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白黎裹上棉衣尚覺得寒風刺骨,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神仙男人身上的狐裘——那一定會很暖吧。

他手掌小心翼翼護著一盞小油燈,踩著地上白雪推開了裴老太太家的門,家裡沒有一絲生氣,隨風飄蕩的黑色白色麻布帳子在雪夜裡硬生生將這小屋變成了一座鬼屋。

白黎打了個哆嗦,輕聲喚到:「小六兒?」

「啊——」

屋裡傳來一聲尖叫。

白黎:「......」

這是把我當鬼了?

他無語推開門,就見小六兒在牆根下縮成一小團,捂著耳朵瑟瑟發抖。

小油燈燈光微弱,白黎為了照亮小六兒又往下放了放,結果燈光從下往上打,更瘮人了。

小六兒大概是快嚇死了,直到他聽見白黎的聲音:「小六兒,我是你白哥哥。」

小六兒猛然抬眼,片刻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白黎無奈,把他輕輕摟在懷裡,說:「走吧,去我家裡吧。」

小六兒嗚嗚咽咽,被白黎擁著去了白黎家,這會兒白晴也醒了,見到小六兒搖搖頭,從鍋里舀了一碗熱水給他。

小六兒喝了熱水,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這裡畢竟不是他的家。

白黎把他帶到自己房間,又找了一床棉被,說:「先上炕吧,別凍著。」

小六兒乖乖爬上炕,裹進被子里,這才覺得渾身有了一絲絲暖意,他靜靜躺在那裡看著白黎,一句話也不說。

白黎也鑽進了自己的被窩,面向小六兒,說:「裴奶奶臨走前將你託付給我。」

小六兒嗯了一聲,說:「對不起。」

白黎:「沒什麼對不起的,我可以幫著照顧你,只是咱倆年紀相仿,我實在不能給你當爹。」

小六兒不說話了。

白黎:「明日我便把爹娘牌位請出來,跟他們說收了個弟弟,你給我爹娘磕個頭怎麼樣?」

小六兒眼睛亮亮的,猶豫著說:「可是我奶奶說......」

「不會的,」白黎打斷他,他不想再聽什麼厲鬼了,說:「裴奶奶無非是怕我扔下你不管,我明日在爹娘牌位前告知一聲,讓他們去跟裴奶奶說一聲就是。」

小六兒在溫暖的被窩裡打了個寒戰,白黎看著有些忍俊不禁。

第二日白黎便去請了坊正,找了尚甘坊幾個有名望的前輩作見證,在自家爹娘牌位前認認真真地說明了小六兒的情況,承諾會照顧到他成年。

這事兒就算這麼定了,坊正也放了心,他們對死者敬重,認為在死去的父母牌位前說的話都必須算數,是很嚴肅的承諾,白黎做到如此地步已是極致,如此也算是給裴老太太一個交代了。

小六兒就這樣留了下來,白黎不讓他再去飯館拉泔水,每日就在家幫著白晴做豆腐,這小孩乖巧極了,每件事情都做得十分細緻入微,人也勤快,吃完飯不等白黎動作,自己就抱著碗去洗了。

白晴暗地裡誇他懂事,白黎卻搖頭,他知道那孩子不過是在小心翼翼地證明自己是有用的而已。

雪只下了一夜便放了晴,白黎算著又是一場考試結束時,喊著程九去府城,最後賣一波奶茶和「早早高中」糕,這會兒天冷,程九的棗子賣完了,白黎也沒有東西可賣,打算最後掙一筆就回家過年。

