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後來徐皎去見了胡亦成一面，在一個晴天的午後。她坐在窗邊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等到姍姍來遲的胡亦成。

徐皎給他點了杯咖啡，是他喜歡的意式濃縮。

他看也不看說道：「胃穿孔，醫生不讓我喝咖啡，」說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徐皎，你想我早點死，對吧？」

徐皎沒說話，打開蓋喝了口咖啡，臉頓時皺成一團：「跟我三年前第一次喝一樣，還是很苦。」

胡亦成仿若一個局外者，冷眼旁觀。徐皎只喝一口就放下了，漫不經心道：」成哥，合作這三年來，我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如果不是你違約在先……」

「那是個意外。」

「那不是意外，是你根本不在意……」

「那就是意外。」徐皎連三地打斷了他，肯定道，「那就是意外，是你不敢承認而已。你怕自己一旦承認那是意外，就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你不敢面對的根本不是意外，不是過去，更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成哥，傷害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胡亦成無意在公開場合同她爭吵，拿起隨身的包就要走。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小時候你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以後當一名警察。我問你為什麼？你說可以保家衛國，為國家爭光。」可能每一個小男孩的心裡都曾裝過英雄夢吧？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

「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你弄丟了夢想。」

胡亦成停住腳步。

「還弄丟了自己。」

不知道什麼時候，徐皎已經來到他面前。她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成哥，對不起，從今天起我們結束了，這是解約協議，具體的將由律師跟你談。」

在胡亦成的印象里，徐皎不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在處理感情關係時尤其拖泥帶水，常常用她可笑的言論給自己編織理由，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欺負她的人。這一點雖然讓他無數次不勝煩擾，但造成了她某些程度的自卑，可以讓他充分發揮自己的作用，領導她，甚至控制她。

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他不曾了解她。

什麼時候她竟然也能站在自己面前昂頭挺胸，手起刀落，如此利落而不可冒犯？胡亦成不信，他大步向前沖，想要追上徐皎問個明白，卻被律師止住了步伐。

他眼睜睜看著徐皎穿過馬路，跳上一輛車。駕駛座的女孩搖下車窗，遠遠地朝他豎起中指，隨即油門一踩，消失在眼前。

律師帶來了他和張總合謀「買賣」事宜的證據，以起訴坐牢為由，逼得他不得不坐回原位。

他看著窗外的陽光，如至凜冬。

安曉收到家裡預祝她順利畢業的禮物興奮得不行，在新車上幾乎跳起舞來，徐皎一再提醒她注意前方，她才稍微按下躁動的心，安安分分地開起車。

徐皎的心裡下了一個季節的雨，終於在這一天放晴。兩姐妹高興，跑到郊外的營地住了一晚。當晚跟營地的小夥伴們一起燒烤，唱歌，談心，幕天席地仰望星空，徐皎找到了久違的快樂。

她站在最高的山丘上吶喊：從今往後，我就是全新的徐皎啦！我要找回我自己，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打敗！

正如這一年她的生日願望。

雖遲必達。

而在同一片星空下，章家兄弟和小木魚三人也正舉杯。值此新一年的來臨之際，遙祝遠方的朋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新年過後，徐皎搬回了學校。

於夢還是陰陽怪氣，梁小秋卻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同學們不再跟以前一樣孤立和疏遠她，間或主動跟她攀談，指導她的畢業論文，約她一起聚餐、唱歌，跟她要簽名照或者合影留念，在社交軟體上傳和她在一起的照片。她知道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可能並不長久，但她仍舊享受其中。

安曉為了能和她同步，也退房回到了學校，全力衝刺畢業，除此以外她的校園生活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

由於經紀人的空缺，她暫時沒有接到新工作。雖然徐永林脫離危險期轉出了重症監護室，但這段日子高強壓的生活給她帶來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危機感，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簽約金逐日減少，還是決定找一份兼職。

江清晨得知后，擅自決定了她的兼職工作，就是她的私人助理。

「我正好缺一個助理，你對鐘錶行業有了解，不需要花多餘的時間培訓，馬上就能上任。加上鍾情即將發布概念海報，正式開啟市場宣傳，你和小七都要進入準備狀態，以免記者問到的時候一頭懵，而且張美麗的事還沒解決完，你在我身邊我也放心一點。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給你自由的上班時間，不會耽誤你的學業。孔佑說你論文寫得也不怎麼樣，幾門專業課都開了天窗？」江清晨說到這裡，難以置信地皺了皺眉。

可能學霸無法理解學渣的世界吧？在那個世界，你將看到的是一種不管怎麼努力都追不上北極熊的胖企鵝摔倒在地上艱難翻身的情形。

江清晨的表情又有點一言難盡，想了好一會兒說道：「就這麼定了，你來給我當助理，有時間的話我可以輔導一下你的畢業論文。」

面對學霸的誘惑，學渣「卑微」地答應了。

給江清晨當助理並不難，難的是在一種微妙的關係里克服心理障礙，讓自己快速「成長」起來。江清晨大方坦蕩，從一開始就表明了公平競爭的關係，有一說一對事不對人，反而讓她討厭不起來，真正讓她無法面對的其實是章意。

可偏偏江清晨的生活又離不開他。

工作上她需要時常在守意待命，參與新品牌項目會，記錄會議紀要，幫江清晨取文件、快遞，處理瑣事等，和章意抬頭不見低頭見；工作以外偶爾還要幫江清晨處理私人事宜，譬如替她去拿訂婚宴上西服和婚紗的設計師方案。

