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湮滅的故事

第九十一章:湮滅的故事

那個人似乎都沒有怎麼變過,笑容柔軟,能夠滲進人的心底一般,就連眉心的那顆紅痣都鮮艷如初,她看著汝月的時候,彷彿反而將身邊的皇上給忽略掉了,站起身,緩步走過來,柔聲道:「小汝月都長得這般大了,真是越大越標緻,難怪連皇上都動了真心。」

汝月還未曾從震驚中緩過氣,一陣暈眩,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在打轉,幾乎站不住腳跟,等她大口大口喘氣。努力將自己鎮定下來時,她哭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沿著臉頰兩邊涓涓而下,由啜泣變成了痛哭失聲:「姑姑,伶昭姑姑,我以為你不在了,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問過很多很多人,沒有人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一場大火,我只知道姑姑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來。」

伶昭抬起手來,摸了摸汝月的臉頰,輕聲嘆了一口氣道:「真正是傻孩子。」

汝月索性掙脫開了明源帝的臂膀,撲進了伶昭的懷中,伶昭姑姑的身體是溫熱的,是活生生的,她沒有死,沒有屍骨全無,這些年,她好端端的活著,與自己在同一個皇宮中,彼此相近,卻又不能見面,汝月除了哭,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說什麼。

明源帝低下頭來,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微微苦笑地問道:「她還好嗎?」

伶昭一下一下拍著汝月的後背,目光卻是在看著明源帝:」還是老樣子,湯藥喂不進去,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寡人沒想到她儘是個重情如此的,在宮裡頭,除了那些明爭暗鬥的敗者之相,寡人很久沒見人哭得這般傷心了。」明源帝從伶昭懷中,將汝月掰轉了身,「先別哭了,寡人要帶你去見個人。」

「若非她是重情重義的性子,想來皇上也不會帶她來昔時宮,這些年,不見皇上帶過任何一個女子來此處,她是第一個。」伶昭的眼圈通紅通紅,不過是強忍住了眼淚。

「恐怕也是最後一個。」明源帝明知是沒有希望的事情,聽到伶昭說出的答案,依然掩不住失望的情緒,他用力握住汝月的手,不想再被分開,「人在那邊,你先隨我過來。」

汝月的視線只差釘在伶昭身上,捨不得轉移分毫,伶昭向著她微微一笑道:「姑姑不會走,姑姑總在這裡,汝月先隨皇上去那邊。」

姑姑不會走,姑姑總在這裡,這是汝月才進宮的那天晚上,實在想家,在被子中偷哭時,伶昭對她說過的話,此時聽來別有一番心酸,汝月知道皇上接下來想說的事情更為重要,依依地收了目光,跟在明源帝身後,走到再內一點的床榻邊。

帳子重重疊疊地掛下來,在燈燭下,依稀可見上面荼靡花枝纏繞不絕的圖案,明源帝不進反退,輕咳一聲道:「你過去將帳子掀開。」

汝月聽到帳子里有很弱的呼吸聲,發音很低,喉嚨的位置像是被網著一團亂絲,吸氣的時候嘶嘶作響,叫人聽著都覺得擔心,她的手指動了一動,又停了下來。

「沒事的,她的病不會傳染,否則寡人也不能天天來看她了。」明源帝見汝月不動,還以為她擔心重病傳染。

」臣妾不是怕這個,臣妾是怕看到的人,與臣妾想的是一樣的。」汝月飛快地說完這句,閉了閉眼,一下子將帳子給揭開來。

床榻處,躺著一個中年婦人,兩隻手合在胸前,雙目緊閉,若非屋中實在安靜,那呼吸聲已經是若有似無,隨時隨地都會斷了一樣,汝月忍不住湊過去多看了一眼,張了嘴,呆在那裡,哪怕是事先已經猜到了多半,眼睛看到真相又是另一回事情。

那婦人長眉秀目,原本該是鵝蛋的臉型,因為病魔纏身消瘦得已經脫了形,儘管如此,還是能夠一眼看出,與坐守太興殿的太後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容貌,汝月在太後身邊伺候多年,對太后的特徵十分的清楚,忍不住將那婦人左耳邊的頭髮輕手輕腳地撩起一縷,耳後根的位子沒有那顆熟悉的小痣。

此人與太后只是長得像,卻不是同一個人。

明源帝垂目而站,一隻手扶在汝月的肩膀處:「你覺得她是誰?」

汝月腦子裡生出好幾個答案,卻沒有一個敢當著皇上的面說出來的。

「你方才看了她的耳朵後面,就想著要確認一下,她是不是你熟悉的那個太后?」明源帝壓著嗓子問道。

「是,太后此處有一顆小痣,梳頭的時候看得很是清楚,她卻沒有。」汝月收了手,看一眼床榻上的婦人,又看了一眼明源帝,「臣妾不知她是誰,請皇上告知臣妾,以求解惑。」

「她是寡人的生母,卻不是太后。」明源帝異常艱難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說出來的一瞬間,覺得原本壓得發沉的部位,驟然一松,反而有種坦然了。