如今這邊已有不少人效仿他,要來考場門口賺上一筆,官府怕人多嘈雜太多影響裡面考試,安排了官差在此處管制,所有商販一律不得喧嘩,要等到考試結束才能行動。

程九今日進城有別的事情要做,早早離開了,白黎坐在車上無聊,便拿了本雜書來看,這書還是原身留在箱子里的,記錄天南海北各類冷門知識,不是正統,但頗為有趣。

那作者文筆極其幽默,白黎邊看邊笑,突然聽見有人問他:「小郎君看的什麼書,這般有趣?」

白黎抬頭,見是一位頭髮斑白的長者,身後跟著兩個僕從,連忙跳下馬車,行了個晚輩禮,說:「雜書。」

老頭見他乾淨俊俏,動作利落,又很懂禮,面上生出幾分喜歡,又問:「讀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

白黎笑道:「說若將熟睡之人一手放入溫水盆中,那人就會尿床。」

老頭:「......」

白黎咯咯笑,老頭無奈搖頭,說:「你小小年紀,正是築基之時,應多讀大家正統學問,讀這雜書,怕失誤了少年年華。」

白黎眨眨眼:「如何算是誤了年華?」

老頭:「讀書學文,為的是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為國為民,所以自要讀些好書,才能明理,才能有志。」

白黎笑到:「我沒那個本事考功名,我讀書就是為了快樂。」

老頭笑道:「快樂?你這話一出,這考場里的學子們可都要罵你了,他們十年寒窗苦讀,苦讀苦讀,可見讀書苦。」

白黎:「梅花香自苦寒來嘛,要想取得成績,必定要三更燈火五更雞。」

老頭笑道:「道理你倒是懂。」

白黎也笑。

他見老頭沒有走的意思,便把馬車讓出一塊位置來,說:「老先生您坐,我給您倒杯奶茶。」

老頭也不客氣,坐下來手捧著奶茶喝了一口,皺眉道:「太甜。」

白黎笑:「您不是說他們苦嗎,給他們加點甜唄哈哈。」

老頭笑:「巧舌如簧。」

老頭好像確實不愛喝這奶茶,白黎便另取了杯子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老頭眼中流出讚賞之色。

白黎自己喝了兩口熱奶茶,暖了身子,見老頭一直盯著考場門口,問:「您家裡有人在考試?」

老頭:「是啊,我那小兒子就在裡面。」

白黎:「佩服佩服。」

老頭笑著搖頭,言語中卻滿是寵溺:「那小子讀書讀傻了,文章寫得倒還可以,就是太刻板,教條。」

他又問:「你小子上過學堂?」

白黎點點頭:「上了一年。」

「我見你是個愛讀書的,怎麼沒繼續讀下去?」

白黎想說原身可不是個愛讀書的,至於自己嘛......

他苦笑搖頭:「家鄉遭了難,死了很多人,家裡只剩我和姐姐逃難至此,我們辛苦數月,到現在才解決了溫飽問題,連個穩定的棲身之處都沒有,又怎麼能繼續讀書呢。」

老頭愣怔,內心震撼,眼前這少年不過十四五歲,聲音尚且稚嫩,竟然已早早承擔了養家重擔,生活何其不易,可是這孩子方才嬉皮笑臉的,根本看不出經歷了這般生活之苦,竟是讓人又心疼又欽佩。

若是白黎知道老頭心中所想定會無奈,他這十五歲的外殼裡,住著的是二十好幾歲的靈魂,他並沒有覺得生活多苦,並且在掙錢攢錢的日子裡收穫了巨大的樂趣。

老頭:「小小年紀要養兩口之家,你小子可不簡單吶。」

白黎:「三口。前兩日鄰居老太太去世,把孫子託付給我了。」

老頭:「......」

這孩子也太苦了吧!

