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日常(四)

帝後日常(四)

蘇傾羽一直住在毓慶宮裏,此處多年無人打掃,早已荒廢的不成模樣。

沈如年剛回宮時,便得知她在生病,可她既不願意讓御醫看診也不吃藥,每日就是渾渾噩噩的抄著經書,等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回來的人。

她之前就想探望蘇傾羽,可趙淵不讓她去,她只能私下讓宮女太監多照顧一些。

進了內殿,沈如年心中有些悵然,此處已經與她當年記憶中的樣子全然不同了。

殿內有個面色蠟黃的女子垂坐在桌案前,不住的咳嗽,卻還在努力的寫着些什麼。

沈如年第一眼看到她,幾乎不敢認。

蘇傾羽的穿着還是沒有變,依舊是素白的衣裙,可衣服穿在她身上寬大的不像話,她記憶中的蘇姐姐是溫婉柔美的,實在是無法與眼前人聯繫在一起。

「蘇姐姐?」

沈如年一連喊了三遍,蘇傾羽才動了一下,她的目光混沌手在發顫,看着她有些發愣。

「是你,你怎麼回來了?」

問完她像是想起來了,木訥的道:「是了,我聽宮人說起,你做了他的皇后,真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心愛之人,真是場笑話。」

沈如年側目去看身邊人,生怕他會忍不住的動手,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趙淵卻沉着臉搖了搖頭。

他厭惡蘇傾羽,不是因為她下毒也不是因為她要給太子報仇,而是她算計了沈如年。

但如今沈如年就安好的站在他身邊,他所有的厭惡也就變成了冷漠,她在他的眼裏如同草芥,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她唯一的價值,便是關於他母妃的真相。

「哦,你也來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說着她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她看上去非常的不好,整個人的精神狀況也有些糟糕。

趙淵沒有說話,沈如年有些不忍心的上前攙扶住她。

「蘇姐姐,我叫了御醫,就在門外,你讓他進來看看好不好。」

「看?我一個活死人,有什麼好看的,我早就該死了,可我答應過要等他回來的,我若是死了,豈不是永遠都沒人等他回來了。」

沈如年鼻子有點酸酸的,如果有朝一日趙淵出事了,她一定也如這般生不如死。

「那就更應該養好病,才能一直等他。」沈如年的聲音低低的,她突然有點明白蘇傾羽了,她不過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

「你喜歡趙淵嗎?他肯定沒有告訴你吧,他愛你入骨,所以他的毒才解了,他肯定不敢告訴你的,他這樣的人也會卑微的愛着別人,哈哈哈哈。」

蘇傾羽突然像是魔障了似的,猙獰的大笑起來,瘦到只剩骨頭的手掌用力的抓着沈如年。

任由沈如年如何的安撫都沒有用,趙淵怕她會發瘋傷到沈如年,上前將她的手給踢開,抱着沈如年躲到一旁。

「有沒有抓疼你?」仔細的檢查了沈如年身上,見沒有傷,趙淵才緊緊的將她護在懷中,道了句:「走吧。」而後帶着她往外面走。

蘇傾羽受了傷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她伏在桌案上依舊是笑,見他們要走,不知為何竟然又開口了。

「當年,有次晚宴我提早離席,撞見了你母妃與男子私下相見,奶娘背着我將此事告訴了皇后姨母。」

她也就比趙淵大了兩三歲,當年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她從小進宮比一般的孩童要早熟,但頭次遇上這樣的事情還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她們看見了,可沒有看清對方的臉,她害怕極了,不願意將此事聲張。

