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探病

傅瑤的臉紅了,大概是受了元禎以往不正經的影響,再正經的事也被她想得不正經。因在孝期之中,寢衣睡褲都換了素的,越顯得膚白似雪,晶瑩剔透,臉上的那一抹紅就好像上好的玉質中沁出的血絲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元禎望得幾乎不能自持,勉強忍着低下頭去,輕輕替她褪下鞋襪。

傅瑤的足弓是幼弱的、纖巧的,與她草原上縱馬馳騁的英姿很不相稱。元禎握著那隻玉足端詳了片刻,才用指腹貼着腳背,一寸一寸的揉搓起來。

傅瑤從前就經他按摩過,知道他手藝頗好。可是對一個古代女子而已,足弓是相當私密的地方,不能輕易被外人碰觸,用到夫妻之間,那就成挑逗的情趣了。傅瑤這會子任由他擺佈,一句話也不說——不然他又該說自己瞎想,倒顯得她下流了。

元禎見她一本正經的端坐,心下暗笑,忍不住就想使壞,趁人不備,在傅瑤腳心悄悄搔了兩下。

傅瑤只覺腳底麻麻痒痒,彷彿一陣細小的電流流過全身,好容易才保住身子沒有顫動,下死眼瞪了元禎一眼。

元禎吃吃笑着,總算沒有再作怪。須臾按摩完畢,他仍舊為傅瑤將鞋襪穿好,捲起的半截褲腳也放下來——不然那白生生的小腿在眼前晃着,終免不了心旌搖蕩。

兩人在床上比肩坐着,傅瑤問了他些接待賓客的事宜,又將兩個孩子的情況彙報一通,末了才道:「殿下看望過皇後娘娘沒,可知她現下如何了?」

因這幾日忙亂著,傅瑤實在分不開身去看望趙皇后,只是出於做媳婦的義務,不得不問上一聲。

元禎擰起眉頭道:「我瞧著似乎不大好。」

傅瑤大驚,「怎會如此?太醫怎麼說?」

「太醫倒是說還好,不過……」元禎遲疑了一下,「不過太醫的話也不一定做的准。」

傅瑤心道:太醫的話不作數,難道你這個門外漢倒比太醫懂得還多?

不過她也知道,元禎也是關切母親的緣故,不便為這個打擊他,便試探著問道:「母後會不會是心病?」

元禎瞥了她一眼,「什麼心病?」

傅瑤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趙皇后的心事還有哪樁,還不是那個太子並非親生子的流言,皇后若真為這個病了,豈不證實了流言屬實么?

傅瑤因訕訕道:「沒什麼,我只想着,母后大約是過於思念太後娘娘,才悲傷成疾吧。」

這般便遮掩了過去,但是在她心底,對於傳言的否定已不是那般斬釘截鐵了。

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還未做完,宮裏又發生了一件怪事,某個值夜的宮人半夜裏打盹時,迷迷糊糊瞧見一個白影子從靈堂前飛過,且是向椒房殿的方向飄去,當時便嚇病了。

本來人死如燈滅,這種鬼祟謠言也多,何況夜晚的靈堂陰森森的,會產生幻覺也不稀奇。眾人私下裏眾說紛紜,都道是江太后顯了靈,至於為何向椒房殿飄去,則是因為趙皇後生前對太后既不恭敬也不孝順,太后要懲戒這個不孝的兒媳。

又有那腦子靈活的,牽扯出前頭趙婕妤的事來,指責皇后戕害後宮嬪妃,混淆皇室血脈,竟是將所有能想到的罪名都加諸趙皇後頭上,好像皇宮裏所有的冤魂全都復甦,紛紛來找趙皇后算賬。

周淑妃自然容不得皇后清譽被人如此污衊,秉雷霆之威處置了幾名饒舌宮人,但也只是在面子上蓋過去,私底下流言有增無減,更令眾人深信不疑的是,趙皇后的病情又加重了——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麼?

傅瑤雖不喜這位婆母的顢頇,但近年來她和趙皇后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矛盾可說大大減輕,見她遭人這樣誹謗,心底也有幾分同情。何況她也怕趙皇后一個承受不住撒手去了,到時宮裏恐怕又該亂成一鍋粥。

這一日跪得兩膝發酸,傅瑤還是抽空來到椒房殿探望,只見裏頭靜悄悄的,連一個伺候的宮人也瞧不見,想趙皇後幾時變得這樣落魄了,下人們還敢給皇后臉子瞧?

