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這個老去是衰老的老，不是總去某個地方的那個老。

行車慢吞吞地走在街上，父親說：好多人，當年和爸爸都是很慣的人，他們當年生龍活虎，而現在，都已經老去了。

我點頭。

路過買水果的幾個攤子，父親談道：那個賣水果的人我認識，而其他當年在這裡賣水果的我也認識，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我們下山時，正好遇到一個人出門賣豆腐，現在又在街上遇見了。

父親說：這個人名字就叫寶貝。

我看了一下那個人，是一個老漢，也不算老，但是已經老了，像豆腐渣子一樣，他的三輪車破碎不堪，仍在賣豆腐。

父親說：這個人賣了好多年豆腐了。現在還在，當年我們都是很認識的，現在還認識。

正侃侃而談，那寶貝老漢朝父親笑了笑，父親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多年不見，再見時，只剩了笑。

寶貝老漢笑的時候，我才看出來，他的笑配得上稱他為寶貝。

他的笑，是老去的笑，但笑出了一股童真。

我說：咱們這裡天翻地覆地變，日新月也異。

父親說：是的。

父親負責的，正是修一條好老好老的路。

人在老去，而環境在變新。

我忽然想到百年後，這裡的人都已不在，那衰老的意義又變成了什麼呢？

生老病死是人世間的常態，人人為之喜憂，生命總處在這幾個階段里，生命活在這樣的格式里，永不脫離。

我想著，陷入了難以自拔。

父親說：人人都老去了，爸爸這麼多年也變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我點頭。

我還是在想，老去的意義。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衰老，又會怎麼樣？

人會比原來更快樂嗎？

人的一生，許多經歷是註定，好多的擔憂，只是一個階段的擔憂，談不上人生的擔憂，人的衰老，也只能算是一個階段，在這個衰老的階段里，人無可避免要順應自然之道。但是反觀整個人生，這個階段的衰老，未必是人生的衰老，也不可確信是生命的枯萎，而僅僅是時值秋日，葉落歸根，草黃枝枯，但金秋收穫的果實，種下冬小麥，腌制酸菜，準備迎冬的場景，又是積極的，是富有生命活力的。

在一天天衰老的日子裡，父親成長著，他完成的是自己年少時忘做的事情，此時他的身上有的，不是中年男人的歷久而知風霜，而是二十歲少年的博取而斬荊棘。

寶貝老漢的笑回蕩著，我明白，寶貝老漢，其實真的長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