但她的奶娘卻是皇后的人,知道皇后厭惡麗嬪,就將此事告知了皇后。

趙淵身影一僵,接下去的事情也就都能理解了,不管麗嬪有沒有苟且,只要皇后一口咬定再加人證就夠了。皇后藉此設下了圈套,當夜將麗嬪騙到了池邊,逼她供出對方是誰。

麗嬪竟然真的露出了慌亂,寧死也不肯說,最後推搡間,不小心的跌落了池中。

皇后巴不得她死,自然不會讓人救她,麗嬪便這般活活的淹死在了凄冷的池中。

得知麗嬪的死訊蘇傾羽還被嚇得大病過一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她見到小時候的趙淵有些心虛,才會給他東西吃,對他抱有善意。

「那人是誰。」

「不知,我只知道有封信落在了先皇的手裏,想必先皇已經知道是誰,不然也不會避而不查,又故意的冷待你。」

趙淵聽完整個經過,面色如寒潭,周身都散發徹骨的寒意,帶着沈如年腳步不停的離開了毓慶宮。

沈如年跟着他,全程與他十指緊扣,等他停下才環抱着他的腰柔聲安撫:「趙淵,別難過,壞人已經罪有應得了,你有我和孩子們。」

皇后一直不得先皇喜歡,至死也沒有留下過孩子,而且最為好笑的是,先皇駕崩后,她太過悲傷,竟然不幸跌落池中淹死了。

或許這便是因果報應。

趙淵怕沈如年擔心,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啞聲道沒事。

而他沒有告訴沈如年的是,皇后之所以會突然落水,是他動的手腳,他早就懷疑母妃的死與她脫離不了干係,但這些腌臢的事,就不必讓沈如年知道了。

只不過如今親耳聽到蘇傾羽說出當年的真相,壓着他多年的大石終於可以喘息了。

可那個與母妃私會,讓她母妃被誤以為與人苟且的男子,到底是誰?

等他們走後,蘇傾羽再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這一次還咳出了血,她凄厲的扯著嘴角笑。

就連目光都開始飄忽起來,其實當時她迷暈了沈如年時,很想動手殺了她,只有她死了,趙淵才會永遠的活在痛苦中。

可當她對着沈如年的那張臉時,居然下不去手,尤其是想到沈如年睜著純澈的眼睛問她會不會想家。

從未有人關心過她願不願意,想或是不想,只有沈如年,頭一次有人關心她。在最後一刻,蘇傾羽終究是沒有下手,至於送她出宮,也算是幫她一把,脫離趙淵。

只是她沒有想到,趙淵對她的愛會如此之深,甚至可以為了她改變自我。

或許彼此相愛,才是痴情草真正的解藥。

蘇傾羽看着殿門的方向,恍惚間,她看到一個身穿華服的矜貴少年朝她走來。

「太子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沈如年是三日後才得到的消息,蘇傾羽死了,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夜晚,但所幸她走的時候面上是帶笑的。

蘇家早就從京中搬離,沒人認領她的屍首,沈如年就做主將她與先太子葬在了一塊,連同她的那些經書,化作春日最後的一抹情思。

高呂榮聽聞蘇傾羽死時,正好祭拜完家人進城,當夜喝了宿醉,他知道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

他與先帝趙弘葑初次相見,兩人同時相中了一副書畫,趙弘葑謙和的讓與了他,他欽佩趙弘葑的風度和寬和,趙弘葑欣賞他學識出眾,兩人格外的投緣,沒多久就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好友。

