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親人不親
公孫適之皺皺眉頭,道:「久久未歸,也不能說明他已經遇害,殿下還是不要如此發布告示。賞金千兩尋求駙馬屍首,若駙馬還活在世上,只怕有狠心歹徒為了一己私利,捨命犯險,謀害駙馬性命,讓駙馬真的沒了。」
思齊苦著臉道:「可過去了這麼久,他音訊全無,也沒有半封書信,平安州路遠山高,盜賊猖狂,只怕是不好了。我出此下策,也是被逼無奈,想著有人為了那金子,能夠幫我尋一尋夫郎,也讓有加害之心的賊子明白,朝廷還記掛著這位駙馬,不敢輕易造次,害他性命。倘若他真沒了,也能有人幫著找一找他的屍骨。」
思齊加重了語氣,沉痛不已,「我在夢中,也夢到了駙馬……被人推下懸崖……我真的害怕——」
身體搖搖欲墜,看上去禁不住悲傷思戀之情。
思玄連忙扶住姐姐,「姐姐勿要傷心太過。」
公孫嫌棄的瞅了一下思齊,道:「那請陛下下旨吧。」
思玄熟練地道:「朕不懂這些,還請國舅代勞。」
公孫拱拱手,道:「臣會讓中書省儘快起草,門下省審查簽署,明日就著尚書省發至各地。還望殿下保重身體,不要為了區區一個駙馬傷了身子。」
思齊感激道:「多謝國舅。」
公孫忽然起身,大聲問旁邊的宦官:「現在是幾時幾刻?」
一旁的宦官飛也似地跑到隔壁小小偏殿,抖著身子睜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漏刻上的時辰,又飛也似的跑來複命,由於跑得太快,竟一下子滑跪了過來。
「回宰相,現在是申時末刻。」宦官跪在地上,額頭觸地,身子抖如篩糠。
「陛下該去勤政殿了!」公孫厲聲提醒皇帝思玄,「先皇有命,不準陛下過於悲傷,荒廢了政事,陛下年紀雖小,但性情聰明,一點就通,親臨政事指日可待,可不要放縱了自己啊。」
思玄小聲道:「今日姐姐進宮——」
「殿下可還有其他事情?」公孫從中打斷了思玄,面容嚴肅的看向思齊,臉色陰沉,心中趕客的意思躍然面上。
思齊不能自討沒趣,面對如此權臣,也應以退為進,不得任性胡為。
便道:「無事。」
思齊轉向思玄,行了禮,「臣告退。」
臨走之前,思齊又對公孫適之從容屈身一拜,「陛下年幼,一切都要仰仗國舅了,國舅多多費心了。」
公孫卻不領情,直接越過思齊的位置,拎起思玄的手,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思齊始終面帶笑容,直到公孫及其他人退了出去,方才露出陰沉兇狠的臉色,輕輕啐了一口,「殺豬匠竟也敢這般威風!」
她沒敢說出來,只敢在心中暗罵。
公孫適之領著思玄,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管思玄能否跟得上,只顧自己的步伐,思玄只得三步並作兩步,緊緊跟隨。
走了好一會兒,公孫才停下,面對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思玄,裝模作樣道:「陛下,臣剛才思慮政事,走得快了,還望陛下恕罪。」
說的是恕罪的話,可臉上與語氣一點求饒的意思也沒有。
思玄聽著,更覺得是威脅般的語氣。
「國舅日夜思慮政事,考量國體,為朕分憂,國舅真乃國之重臣,朕之股肱,何需言及恕罪。」思玄面色沉穩,回應得體,語氣十分真誠。
公孫滿意地點點頭,領著思玄的手,繼續往前走。
「臣還記得陛下頂小的時候,臣陪著先皇處理政事,陛下跑來,逗先皇開心。先皇將陛下的手放到臣的手中,囑咐臣以後走路的時候,一定要握緊陛下的手。陛下長大以後,能夠策馬奔騰了,也讓老臣扶著陛下上馬,再陪走一程。」
公孫談起往事,頗有感觸,指著地下,繼續道:「當時先皇站在延英殿石階上看著,臣牽著陛下的手徐徐行走,便是在這兒啊。」
思玄點頭道:「將近十年矣。」
公孫笑道:「陛下還記得?」
思玄道:「先皇說的每句話,我不敢忘,時時想起,時時提醒自己。」
「陛下可還記得先皇所說的治國之道,治國之要?」
「先皇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事事都不能馬虎,色色都要注意。但身為帝王,富有四海,臣民無數,根本無法顧全每一個地方,顧忌每一個人,因此臣下最為重要。」思玄停了下來,看向公孫,「國舅便是朕最重要的人。」
公孫忙道:「臣不敢當,不敢當。」
思玄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話說的太多,就顯得假了。
他看到行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去勤政殿的方向,起了疑心。
「舅舅要帶我去哪裡?」
這稱呼明顯拉近了他與公孫的關係。
公孫忙挽著思玄,笑道:「陛下近日操勞過度,也該歇歇了,剛才我都是騙公主的,想讓她趕緊出宮,讓陛下休息休息。太后已經命人在清思殿設宴,今晚我與陛下不談國事,只談家事。」
「為何不讓姐姐一起?」
「舅舅說句難聽的,南陽秉性頑劣,性情粗暴,又任性胡為,目中毫無法度,多次縱容家奴在鬧市中橫行不法,公器私用。公主驕縱如此,陛下您也該冷一冷公主,殺一殺她的銳氣,讓她懂得什麼是王法,什麼是臣下。」
公孫道:「國家若想長治久安,約束皇室必不可少,陛下可不能因為同胞手足之情,便棄家國安危於不顧啊。」
思玄乖巧,「下次見了姐姐,朕一定狠狠說她。」
公孫笑笑,繼續領著思玄的手,邊走邊聊。
到達清思殿時,日頭已經完全落下。
宮女們已經在各處點上了蠟燭,大明宮燈火通明。
尤其是清思殿,殿宇上的重檐瓦片全部使用黃金與白金箔,在大片燭光的照耀下,更顯得晶瑩剔透,也將整個大殿前後映襯得比別處亮堂富麗。
進入清思殿院門,思玄看到各種服色的宮女成排成列,簇擁著衣著素雅的婦人,婦人膚色白凈,不著任何脂粉,頭上也沒有什麼簪環耳飾。
那便是當今太后公孫嬿。
思玄忙上前行禮,未敢怠慢,「兒臣拜見母后。」
每每自稱「兒臣」,思玄的心裡抑制不住的心酸。
他恨自己命苦,早早沒了娘,不能在真正的母親面前自稱一句兒臣,卻要在毫無血緣關係的女人前裝出孝子的模樣,他討厭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