汝月才有些明白,又糊塗了:「她是皇上的生母,又與太后長得如此相像,難道說,難道說……」

「她與當今的太后是孿生姐妹,太后是姐姐,她是妹妹。」明源帝接過手,將帳子又給放了下來,「她已經很虛弱,只要一絲風一絲寒,怕是就會立時要斷了她的命數。」

汝月聽得出皇上儘管在平和的說著話,卻是強行克制住的情緒,兩個人相握的一雙手,她的掌心都是冷汗,而他的則不停發抖,抖得他自己都不能察覺出來,汝月用另一隻手蓋住了他的手背,她心目中的皇上,是不會流露出這樣脆弱一面的,她不願意以後他想起這一段來,會覺得後悔。

明源帝體會到她的善意,勉強笑了一笑道:「你可想聽一聽這個故事?」

汝月見那燈燭的燈芯猛地暴漲一下,在牆面畫出很長的一道影子來,低聲答道:「皇上只管講那故事,臣妾願聞其詳。」

這是個已經在宮裡被徹底湮滅的故事,先帝當年驚鴻一瞥愛上了一個女人,只道那是命中注定,千方百計尋到她的家世背景后,覺得無論是品行容貌都足以掌執後宮,於是興沖沖地選了吉日,成了親事,封了皇后。

這原本是件天作之合的美事,沒料得,婚後不過百日,皇後娘家人來宮中省親,先帝見到了皇后的妹妹,那時候,他才知道他一直在等的人,不是已經做了皇后的姐姐,那是怎樣的一場陰差陽錯,他以為對的人,已經娶進門,一年知錯,差之毫厘。

先帝不禁對妹妹吐露心聲,而那個妹妹不願意搶走姐姐的恩寵,以死威脅,不願意入宮為妃,先皇不忍心見心上人為難,便放了她走,留下他獨自為了此事,口口夜夜受著煎熬,他恨自己沒有多等一步,沒有等到上天真正留給他的真情實意,慢慢的,情意壓制,不得宣洩便大病了一場,藥石難除,妹妹在宮外聽聞消息實在不忍心,便入宮探望,經不起先帝以君王之身的苦苦哀求,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一場無名無份的露水情緣。

事後,妹妹面對尚不知情的姐姐時,頓生後悔之意,匆匆離開皇宮,不敢面對自己的親姐姐,數月過去,她方知那一場鏡花水月已經種下了孽緣,她懷了身孕,雲英未嫁,肚子卻一天一天大起來,被家中長輩得知后,要她說出孩子的父親,她死咬著不肯鬆口,只求能夠產下此兒。

等到宮中的姐姐得知此事,妹妹已經被家人軟禁了整整七個月,聰慧如姐姐那般,一面見著先帝鬱鬱寡歡,任憑是宮中再美貌的女子都不肯多看一眼,面對自己時,有時恍惚,有時痛苦,另一面是親妹妹入宮回去后,意外懷了身孕還不肯吐露實情,兩廂底拼湊在一起,她猜對了所有的真相,心中又氣又痛,氣的是親妹妹在眼皮子底下與自己的丈夫,當今的皇上有了苟且,痛的是好端端一個人被軟禁太長時間,接回到宮中姐姐身邊時,已經神志糊塗,認不清人了。

等孩子生下后,先帝秉著對皇后的內疚,將孩子歸於皇后名下,又將已經得了瘋病的妹妹藏在後宮的昔時宮中,由一個年長可靠的宮女照顧,直到先帝去世,當初稍有風訊此事的人,都已經不在宮內,而昔時宮在傳聞中,成了住著先帝廢妃的冷宮,再無人敢多靠近半步。

「而那位年長的宮女,是我的姑姑,數年前,她得了急症,在昔時宮服侍著皇上生母半輩子,她不忍心,也捨不得由旁人來接替了她的工作,便在臨終前將我舉薦給了皇上。」伶昭輕嘆一聲,這也是她的命數,姑姑此舉不知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空蕩蕩的昔時宮中,除了她,只有那神志不清的病人,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再找不見。

汝月這才明白,那一場無名的大火,不過是要將伶昭姑姑直接從宮中擦去,自此再無這個人的任何記錄檔案,難怪她想遍了法子都無法打聽出任何的蛛絲馬跡,早該想到,除了當今的皇上,誰還有這通天一般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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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斗之極盛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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