白黎只是隨口說說,他們生活雖然緊了些,但總是過得去的,但是老頭看著他一口一口喝著奶茶,心中卻酸楚極了,也不知這麼多糖解的是誰的苦。

說話間考場門開了,老頭身邊的僕從提醒了一聲,老頭便匆匆與白黎告別,白黎笑到:「您的兒子可真幸福。」

老頭一怔,拍拍白黎的肩膀,快步走了,白黎這會兒也要忙起來了,無暇顧及其他,等到東西都賣完了,程九也回來了,他看上去心情不好。

白黎追問,程九才憤憤不平的說了事情經過。

原來,程九有個表姐,從小寄養在程九家,去年嫁給了澄州府的一個油鋪掌柜做了小妾,程九這次就是去看她,送去些年貨,不料卻得知他表姐在油鋪掌柜那裡過得並不好,時常挨打,心中難免不忿。

「當年那廝來我家糾纏好一通,花言巧語將我姐姐哄騙了去,如今還不到一年光景,就百般欺凌,你不知我姐姐變得多憔悴!」程九氣極了,白黎也不齒如此行徑,跟著罵了一路。

回到縣城時間尚早,白黎順便買了些年貨回去,這一年經歷頗多,艱辛苦楚里走到年關,總算是平安,也能稱得上成功。

這會兒東西都貴,他咬咬牙,買了一大塊五花肉,又買了兩紮灌腸,一小袋子米,一小袋子白面,尋思著過年要穿新衣,便給白晴買了一條裙子,給自己和小六兒每人買了一件布衫,這就是極奢侈的了。

程九買了些乾果蜜餞,送了白黎一些,這兩個月他跟著白黎沾了不少光,賺的錢是往年幾倍,足可以過一個好年了。

白黎收到東西美滋滋,結果程九那貨嚷著要白黎送些豆腐給他們家過年,白黎臉就垮了。

回家之時,白晴在門口賣豆腐,快過年了,許多人都願意來買些他們的豆乾豆皮,這幾日白晴在家也不清閑。

小六兒輕手輕腳地在家做飯,他十分瘦小,連炒菜的大勺看上去都比他胳膊粗。

白黎幫著白晴賣了一會兒豆腐,白晴小聲對他說:「小六兒這孩子是真的讓人心疼,早些時候趁我不注意,把我們的衣服都拿去洗了,大冷的天,手都凍麻了。」

白黎往院子里一看,果然曬著一排排衣服呢,他皺眉,自他來之後便不讓白晴在河裡洗衣服,怕她凍到。他們這兒冬季河水不結冰,但也是刺骨的冷。

小六兒已經做好了一鍋菜粥,正快手快腳地放桌子,盛飯,白黎叫住他,說:「我給你買了過年新衣,過來試試吧。」

小六兒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受寵若驚地直擺手:「我有衣服穿,不用給我買的。」

白黎把他拉到卧室,拿出衣服給他比量,說:「我在我爹牌位前發過誓,你就是我弟弟,過年自然要給你買新衣服。」

那新衣服是綿軟的細布,小六兒抱著衣服,倏然落下淚來,哽咽道:「謝謝哥。」

白黎心頭像是被人掐了一下,這是小孩第一次叫自己哥。

他雙手搭上小六兒的肩膀,認真而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說:「小六兒,你現在就是我弟弟,是我們家的一員,我知道你有些惶恐,許是怕我欺負你,對你不好。」

小六兒哭著直搖頭。

白黎:「既然不是這樣,那便不要再把自己當外人,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需要刻意討好,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有哥哥姐姐,可以和哥哥姐姐說笑撒嬌,想要什麼也可以說,知道嗎?」

小六兒哭到:「你不會不要我?」

白黎:「我怎會不要自己的弟弟。」

小六兒哇哇大哭,撲進白黎懷裡:「哥,我特別害怕,我真的特別害怕——」

白黎輕輕撫摸小孩的頭髮,輕嘆道:「莫怕,莫怕,你有家的,你有家。」

小六兒心中酸楚傾瀉而出,抱著白黎哭了個昏天黑地,這些日子以來小心謹慎,如履薄冰,食不知味,所憂心的是自己的將來,是否如身一人,如大江之中一葉扁舟,隨波逐流,無根無基。

白黎一句「你有家」戳中小六兒心中最惶恐的黑暗,帶去一分光亮,他的心從此便落了地,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少年是真的接受了自己,他失去了家,又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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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古代攢錢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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