎丘城隍廟人山人海,前來上香的百姓絡繹不絕。

一位穿着緋色紗裙的小女孩,梳着一對包子頭,兩邊系著嫩黃色的細帶。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她似乎是同家裏人走散了,面上略顯慌張,可還是很鎮定的坐在台階上。

來往的百姓但凡停下來同她說話,她總是掐著腰,奶聲奶氣道:「看什麼看!小心我七個舅舅過來打你!」

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等來爹娘。小女孩面露委屈,低下頭攥緊拳頭揉了揉眼眶。

「這個給你!」

忽聽頭頂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小女孩抬臉,就見眼前站着一個藍衣小少年。看穿着打扮,應該是京城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

「我不要!我娘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女孩抬眼,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哼哼道:「離我遠一點!我可厲害了!別想拐帶我!」

小少年聞言,皺了皺眉,將手帕收了回來,狐疑道:「聽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你哪裏的人?」

「咸州——」小女孩突然意識到什麼,趕忙捂住嘴,嚷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誰呀!」

「我叫明瀾,你叫什麼?」

「我就不告訴你!」小女孩起身,掐腰哼道,餘光瞥見這小少年腰間掛着一塊極其精緻的玉佩,不由自主的就多看了幾眼。

「你喜歡?」

「我才不喜歡!就算你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的!我娘說了,不可以收陌生人的東西!」

「可我也沒說要送給你啊?」

「那……那你問我喜不喜歡做什麼?」小女孩跺腳,惱怒道。

「問是問,送不送另說。」

明瀾勾了勾腰間的玉佩,略一思忖解了下來,遞上前道:「算了,你喜歡的話,這個送給你,以後歡迎你來找我玩,我家住在……」

「阿綰!」

小女孩一聽聲音,趕忙應了一聲,手裏攥著明瀾送的玉佩,想了想,也從身上解了個荷包塞過去,笑盈盈道:「我爹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送你。以後也歡迎你來找我玩。我姓傅,單字一個綰哦!」

她沖着小少年擺了擺手,這才大步跑開了。一頭扎進一位美貌女子的懷裏,抱着她的腰,直嚷嚷:「娘!你是不是不要阿綰了!怎麼這麼久了才發現阿綰丟了!你肯定不喜歡我了!」

趙汐朝半蹲下來,颳了刮阿綰的鼻尖,佯怒道:「你又亂跑,回頭我一定跟你爹說,讓他罰你。」

阿綰一聽,立馬不樂意了,一蹦多高,嚷道:「不行!舅舅說了,阿綰是舅舅的心肝小寶貝。爹要是罰阿綰,那我就不要爹了,我搬去舅舅家!我認舅舅當爹爹!」

「你哪個舅舅教你的?」

阿綰道:「我是不會告訴娘的!」

趙汐朝捏著下巴,佯裝思考道:「讓我猜猜啊,是你大舅舅,二舅舅,還是兩個小舅舅教的……」

阿綰撇嘴道:「娘真笨!」

趙汐朝哪裏會真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這些年,執名依舊沒想起來前塵往事。倒是同聆曦去了一趟江北城。小夫妻倆去就去了,還把亦外給丟家裏了。

亦外真的是個意外,執名一直嚷嚷着想要個女兒。結果說來也巧合的很,從前趙汐朝是趙家唯一的女兒。現如今,阿綰也是。

別看執名天天對亦外凶神惡煞的,對阿綰卻疼到了骨子裏。什麼好東西都是給阿綰。連娃娃親都要趕着來,還口口聲聲說,便宜了亦外。

到底是便宜了誰,這個也不好說,畢竟亦外跟個小大人似的,同執名半點也不像,倒是同傅言的性情頗為相似。

傅言放話道:想娶我女兒,那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趙汐朝不難想像,執名再這麼慣着阿綰,早晚有一天要把她寵得無法無天了。

「咦?這是什麼?」趙汐朝瞥見阿綰手裏攥著的玉佩,莫名覺得熟悉。拿在手上細看,才驚覺這是明連的那塊通行玉佩。

兜兜轉轉,竟然落到了阿綰手裏。也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緣分說起來,真的非常奇妙。可若是被傅言知道,怕是又要大動肝火。

阿綰寶貝得很什麼似的,捧著通行玉佩道:「這是別人送給我的!我聽說,這就叫做定情信物!我必須要好好保管才行,不能傷了人家小哥哥的心!」

趙汐潮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這麼小,你懂個什麼?你前幾天還收了亦外哥哥的東西,你忘記了?」

「哎呀,我還真忘了!算了,我長大了,同時嫁給他們兩個,不就行了?」

再後來,明瀾回了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跟明連說:「爹,我今日見到一位小姐,生得猶如九天仙女下凡。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我長大了,一定要娶她。」

明連正在批閱公文,聞言連眼皮都不抬,淡淡道:「你小姑姑來信,說很想你。」

「爹,我是認真的。」

明連落筆稍作批註,聞言便道:「她叫什麼,家住何處,父母是誰,你都可知道?」

明瀾啞然,當時沒來得及多問,只知道她叫阿綰。他垂眸,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拱手告退。心裏卻念著,何時再見,一定要問清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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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兄總想掐死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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