當時的趙弘葑已經認出他是高家的嫡長子,而他尚不知面前的是當今太子,兩人以文會友,時常上會聊些官場仕途乃至國家大事,下也會說兒女情長,包括趙弘葑心中的白月光。

直到有一日,趙弘葑問他願不願意輔佐他,他可以實現他的理想與抱負,那日他才知道趙弘葑是當今太子。

誰人少年時沒有滿腔的熱血,他有學識有抱負,自然希望能夠施展。

起初兩人依舊很好,他為趙弘葑處置了很多私密的事情,包括宮中他的那位舊情人。

可漸漸的,他發覺兩人之間的關係變質了,從知己兄弟變成了太子與幕僚這樣的上下級,相處起來自然會有隔閡。

他不認同趙弘葑儲位之爭中的陰私手段,兩人的很多想法大相徑庭,他沒有辦法說服趙弘葑也沒辦法說服自己。

而身份之別擺在那,讓高呂榮無法再面對這位曾經的好友。

趙弘葑也發覺了好友的態度轉變,便邀請他去游山想要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

高呂榮兒時體弱多病,曾在道觀跟着師父清修過幾年,他也不想失去一位摯友,便帶趙弘葑去了那座道觀。

只可惜這趟行程並未改變什麼,兩人都有各自的堅持,休息一夜后便起身返程。

路過山腳下的一戶農家借宿,期間結識了那家人的小女兒玉娘,高呂榮起初只是覺得玉娘有些眼熟,回去之後才想起來,他與玉娘兒時便在道觀相識,從小青梅竹馬。

後來又去尋了玉娘,她與他兒時的記憶重疊,她比記憶中更美好更讓人歡喜。

高呂榮想要娶她為妻,可他是高家的嫡長子,年輕一輩中最有前途的,家中自然不同意他娶一個農女為妻,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母親為了讓他斷了念頭,對玉娘家人下手,玉娘急需銀兩周轉,便自願賣進宮做宮女。