江清晨提了幾處修改意見，以文件形式加以標註，轉手就讓她送去守意給章意。

徐皎站著沒動，江清晨仿若未察，繼續處理手工的工作。待徐皎轉身要離開時，她才追加一句：「哦，別忘了我買的水果，在前台那兒，有點重，讓司機送你過去。」

徐皎到前台一看，整整兩箱車厘子。

小木魚到門口來接她，一看到車厘子兩眼放光：「哇！誰買的？也太懂我們的喜好了吧？可別給師叔瞧見了，他把這玩意當飯吃，吃起來沒個頭，每次被他發現就沒我們的份兒了，我要先藏點起來，給師父也留一份。」

徐皎眼看他揣了一口袋藏起來，又揭開另一箱讓他揣了一口袋。他兜著鼓鼓囊囊的兩口袋車厘子跑回去，給章意說悄悄話。

章意正跟客人講話，拍了他一下。他立刻縮腦袋，一溜煙沖後院奔去。

徐皎遠遠看著，嘴角牽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怎麼她不知道，原來他喜歡車厘子？

客人是個綁雙馬尾一頭銀髮的二次元女孩，趴在櫃檯上軟乎乎地沖他撒嬌：「我很多天沒戴了，時間差好多，怎麼辦呀？」

她拿過來的是一塊萬年曆錶。

章意說：「現在大部分萬年曆都是自動上鏈的，只要不停戴著，就不用擔心機芯停止運行的問題。」可如果長時間沒有佩戴，就會因動力不足造成時間上的誤差，需要調校追回時間。

有些萬年曆錶可以利用錶冠來調校日曆和星期，但是如果一個月或幾個月沒戴，需要追回很多天，單扭錶冠會扭到手軟，用pi

set（可替換針尖）調校更方便。

「你這塊表應該有四顆可替換針尖，都可以調校。」分別調校星期、日曆，月份和月相。

「什麼替換針尖呀？我哪裡懂，也許早就弄丟了吧。」女孩皺皺眉，「家裡那麼多表，我都是隨便戴，想戴哪塊就哪塊，哪知道這麼麻煩？」

「可以買一個自動上鏈盒，不戴的時候也會不停上鏈。」

眼看女孩又皺眉了，章意立刻道：「如果嫌自動上鏈盒麻煩的話，可以選擇亨利慕時的Me

Pe

petuall，只要拉動錶冠就可以快速調校日曆，這是最方便易用的了。」

「感覺不是什麼好話，你是不是嫌我煩？」

「怎麼會。」章意微微一笑。

門口光線暗了一瞬，他抬頭看去。徐皎正朝里走，在門口遇見一個小孩，在口袋裡拿糖果對小孩。

過去數月間，這一幕幾乎每一天都會上演。章意習慣性招呼：「來了？外面冷，快去裡面喝口熱茶。」說完反應過來什麼，表情凝滯在臉上。

徐皎微一點頭算作回應，繞過櫃檯朝後面走去。

守意的師傅們早已見怪不怪，對兩人之間妙不可言的關係不做多餘的打聽，還跟之前一樣同她打招呼，徐皎一一應了，回以燦爛的笑容。

「人家都走得沒影了還看？」女孩不滿道，「我趕時間，快給我調校。」

章意垂下視線，表情還是一無既往的平淡：「得放幾天，現在還不能調校。」

「為什麼？」

「萬年曆錶有禁止校對時段，每個月二十六號到下個月二號不能調校月份，因為月份轉碟已經開始預備轉動，如果調校會很麻煩。」另外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也不能調校時間，因為日曆轉碟已經開始轉動了。

女孩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也不追問了，擺擺手隨便他去。

「那我過幾天來拿，應該沒有別的麻煩了吧？」

章意隨即就打破了她的幻想：「你這塊表嚴格說來是半萬年曆錶，品牌在設計的時候，將二月設定為28天，每四年需要調校一次。每年過了二月二十八號，日曆就會自動轉到三月一號，因此這枚表沒有二月二十九號，到了閏年一過二月二十八號，它就自動轉到三月一號，那麼二月二十九號就消失了。只能到時候不戴，把錶冠拉出來讓機芯停止運行，到三月一號再把它戴回腕上。」

女孩已經要瘋了：「為什麼買的時候銷售沒跟我說這些？」

「說了你還會買嗎？」眼看女孩的精神世界正在崩塌，章意寬慰道，「已經很好了，還不是那種每四年才走一圈的月份針，把四年四十八個月份集中在一起，密集得根本無法進行閱讀，不誇張地說，眼睛都有可能會看瞎。」

「你確定是在安慰我嗎？」女孩說，「雖然不太懂你說的意思，但我確實舒服了一點，至少我這個不是最麻煩的。」

「以後買萬年曆錶只要注意兩點就夠了，有視窗和轉碟的清晰顯示，以及月份、閏年分開方便調校的顯示，別的都不重要，可以以你自己的審美為主。」

「我怕我從此失去對萬年曆錶的審美。」女孩托腮，一臉惋惜的樣子，「果然距離產生美，你這種專業性強到失去美感的男人，還是偶爾見一見好了。」

老嚴正從旁邊經過，沒忍住噗嗤一聲。

「跟小辣椒似的，這小嘴可真能貧，也就你吃你這套。」