便招了招手,示意廊下的蘭草過來,問她道:「你們一夥子都跑哪兒去了,怎麼不在皇後身邊服侍?」

蘭草細聲細氣的說:「皇後娘娘不讓咱們服侍,若是違了她的意,還要將咱們趕出來呢。」

真是脾氣古怪。

傅瑤接過她手裏的朱漆茶盞,「也罷,你且忙吧,我進去瞧瞧。」

低頭瞧了瞧,杯盞里僅是清水,杯身還是冰的。傅瑤模糊記起太醫提過,趙皇后心氣燥熱,只能飲涼水。

這麼冷的天,也真難為她。

傅瑤一邊走一邊搖頭,穿過層層珠簾來到皇后的寢室,只見趙皇後仰躺在紅木床上,眼窩異常深陷,露出來的一截手臂枯瘦如柴,簡直如活骷髏一般了。

若非她睜着眼,傅瑤幾乎會以為她是個死人——雖然現在也很像。

趙皇后兩隻眼睛望着天,聽到她來,眼珠子都不轉動一下。傅瑤走到床前,輕輕的將她扶起,靠在引枕上,放下那茶盞道:「娘娘可是渴了?喝些水罷。」

趙皇后只穿着薄薄的單衣,脊背有些發燙,但並非乾淨的溫暖,而是一種病態的灼熱。

傅瑤扶起她時,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不自然,她們不像婆媳,倒像一對生疏的母女。

趙皇后並不接過那杯水,只兩眼茫然問道:「她們還在哭嗎?」

太後去世,自然是要哭的,哪個敢不傷心呢?傅瑤想這話問得古怪,因陪笑道:「母後放心,靈堂那邊有臣妾和淑妃娘娘照看呢。」

趙皇后重重的吁了一口氣,「是啊,都在哭啊!現在是哭太后,以後沒準就是哭本宮了。」

怎麼說起這樣不吉利的話?傅瑤蹙眉道:「母后何出此言?太醫都說了,您這病不打緊,將養將養就沒事了。」

因體貼的為她掖好被褥,但觀其神態,趙皇后臉上似有一絲癲狂笑意,簡直狀若瘋迷。

不會真神智失常了吧?傅瑤嘀咕著,一面寬解她道:「母後放心,散播流言之人已被臣妾與淑妃關押起來了,無人敢再胡說的,你別管那些神神叨叨就是。」

想來趙皇后若真有心事,也就只這一樁了吧。

趙皇后兩眼睜得大大,搖頭道:「不是流言,那都是真的,是真的。」

傅瑤按着她的手忽然停住,一顆心幾乎從腔子裏蹦出來,她剛剛聽到什麼,趙皇后又說了什麼?元禎果然不是她的親生骨肉?

心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着,傅瑤緩了緩聲音道:「娘娘累了,先歇著吧。」

這消息太重大,太震驚,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承擔的,傅瑤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轉身就想走,可是趙皇后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微微喘著氣道:「真的,本宮多想為皇帝生一個嫡子啊,連太醫都診脈說那一胎一定是男胎,怎麼生下來卻成了女兒呢?還是個死了的女兒,本宮不甘心,本宮真是不甘心……」

傅瑤想到了從前的自己,有一剎那,她幾乎很能理解趙皇后的心態,本來抱着強大的希望,可是一旦破滅,那種痛苦不是常人所能體會的。要是一開始就不曾指望過,或許也不會失望了。

「可是太子……」傅瑤遲疑着道。

元禎究竟是怎麼來的?

趙皇后雙目泛白,臉上赤紅的肌肉抽搐成一團,像一條剝了皮又被棄之荒野的魚,只能等待乾涸死去。

她聲音低啞地道:「是老天憐憫,讓趙氏有了孩子,又偏偏難產死去,所以本宮才能有一個自己的嫡子,好好將他撫養長大,來日再將他扶上帝位……」

這番話說得十分混亂,但是傅瑤總算理清楚了,元禎果然不是趙皇后所出,而是曾經服侍過皇後殿下的那位趙婕妤的孩子。趙皇后產下一個夭折的女嬰,內心極度不甘,才將趙婕妤的孩子抱養過來,謊稱己出。

想來趙皇后內心並非毫無負疚,否則不會這麼多年都梗著一根刺,些許流言都將她嚇病了。

事已至此,傅瑤已經不想追究趙婕妤是否自然死亡,這件事翻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她惟願皇後殿下還有一絲清醒的神智,切莫再對第二個人提起才好。

趙皇后獃獃的躺了半晌,忽然看向她道:「你是誰?」

明明在這裏站了半天,她卻好像渾忘了,看來病者果然是糊塗。

傅瑤微微一笑,將皇后的手放回棉被裏,輕聲安撫她道:「兒臣是太子妃傅氏,母后您好生將養著,就別胡思亂想了。」

雖然不知趙皇后眼中的恐懼從何而來,但眼下最好還是控制住她的情緒。

趙皇后盯着她瞧了半天,直至確認她的身份,才鬆了一口氣道:「還好,你不是她。」

「是誰?」傅瑤好奇問道。

趙皇后緊緊地閉上嘴,不說話了。

傅瑤看出她是累了,她本來也不是存心來逼供的,今日聽到這些宮闈秘聞,已屬意料之外,巴不得一下子忘乾淨才好。

傅瑤便屈了屈膝道:「母后好生休養,兒臣先告退了。」

趙皇后一些兒也不動彈,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躺在簾幕後,像一具棺槨中的死屍。

這椒房殿彷彿也充滿了死屍般的腐敗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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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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