誤打誤撞下偶遇了趙弘葑,想起她是曾經宮外見過的女子,寵幸之後成了侍妾,生下趙淵得寵以後才被封了麗嬪。

只因玉娘與他心中的白月光長得七分相像。

所愛之人成了昔日好友的女人,高呂榮不能接受這一切,在前途似錦最為名聲顯赫之時,毅然辭官入了道觀。

至於所謂的與男子私下相見,是玉娘的爹娘重病,她想託人送銀子出宮,皇后逼問下,她以為藏着的信箋被發現了。

那封信箋,是他多年之前寫給玉娘的情詩,玉娘一直貼身的放着。

雖以入宮為妃,了斷了過往情絲,但依舊是不舍,如今更不願拖累高呂榮,這才死都不曾透露分毫。

而趙弘葑在玉娘出事後,拿到了那封信箋,一眼認出了高呂榮的字跡,他以為玉娘背叛了他,卻也下不去手要高呂榮的性命,便壓下了此事。

只是可憐了趙淵。

高呂榮是真的灰心在道觀之中清修數年,山中無歲月,等他再出山時,玉娘已經出事,趙淵更是受盡欺辱。

他自覺是自己導致了這一切的悲劇,他暗中幫助趙淵登基,重新入朝為官,便是想要彌補這一切。

可不管做的再多,都永遠都彌補不回已經丟失的東西。

一夜酒醒后,高呂榮向趙淵遞了辭表。

帶着小童真正的歸隱了山林,他和趙暉燁說要放下,可只要人生於世,便是俗世人間的一粒塵埃,便是神仙也做不到真正的忘卻。

好在,他已經看到趙淵從冷漠變得柔和,從對萬物的抗拒到學會接受,他的身邊也有真心待他之人,也就沒有任何的心事了。

高呂榮離京的那日,趙淵獨自登上了角樓,望着他遠去的方向久久未發一言。

他曾經懷疑過高呂榮為何幫他,卻從未想過是這個原因,高呂榮收他為徒,想要帶他走出仇恨,只可惜當時的趙淵無法明白他的苦心。

直到晚霞的餘暉落在他的肩頭,趙淵才轉身往回走。

過往種種隨着高呂榮的離開而化為一縷青煙。

趙淵沉寂的踏進殿門,正在追鬧的兄妹兩聽到動靜就撲了上來,一門之隔,外面是寒潭,而屋內則是桃花源。

「爹爹你去哪裏玩了,娘親今天帶我們包餃子了,你要不要嘗嘗,月月包的餃子哦。」

小月亮的胃口好,但又很貪心什麼都想吃,吃不完就會浪費,沈如年就想到可以讓她體驗一下東西得來不易,這樣才能明白不能浪費。

她怕小傢伙怕臟不肯動手,可沒想到的是就連平時愛乾淨,學着趙淵一絲不苟的小金魚也參與了進來。

兄妹兩人都很認真,反倒顯得沈如年是個業餘來玩的。

整個下午這對兄妹都在殿內包餃子,期間還在說要多做幾個給父皇吃,這會看到趙淵回來,自然是快樂的沖了上去。

女兒手上全是白白的麵粉,蹭的趙淵衣服上都是,也就是女兒敢在他的身上這麼抹,若是換個人,只怕這會腦袋已經搬家了。

「月月真厲害,讓爹爹看看,哪個是月月包的?」

趙淵方才沉着的臉色瞬間就露出了笑意,外頭的人事有多麼厭煩,家中的妻兒便有多麼的可愛。

只要與他們在一起,就能讓他忘卻所有的不快。

小月亮得意的指著自己面前七歪八倒的餃子,「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我幫哥哥包的!娘親都沒我們厲害。」

其實包的工作都是趙瑾瑜在做,她只負責在裏面塞她喜歡吃的餡,不僅要放蝦仁玉米,甚至她還想往餃子裏面塞糖果,還好被沈如年及時給制止了。

「月月可真厲害,瑾瑜也做的很好。」

女兒是心肝寶貝自然要使勁的誇,兒子將來是要繼承皇位的,可以適當的嚴苛一些。

但只是這麼一句表揚,也足夠趙瑾瑜小臉發紅興奮不已,他是哥哥,幫助妹妹本來就是應該的,但爹爹能誇他那就更好了。

餃子已經包的差不多了,沈如年趕緊讓太監送去廚房煮下去,然後把兩個臟髒的小傢伙轟去換衣服洗手。

自己在手指沾了點麵粉,趁趙淵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調皮的沾在他的鼻尖上。

她雖然不知道趙淵下午去做什麼了,但能明顯的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也是故意的想要讓他高興一點。

趙淵反應很快,抓住她作怪的手,在她的腰間抓了一把,沈如年笑着往後躲,兩人頓時鬧成一團。

最後趙淵氣息不穩的將她的衣服整理好,親了親她的額頭。

他很慶幸,有沈如年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讓他感覺到光亮,體會到人世間的溫度。

吃餃子的時候,他還宣佈了一件事。

「等再過幾日,爹爹帶你們去塞外秋圍,可若是誰這段時日表現的不好,那可就只能老實的待在宮內,哪裏都不許去。」

小月亮連餃子都忘了吃,高興的蹦了起來,她從出生起還沒出過宮呢,甚至以為天下就只有皇宮這麼大。

趙瑾瑜也很興奮,可他是哥哥,要給妹妹做榜樣,不能心浮氣躁要穩重,但亮閃閃的大眼睛還是透露了他的高興。

「那我們不帶娘親去嗎?」小月亮沒有聽到娘親,有點擔憂的問。

趙淵有意的逗逗女兒,「是啊,你娘親不會騎馬,這次不能跟我們一塊去了。」

沈如年原本也沉浸在高興里,她也好久沒有出宮了,好想出去玩哦。然後就聽說她不能去,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為什麼我不能去啊?我不會騎馬,你可以帶我啊。」

趙淵:……

趙瑾瑜理智的安撫住娘親,「娘親,父皇是騙你的,我們都去,怎麼可能留你一個人在宮裏啊。」

沈如年這才後知後覺,她是被趙淵給耍了,生氣的去戳他的腰。

趙淵只能哭笑不得的哄她,連兒子都知道這是騙她的,為什麼她還會被騙?想要騙女兒沒有騙到,反而騙了個大寶貝。

不管如何,行程總算是定下了。等秋天到了,就能出宮去遊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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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出宮放風啦~

狗子:想騙的沒有騙到,不想騙的突然就上鈎了?

年寶寶:哼,不然你以為當初是怎麼騙到我的!

狗子: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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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的沖喜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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